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熏门外,官道之上,自侯御封以降的光化县众领兵官,一时皆瞠目结舌,张着嘴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接到那封说韩都尉要来造访光化县的书信的时候,没有谁会能想到,事情居然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

    但这一切却确确实实的发生了,而且就发生在众人眼前!

    韩都敢孤身前来,面对几十骑人马的冲锋,不仅丝毫不退,反而主动上前,已是证明了他的胆略与气概。

    方才挽弓如月,一箭射落大雕,则证明了他除勇气之外,远超于众人的武艺。

    而不到半年的时间里,这韩再兴从一个破落的前明千户,到如今坐镇襄樊,几为全襄之主,则无疑又证明了他的手腕与能力。

    有勇、有武、有谋,更兼是丰神俊朗的美男子,在侯御封等人看来,这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一枝杆两眼紧紧盯着那只灰背白腹的大雕,激动的脸色通红,身体都微微的颤栗。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不停地回荡。

    什么叫英雄,什么叫豪杰?

    这就是英雄,这就是豪杰!

    今日便是永昌皇爷在此,恐怕也不过如此!

    以没毛鼠为代表的,光化县中几个不愿意归顺到襄樊营的将领,这时也被韩复表现出来的气魄所震慑,扭扭捏捏的从蹲改成了跪,并低下头,不敢再直视这射雕英雄韩大帅。

    高坐乌驳马之上的韩复,心中也是激动不已。感觉心跳快得,几乎就要从嗓子眼里面蹦出来了。

    他今天完全没有见好就收的想法,一直在赌。包括刚才弯弓射大雕也是如此。

    其实鄂西这边地处大巴山-武当山山脉,猛禽还是挺多的,大雕也不罕见,昨天在谷城县的时候,陈县令还将白腹隼雕作为山珍野味,用来招待他韩复。

    但是刚才,在那样的场景之下,当韩复见到天空中恰好有一只白腹隼雕在低空盘旋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大漠苍茫,射雕英雄的画面;满脑子都是‘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的词句。

    只想着弯弓搭箭,把那只大雕给打下来,根本就没有考虑,如果射不中,当众出丑怎么办的问题。

    浑身血液已经完全燃烧起来的韩再兴,已经根本管不了这些了。他就是要赌,就是要孤注一掷!

    射不中的问题,不是需要自己考虑的问题,到时自有侯御封等人为我辩经。

    哪个敢讲不合时宜的话,老子就砍了哪个祭旗立威!

    既然今日扮演的是枭雄,那么就要将枭雄进行到底。

    否则的话,这些在义军中多年,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牌反贼们,凭什么对我韩再兴俯首帖耳,跪地叩拜?

    好在韩复运气不坏,两次孤注一掷,都赌赢了。

    让他心中激动之下,差点维持不住人设。

    奶奶的,难道真的是天命在我?

    回头得把刚才弯弓射大雕的场景画下来,让张老道好好宣传宣传。

    孤身入敌营,招降侯御封五百将士的事情,也要编成评书,登在报纸之上,向汉江两岸,大江南北传播开来。

    唔.......还可以搞点香烟卡什么的,正面是英雄图案,背面则是英雄事迹。金顶等高端香烟,买十盒就送一张,这样也能够对士绅阶层产生影响力。

    就是这个办报纸上的人才,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陈孝廉是个有才学的,但确实不适合干这个事情……………

    脑海中思绪纷呈,各种乱七八糟想法接连闪过的韩复,终于听到了从震惊当中恢复过来的,侯御封的话语。

    只听这位同为都尉的侯御封,咚咚又叩首两下,大声说道:“承蒙大帅惠赐,末将等?感五内!大帅有如此胆略神威,实在是全襄百万生民的福分,末将等愿附骥尾,以效犬马之劳!”

    侯御封的话说完,韩复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这小子看起来像是读过书的啊。

    军情局的情报没错,自己也没有看错人。

    侯御封确实是个值得冒风险,将其彻底收服的义军将领。

    韩复高坐乌驳马之上,打量着这位光化县的最高军事首领,忽然手中马鞭一扬,笑道:“你来为本官执鞭坠镫!”

    话音刚落,跪了满地的众将士,全都看向了侯御封。

    虽然他们的侯爷和韩大帅在职级上都是都尉,但韩大帅这话说出来,就是要明确地分出主次了。

    从此之后,附骥攀鸿,以犬马,就将不再是说说而已。

    侯御封半点犹豫也没有,磕了头爬起来,走到韩复跟前,从对方手中接过马鞭,拉着那匹乌驳马,向着光化县城走去。

    侯御封都下马了,光化县其他众将士,自然也不能僭越,从地上爬起来以后,纷纷牵着各自的坐骑,跟在后头。

    短短半个时辰之前,还风烟并举,奔腾如虎的几十骑人马,这时如同郊游归来一般,温良驯服,老老实实的跟在那面“襄樊都尉韩”的旗帜之后。

    南熏门内,侯御封手下的那些士卒,也分列于街道两边,又是诧异,又是迷惘,又是震惊地望着眼前的景象,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刚才大当家他们,不是风风火火杀出城去的么?

    怎么转眼就成了这样?

    大当家的在为一个年轻人牵马执鞭,二当家、三当家他们,也都牵马步行,跟在后头。尤其是二当家一枝杆,手里还举着一只灰背白腹的大雕。

    发生了什么事情?

    总不能刚才那个阵仗,是出门打猎去的吧?

    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这些士卒最终将目光都汇聚在了那个骑着乌驳马的年轻人的脸上,将那张脸孔深深烙印在脑海当中。

    光化县城和谷城县城差不多大,但由于前者是明顺双方争夺的焦点,几次易手之后,县中人民逃亡大半,城中远不如一水之隔的谷城繁华。街市上人烟稀少,显得很是萧条。

    在韩复的要求之下,侯御封放弃了先请韩大帅吃酒解乏的计划,而是牵着马,将他一路带到了军营的辕门前。而后韩复又叫侯御封收找士卒,他要先点阅全营将士。

    侯御封一颗心,已经彻底是韩大帅的形状了,哪里还敢说别的,连忙遵命而行。

    在侯御封去忙碌的时候,胖道士驱使着那匹黑点杂毛马,又凑到了韩复的跟前,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少爷,咱们运气真好,又,又赌赢了。”

    韩复仰头望着军营前矗立着的大纛,同样低声说道:“运气总是垂青于勇敢者的。

    光化县以北,路家庄附近的一座土坡上。

    襄樊营骑马步兵哨队把总级队正魏其烈魏大胡子,捅了捅正拿着千里镜,观察远处光化县城形势的参谋官黄家旺,嘶了一声,说话有点不太利索的道:“黄皮......参谋!你看了那半天,看出啥了没?韩大人叫咱到到这个地方

    拉练,还要随时监视光化县动静,到底是要干啥啊?”

    樊城的刘官冲和光化县的路家庄,都在汉水北岸,两地之间相隔不过百余里,并且地势平坦,算是非常适合龙骑兵机动的。

    但此处毕竟不属于襄樊营防区,韩大人好端端的咋就特别下令,要他们骑马步兵哨队,跑到这个地方来操练呢?

    虽然调动的令信上面说,让自己到了路家庄之后,监视城中守军的动向,并且等待命令。在得到命令之后,立刻发起攻击。

    但魏大胡子总觉得韩大人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自己不知道的目的。

    自从襄京之乱以后,魏大胡子都快成资深的阴谋论者了,不管韩大人下达什么命令,他都会下意识的先猜测一番,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深意。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魏大胡子想多了。

    但这一次,肯定不一样。

    因为韩大人在骑兵步兵哨队建立的时候,就单独给他和黄皮鞋等人上过课,说骑马步兵的战术作用,就是用来快速投放兵力,用来迂回包抄,用来骚扰劫掠敌军辎重和粮道的。

    正面对抗,不是龙骑兵要做的事情。

    更不要说攻坚和巷战了。

    用韩大人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这玩意它专业不对口啊。

    黄家旺一点搭理魏大胡子的想法都没有,依旧透过千里镜,专注地观察着光化县城中的动静,似乎是生怕错过了什么。

    见黄皮鞋又不跟自己说话了,魏大胡子摆了摆手:“得,你黄参谋慢慢看着吧,咱到大树底下歇......嘶……………歇会儿。”

    魏大胡子极为别扭的,以螃蟹走路的姿势,拉着大胯,咬牙切齿地挪动了几步后,扶着一株树干,慢慢地坐了下来。

    于这个过程中,两跨间几乎都快要烂掉的血肉,又不停地和裤管发生摩擦,疼得魏大胡子龇牙咧嘴,不停发出嘶哈的声音。

    他接到令信之后,为了不错失军机,同时为了不在手下面前丢人,从刘官冲奔袭到路家庄这一百多里地,魏大胡子是咬碎了后槽牙在坚持的,差点没死在马背上。

    感觉传宗接代的家伙,都快要被磨掉了。

    扶着那株大树,魏大胡子也不敢坐实了,半靠半坐的把自己给固定住。从铁皮卷烟盒里掏出了一支忠义香点上,舒舒服服的吃了几口,魏大胡子这才发现,王皮鞋后背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往日光亮的几乎能映出人影来的一双长筒皮靴,这时也满是杂草与尘土。

    而黄皮鞋却对此毫不在意,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手中的千里镜上,全都放在了千里镜正对着的那座光化城。

    “奶奶个腿的,光化县城里头到底有啥,让黄皮鞋连皮鞋都顾不上擦了?”魏大胡子低声叨咕了一句。

    他一口接著一口的抽着,将各种可能的猜测于脑海中陈列开来。

    正琢磨着呢,远处的光化县城之中,忽然一支烟花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炸裂开来。那声音如惊雷一般,由远及近,传到这土坡之上。

    魏大胡子就像是被按到了某个开关一样,一下子跳了起来,奔到黄家旺的跟前,急忙说道:“黄皮鞋,是不是要咱们去打仗了?”

    黄家旺则好似是溺水获救之人般,长长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千里镜一节一节的收回,没有急着回答魏大胡子的问题,也没有计较对方又给自己起外号的事情,而是用一种明明很激动,但却还要努力控制地语气说

    道:“有,呼.......有烟没?给我来一支!”

    魏大胡子扔了一支忠义香过去,等对方几口将忠义香吃掉大半截以后,才又追问道:“黄皮鞋,这烟花是啥意思啊,咱们到底还打不打光化县了?”

    “不打了。”

    黄家旺将忠义香抽到快要烫到嘴的程度,才恋恋不舍的扔掉,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和喜悦:“咱们骑马步兵哨队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接下来就是专心的在路家庄这里操练。”

    “啊?咱们都干啥了啊,任务咋就完成了呢?”魏大胡子一下子觉得,当初和何有田搭档时平乱时,那种云里雾里的感觉又回来了。

    “总有些事情需要有人去做,对于我们骑马步兵哨队来说是这样,对于韩大人来说,也是这样。”

    说话的同时,黄家旺双眸中的火焰正在一点点的堆积,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咱们从现在开始,都得精神点。或是今晚,或是明日,韩大人随时都可能会来接见咱们。”

    “韩大人要来?”魏大胡子一脸的紧张,连忙说道:“那啥黄......黄参谋,你那跑得快的药膏还有没?借咱抹一抹。等会要是韩大人来了一看,见咱这个骑马步兵哨队的队正,还拉着大胯,跟个螃蟹似的,那去得也是咱整个龙

    骑兵的脸是不?”

    魏大胡子说的药膏,是军医院孙药师调配出来的一种药膏,专门用来缓解骑马之人两胯红肿、破烂和疼痛的。

    韩再兴给这药膏起了一个非常形象的外号,叫做跑得快。从此这药膏的本名再也没人叫了,全都叫跑得快。

    黄家旺难得慷慨解囊,将一整瓶“跑得快”全都递给了魏大胡子。

    魏大胡子拿了药膏,正准备找个有遮挡的地方,坐下来涂抹,又听黄家旺没头没脑的问道:“魏把总,你说你之前在老家的时候,经常听说书先生讲三国。你信这天下,真有如书中所说的那般豪杰人物么?”

    魏大胡子听得一愣,下意识回答道:“黄参谋你问这作啥?说书先生讲三国,肯定要夸张啊,天底下哪可能真有那般人物呢?”

    “我信。”

    黄家旺转身重新望着光化县的方向,用近乎狂热地口吻说道:“因为我们的韩大人就是那般豪杰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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