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厂、建材厂和玻璃厂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是毫无疑问的重工业。

    由于需要大量的水力设备,因此成本的大头在平整土地、修路和开凿水渠上。

    在没有蒸汽和更加现代的动力之前,水力就是韩复推开新世界大门的钥匙,是绝对不能省的。

    除此之外,建筑成本和设备本身的成本也要占大头。

    人力成本反而是最不值一提的。

    甚至还不如畜力值钱。

    这三大工厂想要弄好了,韩复估摸着,至少要四十六万到五十两白银。

    远远超过了目前襄阳府和郧阳府一年赋税的产出。

    投资固然重大,但一旦能够落成投产,那对整个下荆南道,对整个襄樊镇将会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放眼整个九州赤县,谁敢与我韩大帅争辉?

    水泥建材是要优先保障自己供应的,但是高纯净度的玻璃,却是一个可以用来出口创汇的拳头产品。

    尤其是日本。

    中国是个贫银国,银资源相当匮乏,但日本不是。

    日本可太银了,银资源相当相当丰富。

    石见银山是此时全世界最大的银矿之一,甚至没有之一。

    此时整个东亚,都没有高纯净度的玻璃,襄樊镇如果能造出来,是相当有市场的。

    日本人讲究所谓的?寂文化,因此,不需要糊厚厚的窗纸,坐在屋里就能欣赏到外面的雪景,这对那些岛国贵族们来说,是何等的尊贵?

    简直就是身份的终极象征啊!

    而用玻璃制成的透明纯净的茶具,必然也会受到欢迎。

    东南亚人更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没关系,都能给你造,甚至还能给你弄点玻璃做的佛陀、观音什么的,就是后世两元店里随便买的那种。

    狠狠地收割一波那些宗教贵族。

    小小的玻璃,运作好了,是可以成为襄樊镇的白银收割机的。

    不过理想虽然很丰满,但现实却很骨感。

    荆湖襄郧一带虽然是种田爆兵的天然宝地,但最大的问题就是僻处内陆,没有出海口啊。

    长江航线马上也要被清廷全部控制了。

    他空有能够出口创汇的拳头产品,但是卖不出去啊。

    一番拉扯之后,乔、王、李、陈等几家大户,尽管仍旧心存疑虑,但韩伯爷威名在外,钱袋子始终拗不过刀把子,众人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力。

    最终,乔家认购八万两,出现银四万;

    王家认购五万两,出现银二万五千两;

    李家、陈家各认购两万两,各出现银一万。

    其他几家大户共认购六万两,光化大户集体认购五万两,都出一半的现银。

    剩下的一半由金局作保,向筹办中的襄樊银行借款补齐。

    这样一来,谷城、光化两县的十几家大户,共同出资二十八万两白银。

    襄樊镇则以土地、技术、安全保障、市场、订单入股,双方合办水泥建材厂。

    文书是早就拟定好的,双方各自签字画押之后,条款就正式生效了。

    这支庞大的船队,继续向上游进发,而韩复没放乔四海等人下去,摆了几桌酒席,宴请他们。

    酒足饭饱之后,到桃叶渡还有近两个时辰的路程,乔四海、王存善等人被安排下去休息,王宗周则找到了韩复。

    规划中的襄樊银行,名义上是归属中军衙门财金室管辖的,但实际上是个相对独立的部门。

    王宗周就是筹办小组的组长,他负责这个事情。

    “伯爷,咱们这个银行还未成立,前日已经贷给了吕德昌三万两银子,今日又要贷给乔四海他们十四万两。

    王宗周这时见到韩复,满脸的愁容:“咱们,咱们哪里来的这许多银子?”

    韩伯爷又是筹款,又是借款,谈笑间大手一挥,就搞定了几十万的生意,好不气派!

    但负责具体实行的王宗周却犯了难了,这所谓的襄樊银行,如今连根吊毛都没有,哪里有银子借啊。

    即便是韩大人以前段时间的贺礼,再从公中拿一点,凑齐十万两作为启动资金,可那也不够,光是水泥建材厂这一项,就要借款十几万呢。

    而且钱庄刚开张,就把银子全放了出去,还是不要利息的,没有这么做生意的啊。

    “谁说本藩要借银子给他们了?”韩复刚刚谈完了一桩大生意,又喝了许多酒,这时很放松,靠在躺椅上,飘飘然的样子。

    “不……………不借银子?伯爷,咱们可是立了契约的。”

    “借款是借款,借银子是借银子。王宗周,你是筹备组的组长,这两点可不能混为一谈啊。”

    王宗周一愣,他倒是听韩复说起过关于银行的构想,其中就提到说,以后银行要自己铸造铜钱、银币还有宝钞之类的。

    还会吸收存款,发放贷款。

    他琢磨了一会儿,又是惊讶,又是有点害怕地说道:“伯爷......伯爷难不成要借宝钞给他们?”

    “?,王总办,话可不能乱说啊,宝钞是宝钞,兑换券是兑换券,这两者可不是一回事。”韩复坐直了身体,竖起右手食指:“以后兑换券发行了,谁如果在公开场合造谣兑换券就是宝钞,立刻扭送衙门治罪,绝不姑息!”

    对,就是兑换券,这名字王宗周之前听韩伯爷提起过,刚才一时没想起来。

    兑换券那还不也是纸钞嘛,就算是换了个名字,其实和宝钞还是一回事啊。

    太祖爷当初多么厉害的人呐,不用宝钞的就杀头,可一点也没耽误这玩意名声比茅厕里的石头还要臭啊。

    “那这十几万的借款,实际上,咱们是发这个......这个兑换券给他们?"

    “不止是乔四海他们,包括吕德昌的借款,也是发兑换券。”

    “伯爷,咱们这么搞,能,能成吗?”韩复对自己有恩,如果不是他,自己现在可能还是个在西成门外拉皮条的掮客呢,王宗周感觉自己有必要劝谏一下。

    “怎么不成?”韩复把中指也给竖起了,搞得像是发誓一般:“兑换券有别于宝钞的地方,就在于名字上。此本身并不是货币,也不是纸钞,银票,而是一种兑换的凭证。任何人持有兑换券,都可以在襄樊银行或指定的找换

    所,兑换出足额的银元和铜钱,不限人数,不限次数,不限金额。”

    “这,这不就是银票吗?”

    “银票是认主的,并且大多数的银票,都只能在指定的钱庄兑换,还有花押、密语等等。哪里能够做到的随时随地,随便找换?”

    “真的能够随时随地,随便的兑换?”

    “前提是兑换券是真的,只要本身没有问题,就可以随便兑换。王宗周,这也是将来我们襄樊银行的立身之本,绝对不允许无故拒绝持票人足额找的要求。”

    顿了顿,韩复又道:“而且,我襄樊镇今后,也会逐步的使用兑换券来进行交易。如此一来,便可以帮此建立起信用。”

    王宗周听得都呆住了,这绝对是他闻所未闻,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没见过这么玩的呀。

    如果兑换券真的能够随时随地,不限次数和金额的兑换出银子,那等于同时兼顾了宝钞与银票的作用,又远远地将这两者给甩开了。

    可既然如此,又何必需要兑换券这种东西呢?

    反正大家拿了兑换券,是肯定会第一时间跑去换银子的,如此一来,这银行开着有啥用,不是白忙活了么?

    王宗周是个聪明人,但这种超越时代的产物,还是脱离了他认知的范畴。

    一时有些理解不了。

    怔了好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一个有点吓人,让他感到害怕的问题。

    “伯......伯爷,咱们以后不会,不会用这个兑换券来发薪水吧?”

    韩复微微一笑:“问下一个问题吧。”

    “呃......”王宗周差点给噎住了。

    他脑袋转得飞快,很快就又想到了这种玩法最大的弊端,那就是得有银子啊。

    既然兑换券是和银子直接挂钩的,凭券就能兑换出来,那么银行的金库里必然要有足额储备的银子啊。

    否则的话,岂不是和宝钞没有区别了么?

    根本玩不下去啊。

    “伯爷,咱们要发行这兑换券,就必然要准备银子,发多少就要准备多少,可咱们也没有那么多的银子啊。”王宗周掰着手指头:“吕德昌要借款三万,乔四海等谷城光化的大户借款十四万,即便咱们借给他们的是兑换券,可

    人家拿了兑换券之后立马就来换钱,到时没银子给怎么办?”

    韩复索性站了起来,在船舱内走来走去,用他那学杂了的知识,给王宗周单独开了场金融小课堂:

    “很好,王总办,你已经理解了准备金的重要性。没错,咱们的兑换券是与银子,更准确地说,是与银币直接挂钩的。既然咱们承诺兑换券可以随时足额兑换,那么就要准备好足额的银币。”

    “否则只要出现一例不能兑换的事情,那么信用就会如骨牌一样倒塌。”

    “当然,兑换券本身具有银钱所不具备的便利性,未见得所有持之人都会立刻去兑,因此,一般而言,兑换券可以稍稍的超发。”

    “比如说一万两银子的准备金,可以超发一万两千两,一万五千两,乃至更多的兑换券。”

    “这超发的部分,就是我等凭空创造出来的财富。”

    “但既然我们要建立起信用,那么暂时就不要做超发的事情,以百分之百的准备金来发行兑换券。”

    “遍布襄阳、樊城、宜城、南漳、谷城、郧阳等各地的找换所,每日都以固定的挂牌价回收兑换券……………”

    一连串的,信息量巨大的知识点,就如同魔音灌脑一般,向着王宗周涌去。

    这位襄樊镇中军衙门财金室主事兼厘金总局总办,感觉头皮好痒,好像要长脑子了。

    他就像是个胡吃海喝,一口气往肚子里灌满大鱼大肉的孩童,立马就出现了消化不良的症状。

    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最初的问题:“伯爷,既然这样的话,咱们还是没钱啊。别的先不说,就是发给吕德昌、乔四海等人的借款,就有近二十万两了,那么咱们就要准备近二十万的,这个,这个准备金。这个钱,咱们又

    从何而来?”

    “很简单,乔四海、王存善等人缴的银子,就是咱们的准备金。”

    “啊?!”

    好家伙,合着大人拿乔四海他们的银子放到金库里当准备金,然后以这批准备金发行兑换券,最后再用这些兑换券借款给乔四海他们?

    这,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嘛!

    韩复坐回躺椅上,双手抱胸,一个后仰躺了上去,欣赏着王宗周震惊的表情。

    看了一阵才道:

    “水泥此物,本官空口说之,尔等恐怕想象不出,其实此物最为坚固,偏偏又极为易得,并无多少成本,乃天赐我等之物。我襄樊镇不论军、民、工、商,各行各业都用得着。若以此物修筑城墙、堡垒,则即便是红衣大炮,

    也轰之不破。”

    “是必须要发展的。”

    “同样,纺织厂、玻璃厂、建材厂,还有如今的铸炮厂、造船厂,还有城里的官署官邸,城外的校场军营,都需要建设。”

    “我等如今虽说有千里之地,但那都是骗人的,襄郧山多地少,实则贫瘠得很。而鞑子如今据有天下,富有四海,咱们若想与之相抗衡,如何不要发展?”

    “惟有发展,惟有将境内的资源整合起来,才会有所胜算。”

    “但扩军要钱,建设要钱,那么大的队伍,人吃马嚼,一月就是数万乃至十数万两银子,同样要钱。”

    “你是财金室的主事,当知本藩所言不虚。”

    王宗周见韩复说得如此严肃,也不由得站直身体,很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韩复接着说:

    “有限的资金,自然要优先保障军饷,优先保障薪俸的发放。但其他方面也要钱,便是这一个小小的水泥建材厂,就要二十多万两银子,没有钱,那怎么办?”

    “这便是银行要做的事情。”

    “所谓的钱,其实本身就是一种凭证。譬如银两,既不能吃,也不能喝,但人们却可以用它来买到吃的喝的,不仅如此,还能买到矿石,买到木材,买到人力,买到土地,买到天下几乎一切东西。”

    “其实资源本身就在那里,矿产、丁口、土地就在那里,只是需要一个工具将他们整合起来。银子可以做这个工具,其他的东西自然也可以。”

    “此番投资,本官实际一文钱也没有出,却撬动了几十万的生意。”

    “不仅如此,还将这些大户牢牢地绑定在了咱们的战车上,用他们的银子来为我们的银行背书,帮我们建立起兑换券的信用。”

    “同时,也使得兑换券有了流通和使用的场景。’

    “兑换券一旦流通起来,那么,他就是钱,真金白银一般的钱。”

    “这就是金融这种工具的价值所在,他本身并不创造财富,但却可以将所有的资源整合起来,而这些资源一旦整合起来,就会创造出更大的财富。

    说到此处,韩复又重新站起,拍了拍王宗周的肩膀,像传教士在传播主的圣谕一般,声音空灵而又飘忽:“王总办,谁掌握了这种工具,谁就拥有了近乎魔法一般的威力。”

    韩老师上完了课,不理明显已经处于宕机状态的王宗周,自顾回到自己的那间舱室。

    他方才喝了不少酒,脑袋也很兴奋,思维异常的活跃。

    想到了将来发放出去的借款,在流程上要更完善些,比如说款子是发了,但实际上还是躺在银行的账户里,需要支用的时候再给兑换券。

    比如说发给工人,用来支付劳动报酬的兑换券,可以随时兑换。

    但是拨给乔四海、王存善等“黑心资本家”的大额款项,可以做一些限制,避免出现挤兑等等。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沉沉睡去。

    时间是五月中旬,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但东风正劲,座船也有些摇摇晃晃的,韩复听着风声水声,渐渐酣然入梦。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在推自己的身子,凑在自己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还能够闻到一股香甜馥郁的芳香,那是襄阳皂行推出的“桂月馥”香型的香皂。

    赵麦冬喜欢用清新柔美的“茉莉晨露”,孙若兰以前喜欢用清雅淡远的“兰雪凝”,后来改用芳华浓郁的“玫瑰云”了。

    清蘅子用的是香气清幽的“梅影清”。

    身边的女眷,用桂馥的还真不知道有谁。

    “姑爷,姑爷~”

    韩复睁开眼,见到一张俏生生的小脸蛋。

    两人眸光一碰,那俏生生脸蛋上的眉眼立刻荡漾开来,脸颊上绽放出一对好看的梨涡。

    一双大眼睛里面,闪烁着掩饰不住的欣喜,仿佛把自己叫醒,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任务。

    看她这样,韩复也本能的感觉身心愉悦。

    “姑爷,你醒了?我去给你端醒酒汤。”

    林霁儿原本是趴在床沿上的,这时站了起来,蹦蹦跳跳的向着那边的桌子跑去。

    她穿了件素净的道袍,作着道童的打扮,行动间充满了朝气与活力。

    “奶奶的,年轻真好啊。”年仅二十三岁的韩伯爷如是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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