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复现在担心的事情有很多,涉及到兵员的补充与扩招,阵亡将士的抚恤,重新构筑防御设施,安置流民开垦荒地,完善襄樊营的军工体系,对襄樊营的编制进行重新调整,还有就是想办法搞钱等等等等。

    没有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

    但归根结底,最担心的其实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阿济格还会不会回来。

    或者说,清兵主力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以多大的规模。

    在原本的历史上,大顺政权和弘光政权相继被平定之后,阿济格于六月班师凯旋,而多铎也于九月回到了他并不忠诚的京师。

    吴、尚、孔、耿鸟尽弓藏,被安置到了辽东,颇有种自今天下无事,你们从此就岁月静好的样子。

    这几人回去之后,多罗贝勒勒克德浑闪亮登场,挂平南将军印,驻守江宁。

    与勒克德浑一起闪亮登场的还有大清第一完人洪承畴。

    当时大顺和弘光政权已被摧毁,残存的南方抵抗势力正陷入唐王和鲁王争立的漩涡当中,怎么看都是不成气候的样子。

    洪承畴和勒克德浑一文一武,满怀期待地以为,可以不要太大的力气,就能够招抚江南。

    包括清廷的统治们,同样满怀信心。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多尔衮食言而肥,违背了入关之初做出的“天下臣民照旧束发,悉从其便”的承诺,要求“各处文武军民尽令?发,倘有不从,以军法从事。”

    甚至还说出了“君犹父也,民犹子也;父子一体,岂可违异?”这样无耻至极的话。

    人为的给自己增添了许多难度。

    很多已经归顺清廷的地方,在?发令到达之日,又重奉大明正朔,激烈抵抗起来。

    只是这个时候像多尔衮、多铎这些人,还没意识到非政府武装居然比政府武装还要难打,大顺和大明的中枢被瘫痪之后,去中心化的抵抗运动反而更加持久和坚强。

    这个夏天,满清的军事贵族们,都还沉浸在南中各省传檄可定的美梦当中。

    在1645年到1646年的这段时间里,名义上还归属南明的地盘依旧很可观,而清廷在南方的兵力其实并不多。

    这就是能够让韩复喘口气,扩张实力和影响力的黄金窗口期。

    当然了,就像是前几天在河边,韩都尉说的那句非常不要脸的话一样??我改变了中国。

    樊城这一战,是原本历史上所没有的,两名王的战绩也足以使得天下震动。

    那么,阿济格和多铎这些人,是否还会班师回朝,就不太好说了。

    历史的浪潮在滚滚向前的时候,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偏差。

    这点小小偏差,可能就会引起蝴蝶效应。

    阿济格要是打完李自成之后,觉得还没过瘾,再回过头来与自己死磕的话,那韩复感觉,就很难守得住了。

    而且阿济格若真的要来,韩复也不打算再死守了。

    一方面很难守得住,另外一方面,他表现的越能打,吸引来的清兵就会越多,到时候,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就会形成一种局面,即自己顶在前面抗下所有输出,而南明小朝廷里的那些类人生物们在后面疯狂内斗,这简直是最

    糟糕的一种发展。

    更为现实的因素是,襄樊营在樊城之中,损失也相当的惨重。

    顶在第一线的几个千总司,伤亡都在六成以上。

    短时间内,是很难重新投入战斗的。

    俘虏的吴、尚两部兵马,大约有三四千左右,这些人,韩复自然也不敢不限制的放手使用。他打算甄别之后吸收一部分,然后剩下的让班志富等人领着,去兴安州那边与大西军还有贺珍他们相爱相杀。

    兵力还未恢复之时,阿济格真要来的话,他说不得就只能暂时收缩防线,领兵撤退,开展艰苦卓绝的敌后斗争了。

    因此,为了能有个安稳的大后方,争取武当山的支持就显得尤为重要。

    樊城保卫战刚打完,韩复就立刻给玉虚宫写了信,邀请清蘅子带人过来,为死难者做法事,为此地的信众们讲经说法。

    这确实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工作。

    这几天的功夫里,襄樊营征发了大量的民夫到樊城这边来筑城,这么多丁壮聚集,天然就充满了各种不稳定的因素,很容易爆炸的。

    而通过宗教的方式来获得稳定度,就是个很好的法子。

    韩复相信,玉虚宫很乐意做这样的事情。

    事实也确实如此,清蘅子一行,来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

    这时。

    韩复丢下丁树皮等人,让他们好好算账,自己则急匆匆的出来迎接。

    清蘅子还是那日在青云楼上见到的打扮,白衣胜雪,气质脱俗而又清冽。

    只是如今天气渐热,清蘅子身上的道袍单薄了许多,更显得这位玉虚宫仙姑身姿挺拔,体态婀娜。

    韩复是个俗人,前后两辈子加起来都是个俗人,各种意义上的俗人。

    本来嘛。

    对于这种太过高冷,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会本能的敬而远之。

    但清蘅子姣好的身材,尤其是那对看起来就很宽广的胸怀,则很好地冲淡了这种疏离感。

    男人嘛,很少有不喜欢大的。

    尤其是清蘅子的身份与装束,天然的就提供了一种禁忌与反差感。

    嘶......这样的人做自己的媳妇,确实也很不错啊。

    清蘅子自然不知道韩大将军充斥脑海中的各种三俗的念头,在这位武当山仙姑的视角里,韩复明显瘦了许多。

    他原先丰神俊朗,一双眼睛很是有神。

    但此时,韩将军眼窝深陷,脸颊也向里面凹着,嘴唇泛白,有着道道皲裂的细纹,在那周围,是浓密而又杂乱的胡须。

    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袍子,石玄清捧着盔甲和佩剑紧紧跟在后头??樊城周围,还难言绝对的安全。

    他整个人几乎瘦了一圈,让清蘅子都有些恍惚,有点认不出来了。

    只有那腰背依旧挺得笔直。

    “去岁青云楼上匆匆一晤,不想今日再见,却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时移世易,仙姑风采依然,令人羡慕啊。”

    韩复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勾勒嘴角,又笑道:“小生来得仓促,既未沐浴,也未更衣,如今这幅尊容,恐怕有碍仙姑观瞻,失礼了。”

    是了,还有这叫人一看便觉得舒心的笑容也未曾变。

    之前在青云楼的时候,双方还没有确定关系,并且那时还处在一种讨价还价的语境当中,清蘅子心中的尴尬,窘迫和紧张,多过其他。

    现在虽然也还未确定关系,但这次过来,就是为了确定关系来的。

    心境自然不同。

    这便是两名王,取得甲申以来抗清第一大捷的大英雄;这便是自己日后要厮守相伴的相公了。

    看着眼前之人,清蘅子又是激动,又是心疼,种种情绪涌了上来。

    脸也红,眼圈也红,见礼之时,说话都有些变调。

    韩复挑了挑眉头,原来仙姑也会脸红的啊。

    “城中比较乱,咱们沿着河边随便走一走吧。”

    “好。”

    两人沿着镇江楼下边的一条街道向东而行,边上滔滔江水,不停地拍打着堤岸。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话反而不好起头。

    默默走了一阵子,清蘅子忽然轻声道:“将军那日可是从此去的东门,而后出城反攻的?”

    她这么一说,韩复才意识到,那天走的确实就是这条路。

    有了这个话题,先前那种尴尬就缓和了许多。

    韩复滔滔不绝地讲,清蘅子不时发问,脸上的表情随着对方的讲述而不停变幻。

    双方聊天的节奏,竟是意外的合拍。

    远远望去,确实有种夫唱妇随的感觉。

    当韩复说到自己单骑越过石桥,一箭射落智顺王尚可喜的时候,清蘅子立时“哇”了一声,眸中光彩闪烁,满是小星星。

    两人目光一碰,都有种触电的感觉,立刻又分开了。

    奶奶的,哥们只是想卖身吃个软饭,怎么还有点动情了呢。

    这是他在麦冬身上,从未体验过的全新版本。

    暧昧的气氛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被烘托起来,韩复顺势道:“韩某是个赳赳武夫,既不会风花雪月,吟诗作对,亦有随时随地殒命疆场的危险,仙姑若随了我,会不会委屈了些?”

    他倒欲擒故纵,矫情了起来。

    “谁说的,我的相.....将军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清蘅子急着为韩复辩解,差点把在镇江楼上对林霁儿说的话一字不差的说了出来。

    她脸上更红,害怕人家追问,又连忙道:“再说了,谁说将军不会作诗的?将军只是不屑作那些故作呻吟的无聊文字罢了。将军于疆场马背上所写的字句,以本......以小女子看来,较之辛稼轩更加恢弘大气,百年之后,千载

    而下,必为万世名篇!”

    韩复竟是被说得连连点头,只觉这话确实很有道理啊。

    像是“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流遍了,郊原血”,像是“盗跖庄?流誉后,更陈王愤起挥黄钺”,还有“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这样的诗句,确实比前人诗作,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虽然这是韩复抄的,但并不妨碍这家伙此时飘飘然的很受用。

    再说了,那些风花雪月的无聊文字,哥们也不是不能写啊。不就是什么“人生若只如初见”,什么“秋雨,秋雨,一半西风吹去”么,要多少给你写多少。

    “仙姑轻声些,不然叫外人听去,还以为你我二人自吹自擂,好不害臊呢。”韩复笑道。

    这话说的,俨然是两口子的口吻了。

    清蘅子一怔,脸上更红,两道眉毛弯成了月牙。她抬起眼,送了个秋波过去,只觉得心头热热的,甜甜的。

    空气中充满了爱情的酸臭味。

    忽地,她极轻极快的说了一句:“父亲他老人家同意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但韩复还是立马就听懂了。

    这是说,她父亲同意了这门亲事。

    韩复这辈子无父无母,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对于终身大事,他这边既无父母之命,更无媒妁之言。清蘅子她爹点头同意,而看清蘅子此时如小鹿乱撞的样子,自然也不会反对。

    理论上讲,这门亲事便算是成了。

    像是要掩盖上一句话似的,清蘅子又极快速地说道:“不过山上情况复杂,道门中各宫各观利益不尽相同,山上还有各家山寨与流民开垦的村子,也未必是我......我与将军结亲之后,就能,就能传檄而定的。将军若想将山中

    资源为我所用,最好还是亲自到山上去一趟。”

    对于韩复来说,这才是他最想要听的话题。

    不论阿济格来与不来,不论要不要上山打游击,一个稳定的大后方,都是韩复目前所急需的东西。

    李自成五月份殒命,他驾崩之后,阿济格又在九江附近接受了左梦庚的投降,跟随左梦庚投降的大概有十余万人,这些人如何清点安置,也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和时间。

    至少到六月份之前,阿济格是无暇顾及其他事情的。

    韩复确实有时间往武当山上走一遭。

    尽快的敲定婚事,稳定局面,这样还能不耽误夏秋两季税粮的征收。

    可以说娶了夫人又赚兵。

    “你先在襄阳住上几日,等我处理好了手头上的事情,咱们一起回武当山。”韩复道。

    清蘅子见韩复言语亲昵,已是将彼此视作一体,心中更加甜蜜欢喜。

    她从袖中取出一卷黄册,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说话间,韩复翻开书册,引入眼帘的则是一页一页,类似户口一样的东西。

    “此乃山中义民义庄的田亩户数。”清蘅子道:“鄂西大山茫茫,一重接着一重,从宣德年间起,便不断有流民聚集,两百年来,究竟有多少丁口,实在无人知晓。自天启年来,北方兵灾不断,又有大股流民而来,在山中开垦

    荒地,如今已经很有规模。”

    荆襄流民问题,是困扰明代始终的一个大问题。

    这十万大山里面,究竟容纳了多少流民,有说一百万的,有说两百万的,莫衷一是,无人能说得清楚。

    成化年间,更是爆发了荆襄流民大起义,郧阳府就是这样的环境下被设置出来的。

    郧阳府设置之后,一部分流民被官方登记在册,纳入了管辖的范围,但在条件更为艰苦的地方,官府则始终触及不到。

    尤其是近十几二十年逃过来的新流民,官府哪里能管得过来?

    韩复要扩军,要搞建设,要加强训练,到处都要花钱,穷得是又卖身又卖艺,连下半身都搭进去了,此时见到手中的东西,简直如同见到珍宝。

    随意翻看了几页,越看越是激动。

    这都是朕之赤子,都是哥们的地盘和子民啊!

    “好,太好了。”韩复真情实意道:“这份礼物太重,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夫妻......夫妻本是一体,能帮到将军,我......我也心中也很欢喜。”清蘅子脸上红晕就一直没有消散过:“不过,这些只是名册,真要为将军所用,还需要费一番思量。”

    “那是自然。”韩复收起那小册子,忽地停下脚步,望了望清蘅子,笑道:“届时你我伉俪联手,此事岂有不成的道理?”

    清蘅子迎着那目光,轻轻的轻轻的点了点头:“嗯。”

    ......

    接下来的几日,清蘅子带着林霁儿等一班道爷道姑,在樊城左近做了好几场法事,又为聚集在附近的民夫们讲经说法,为维稳工作,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韩复对于宗教,对于鬼神之事是敬而远之,自己是不信的,但并不妨碍他把宗教作为一种工具来使用。

    这年头,宗教对于底层的劳苦大众,还是有着相当强的镇定剂的作用的。

    清蘅子在忙着这些事情的同时,韩复同样没有闲着,有大量的善后工作等着他去处理。

    与此同时,左军抵挡不住顺军的攻势,病榻上的左良玉,终于借口“北来太子”案,领兵东去,要去南京清君侧。

    顺军大概于四月初占领被屠戮一空的武昌城,清军旋即尾随而至,围城数,日夜不停地攻打。

    左军抵达九江之时,左良玉挟持江督袁继咸一同东去。

    可几天之后,这位明末风云人物,就在船上咳血而死,一命呜呼。

    也就是在左良玉殒命前后,张文富终于带着南明小朝廷的诏书,又回到了襄阳城。

    ps:干了两天的活,两条胳膊现在还是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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