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龙赤金色的竖瞳俯视着下方渺小却挺直站立的人影:“你想谈什么?”

    李柏强忍着周身被无形火气炙烤的痛楚,维持着礼数,恳切道:“北方数州大旱,赤地千里,民不聊生。皆因尊驾归来,火气外溢所致。

    能否请您稍稍压抑自身火气,予那片土地上的生灵一线生机?”

    “压抑?”旱龙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之言,鼻息喷出两缕灼热的白气,火星溅落在地,瞬间灼出焦痕,

    “我生来便是如此,火气如呼吸,如何压抑?此地乃我栖息千万年的家园,我为何要为了尔等蝼蚁般的存续,在自己家中束手束脚?”

    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了数百年的怨怒:“当初那些蝼蚁,挥舞斧锯之时,可曾想过给这满山生灵一条活路?可曾想过给这座山一条活路?”

    李柏面色沉凝,不卑不亢:“当年毁山之人的后代,大多已幡然醒悟,加入守山一脉。

    数百年来,他们植树不息,运土不止,乃至身化灰烬反哺此山。

    如今,巫居山地脉已重现微弱搏动,这座山正在被他们救活。”

    “那是他们应该做的!”

    旱龙的怒意并未因这番话而消减,“赎罪是债主的本分,不是施舍!若非他们这点微末的补救,让我看到这山还有一线复苏之机,你以为你们还能站在这里与我说话?

    他们,连同这方圆千里,早该化为焦土,直面我焚天之怒。”

    李柏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旱龙巨大身躯小心翼翼环护的那一汪清泉上,泉水中那尾金色小鱼悠然摆尾。

    他换了种语气,低沉而缓和:“尊驾这些年在外面,想必也无比思念这里吧?”

    旱龙庞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李柏继续道,声音带着一丝不忍:“您看,您如此珍视这眼泉水,珍视山中残存的一丝清凉。可您的火气即便无意,也在日复一日地蒸腾它,炙烤它。

    您思念它,却又在伤害它。这山初生的灵机太弱,承受不住您全然释放的气息。您归来,是回到故土,可这故土如今已不堪重负。”

    旱龙赤金色的瞳孔中,暴戾之色稍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柔的哀伤。

    它巨大的头颅更低了些,龙须垂入冰凉的泉水,那尾金色小鱼亲昵地蹭了蹭。

    “是啊……相伴相生,不知多少岁月。”

    它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亘古的苍凉,“人类毁了山,便也毁了我们共同的成道之机。阴阳失衡,地脉断绝,我们的道途已然断绝。无法飞升玄天,挣脱此界。”

    它抬起眼帘,望向晦暗的天空,那眼神竟有几分释然:“既然如此,那便留在这里吧。与这山一起,静静地等待终结。

    反正这个世界,千年之后,也将归于虚无。谁都逃不过,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

    李柏猛然抬头,眼中尽是惊愕与难以置信:“千年之后?世界毁灭?尊驾何出此言?”

    “哼,尔等蝼蚁,自然无知。”旱龙漠然道,“此界早已被‘蛀空’,大限将至。我只是提前看到了结局罢了。一起迎来终结,不好么?

    当然,那些令我厌恶的、贪婪的人类……得先死!”

    李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

    “尊驾,千年之后的事,自有千年之后的人去面对,去努力,或许还有转机。”

    他深吸一口气,灼热的空气刺痛肺腑,“但眼下活着的人,他们想活,也能活。

    他们之中,有懵懂孩童,有无辜百姓,有像守山人一样尽力弥补过错的人。

    还请尊驾,高抬贵手。”

    旱龙不再言语,缓缓闭上了巨大的眼睛,龙须在泉水中轻轻摆动,那尾小鱼安静地陪伴着。

    李柏知道,再谈无益。旱龙心中有怨,有道途被毁之恨,更有对世界终局的绝望认知。

    这份绝望,让它对眼前众生的生死,近乎漠然。

    他最后对着那盘踞的龙影与那汪清泉深深一揖,不再多言,转身沿着来路,步履沉重地退出了这片炽热死寂的山坳。

    净云宗内,气氛悄然变化。

    起初,只是几个年轻气盛的弟子,听闻北方旱魃为祸、百姓流离的惨状,按捺不住胸中热血,偷偷溜下山去。

    他们忐忑地等待师长发落,却发现宗门对此似乎并无严厉管束。

    于是,更多弟子动了心思。

    成群结队的身影开始离开山门,怀着朴素的正义感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朝着北方旱情最重的巫居山方向而去。

    崎岖北行的山道上,孟长琴衣衫褴褛,满面风尘,却步履坚定。

    这一路,他翻越荒岭,蹚过干涸的河床,遭遇过流民中滋生的匪盗,也因极度干渴而几近昏厥。

    他也怨过仙神,最终醒悟,还是要靠自己。

    支撑他的,是怀中那卷沿途记录的灾情手札,以及心中那股总要亲眼看看,总能做点什么的执念。

    这日,他攀爬一处因干旱而岩壁松动的悬崖时,脚下石块突然崩落!

    身形急坠的刹那,一道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凭空托住了他。

    清风拂过,他已稳稳落在崖下,面前是一位容貌明媚、气质脱俗的女子,正是花如月。

    “恩人”孟长琴又惊又喜,随即深深一揖,“多谢恩人再次相救!”

    花如月摆摆手,正欲说话,眉头忽然一挑,望向侧方山路。

    只见十余名身着净云宗服饰的年轻人,正结伴匆匆行来,个个面带悲愤。

    为首的一个年轻弟子,抬眼看到花如月,先是一愣,随即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

    “师……师祖?”

    其余弟子闻言,纷纷抬头,认出那与宗门内供奉画像一般无二的容颜,顿时激动又委屈地围了上来,齐齐行礼:“参见师祖!”

    花如月看着这些本应在山中清修的后辈,此刻却出现在这荒旱之地,且形容狼狈,心中已猜到了几分,语气微沉:

    “你们不在山中修行,结伴来此荒僻之地,所为何事?”

    一个年纪最小、眼眶还有些发红的小弟子,忍不住抢着答道:“回师祖,北方有妖龙作祟,赤地千里,民不聊生。我等下山,是为斩妖除魔,解救百姓。

    可是……可是那妖龙厉害得很,我们连它真身都难靠近,就有好几位师兄……被它害了。”说着,声音已带哽咽。

    其他弟子也纷纷露出悲戚与不甘之色。

    他们怀着一腔热血而去,却连旱龙栖身的山坳都未能真正闯入,便被那无处不在的灼热气浪和偶尔扫过的龙息击伤、驱散,更有几名冲在最前的弟子,不幸殒命。

    花如月听完,眉头蹙得更紧。

    她看了一眼身旁沉默的孟长琴,又看了看眼前这群伤痕累累、却仍倔强地想要除魔卫道的徒子徒孙,心中五味杂陈。

    “胡闹!”

    她斥了一句,但看到小弟子们委屈又倔强的眼神,语气终究缓了下来,“那旱龙乃上古灵兽,道行深厚,岂是你们能解决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又落在孟长琴身上。

    孟长琴虽未言语,但那坚定的眼神已表明了他的态度,他要继续向北,去那灾厄的中心。

    花如月深吸一口气,她不能坐视弟子们再去送死,也无法对孟长琴和北方灾情完全置之不理。

    “罢了,”她指尖灵光一闪,一柄流转着霞光的长剑凭空出现,见风即长。

    她率先跃上剑身,对孟长琴和净云宗弟子道:“上来。”

    孟长琴与净云宗弟子们又惊又喜,连忙跟上。

    长剑载着众人,化作一道璀璨流光,划破干旱昏黄的天际,径直朝着巫居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剑风凛冽,却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强大气息。

    花如月立于剑首,衣裙猎猎作响,明媚的容颜此刻一片肃然。

    她知道,此去未必能轻易了结旱龙之事,甚至可能再度触及天规。

    但有些事,看到了,遇到了,便无法再背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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