夕阳把山道的影子拉得老长,最后一点橘红沉进山坳时,营地里的炊烟已袅袅缠上夜空。

    疗伤丹的清苦涩在舌尖,灵米熬出的香气却暖融融的,顺着鼻息往下钻,把妖兽谷带来的血腥气冲淡了不少。

    燕翎带来的不仅是救命的丹药和粮食,更把护国军勾连凉夏国的消息砸进人心——

    本就颠簸的征途,这下更像悬了把刀,连风都带着紧迫感。

    她和陆云许之间那点因护国军而起的隔阂,倒在递药、擦伤的零碎动作里淡了些,像初春化冻的冰,虽没消尽,已露着水痕。

    前路的影子越来越沉:

    燕云军的残兵没清,妖兽谷的隐患还在,护国军又掺着凉夏国的浑水,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暗处攒着劲。

    ……

    庆功宴的篝火在营地中央烧得正旺,噼啪作响的火焰把夜空染成暖橙,映得将士们带伤的脸忽明忽暗。

    灵米酒的清冽混着烤肉的焦香漫开来,穿了铁签的兽腿在火上转着,油光锃亮,油脂“滋啦”滴进火里,火星子跳得老高,燎着了旁边小兵的发梢,惹来一阵笑骂。

    可这热闹像蒙了层纱,压不住席间的沉郁——

    妖兽谷里被巨熊拍碎的盾牌、毒蝎蚀穿的皮肉还在眼前晃,护国军勾结凉夏国的消息又像块乌云,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让碰杯声都少了几分酣畅。

    燕无歇抓着粗瓷酒碗,仰头猛灌一口,灵米酒的辛辣烧得喉咙发烫。

    他抹了把嘴角的酒渍,酒液顺着胡茬往下淌,砸在石桌上晕开小印子。

    “妖兽虽狠,皮糙肉厚敢拼命,却不及北凉铁狱关着的东西万分之一可怕。”

    他的声音沉得像敲在玄铁上,尾音刚落,喧闹的宴席“唰”地静了,连火焰燃烧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士兵们下意识转头,目光齐刷刷投向营垒最深处——

    那里立着座黑铁堡垒,墙高丈余,刻满了泛着暗光的禁制符文,白日里有死士持戈值守,夜里连虫鸣都绕着走,正是北凉铁狱。

    这地方只在军规里提过,没人见过内里的东西,只知道守过铁狱的弟兄,回来后眼神里都带着说不出的惊惧,喝多了酒也只说“不敢想”、“太邪门”。

    “铁狱里关着的,是能掀翻北凉的根儿。”

    秦红缨放下酒碗,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腰间红缨枪,枪杆上的纹路被她摩挲得发亮。

    她的语气凝重如铁。

    “那不是妖兽,却比妖兽精于算计;不是人类,却比慕容烈还狠辣。每次只要看着的时间长了一点,就仿佛置身于尸山血海之中,那场面饶是身经百战的我们都遭不住。”

    燕无歇转头看向陆云许,眼里的赞许毫不掩饰,他抬手拍了拍石桌,震得碗里的酒晃出涟漪:

    “云许这小子,三折谷诱敌时沉得住气,妖兽谷突围时敢拼命,后背被巨熊抓得深可见骨都没退过半步。实力、心性都够硬,是实打实的北凉人了。”

    “铁狱的秘密,该让他去看看——亲眼见见那东西的凶,锻炼一下,那东西凶归凶,可怕归可怕,却从没害过一个人,反倒是每个进入的将士都会获得造化。我也很好奇,云许进去后会得到什么?”

    “没错。”

    秦红缨点头,目光落在陆云许身上,带着认可。

    “他现在是都统,迟早要接更重的担子,说不定将来还要守铁狱。这里面的情况,他必须清楚——这是责任,也是底气。”

    “我不同意!”

    清脆却尖锐的声音像破空的箭,瞬间戳破共识。

    燕翎猛地放下酒碗,银甲撞得“锵”一声脆响,惊飞了落在帐篷杆上的夜鸟。

    她眉头拧得死紧,眼神像淬了冰的刀,直直扎向陆云许:

    “他来北凉才几个月?满打满算不过两战的功夫,就算立了功,终究是护国军出来的,根基没稳,心性也没摸清!”

    她往前倾了倾身,银鳞甲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铁狱是北凉的命门,关着的东西何等凶险?万一他在里面出了岔子,被那东西的邪祟缠上,或是嘴不严泄了密——谁担得起这个责?”

    “护国军的人最是靠不住!”

    她的话像刀子,字字扎在“护国军”三个字上。

    “贪生怕死、见利忘义是他们的本性。他现在演得再好,也可能是装的!绝不能让他碰铁狱的秘密,他不够格!”

    “燕翎你这话就偏了!”

    燕无歇立刻拔高声音,指节敲着石桌。

    “出身能说明什么?云许在妖兽谷背着伤兵杀了三里地,枪尖挑飞的妖兽比你砍过的都多,后背的伤还在渗血,这份血性和忠诚,比多少待了十年的老弟兄都强!凭什么因为他从前是护国军就一棍子打死?”

    “血性不能当饭吃,忠诚要靠时间验!”

    燕翎寸步不让,指尖攥得发白,银甲的纹路都嵌进肉里。

    “铁狱关乎北凉生死,半点闪失都不能有!除非他立下让所有人闭嘴的大功,证明自己完完全全是北凉的人,没有二心——否则我死都不答应!”

    两人各执一词,声音越来越高。

    宴席上的将士们也渐渐分了派:

    有的攥着酒碗皱眉,觉得燕无歇说得在理,陆云许的拼命有目共睹;

    有的则点头附和燕翎,铁狱太重要,护国军的烂账又摆在那儿,谨慎些总没错。

    小声的议论像潮水似的漫开来,篝火的光映着一张张纠结的脸。

    喧闹渐渐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宁无尘身上。

    他坐在主位,面前的酒碗没动,玄铁战甲的肩甲沾着兽血的硬痂,手指摩挲着腰间的佩剑。

    他是北凉军的主心骨,是众人的领头人,这桩事的决定权,终究在他手里。

    连风都似的停了,营地里只剩火焰的噼啪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战马嘶鸣。

    陆云许自始至终没说话,手里握着那杆“尘”字枪,枪杆微凉。

    燕翎的话像针,扎得他指尖发麻,却没恼——

    护国军的败类确实该骂,他没资格辩解。

    只是丹田内的八色金丹微微转着,枪魂碎片透着股沉劲,他望着宁无尘的背影,等着一个答案,也等着证明自己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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