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哈!”

    定中门瓮城刚才经历了吴军炮火猛烈的轰击,城头垛堞等设施损毁过半,这时根本没来得及修缮。

    梁化凤跳上光秃秃的城头,藤牌格挡,手中腰刀不住挥舞,隔绝出了一方小小的天地。

    “前营干总梁化凤先登此城!前营千总梁化风先登此城!”

    他用力大喊,然后猛地向前冲杀。

    守卫此间的士卒先前被佛郎机所伤,后继补充之人尚未完全到位,这时根本阻挡不住,连续被砍翻了几人,彻底让梁化凤站稳了脚跟。

    见状,身后的云梯上,接二连三的有吴军士卒攀爬上来。

    这些人上来之后立刻结阵,用手中藤牌组成墙,逼迫城头守军往外退散,为后续部队扩大登城区域。

    城下爆发出阵阵山呼海啸的声音。

    众人眼见梁化凤他们已经在城头站稳脚跟,更加疯狂的向上涌去,只是片刻的功夫,城头上已经有了十几个留着辫子的二鞑子了。

    而为了支援破口的区域,又使得城头防御力量更加不足,多处区域都出现了即将要失守的征兆。

    “徐二,你娘的徐二呢!”

    瓮城靠后的位置有一个四方台,这里架起了一口一口的大锅,堆砌着各种守城物资,同时还是个临时指挥部。

    俞大福两眼红得能冒出火,脖颈处的青筋一根一根暴起。

    被突破的不是他们负责的甲字段区域,但若是不及时阻拦,鞑子士兵很快就会蔓延过来,到时候就真的全局崩溃了。

    徐二就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小队长。

    “俞大哥,徐二死了,一整队的人都死了!”前头有人喊道。

    "......58]?"

    俞大福一愣,感觉口中有些发干。

    他连伤心的时间也没有,远处又响起了更大的喊杀声。

    “狗鞑子,老子日你们十八代祖宗!”

    俞大福攥紧手中那杆旗枪,又喊道:“第五旗的弟兄,全体都有,随老子杀鞑子立功了!”

    话音落下,七八个不同程度受伤的士卒围聚过来,还有两个刚从前头撤下来,躺在平台这里,等着被送下去救治的伤员,这时也挣扎着站了起来。

    俞大福目光又扫视着平台上那些被征发来的壮丁,挨个拉了过来,每人发了武器。

    “羊屎街李二麻,过来......”

    “小北巷杜小官………………”

    他一连喊了几个名字,喊到杜小官的时候,稍微顿了顿。

    杜小官双手攥着那柄搅屎的铁锹,自己都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杜小官,你他娘的好好搅屎,等会鞑子要是真过来了,你就一铁锅扣上去!烫死这帮狗日的!”

    俞大福吩咐了一句,再也没有别的言语,领着众人就填补缺口去了。

    李二麻跟在队伍当中,走路的动作都变形了,他回过头,满脸的鼻涕和眼泪,哭着大声说道:“官儿哥~官儿哥!俺要是死了,你记得跟俺娘说一声啊......官儿哥!!”

    杜小官一下子被儿时玩伴的这句话刺中了心尖,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他奋力地挥动铁锹,仿佛锅里咕咚咕咚冒着泡的不是各种秽物,而是那些可恶的二鞑子。

    他一边搅,一边眼巴巴的望着俞大福、李二麻等人离开的方向,期待着能够等到他们回来。

    可杜小官等了好久好久,不断地有人从别的地方涌过来,填补防线的空缺,却始终再也没有见到他们的身影。

    “报告。”第一局副百总王天赐匆匆忙忙的跑过来:“何百总,甲字段鞑子越来越多,弟兄们都要打光了。”

    “王小虎呢?”

    “王旗总死了。”

    “甲字段那边不是还有俞大福一个旗队么?叫俞大福顶上去。”

    “何百总,俞大福那个旗队也已经不复存在了。

    “干他娘的屁!”何有田满嘴的火疮,冒出一串接着一串的脏话,末了又向那副百总王天赐道:“你带着剩下这点人上去,务必把缺口给老子堵住了!”

    王天赐也不言语,领着众人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只是过了片刻的功夫,前头又传来了告急的声音,何有田急了,脱口骂道:“催你奶奶个毛,老子把本局的副百总都派了过去,还催个屁!”

    “你说王天赐?他刚才死了。’

    那传令的小校还有别的地方要去,说完之后就走了。

    何有田一时愣住,只觉得头上重重挨了一拳,脑瓜子嗡嗡的,疼得几乎要裂开。

    “有,有田哥。”一个十七八岁,身材干瘦的士兵扯了扯何有田的衣角,小声问道:“咱,咱们现在咋办?”

    何有田的这个局队,所有战兵全都派上去了,只剩下一些亲兵、火兵、司号手和十来个辅兵。

    这些人别说去打鞑子了,就是去剿匪都有点够呛。

    “要......要不咱们...咱们……”

    说话的那个干瘦的士兵,是过年的时候,何有特意派人从老家招来的,一直留在局队里当亲兵。

    他话虽然没有完全的说出口,但意思却很明显。

    何有眼神变幻了很久,从进襄阳府以来的所有事情就像是画一样,一张张的闪过。

    他回过头,望见定中门上那面高高飘扬的旗帜,猛地将手中忠义香一摔,大声道:“跑?往哪跑!老子何有岂是那等没卵子的货?抄家伙,干他妈的!”

    “方才先登城的那汉子,叫什么来着?”

    吴军阵地内的一辆望车上,吴三桂半眯眼睛,通过千里镜观察着前方的态势。

    吴国贵忙道:“是前营的一个干总,名叫梁化凤。”

    “梁化凤?这个人好像原来是闯逆手下的吧?”

    “王爷好记性,此人乃西安府人,原先随李过、高一功等盘踞陕北,去岁腊月间在延安归顺我军。”

    “嗯。”吴三桂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本王原先明言在先,不论何人,先登城者立授干总衔。此人既然已经是干总,如何封赏,你们议一议吧。”

    吴三桂不知道是出于本心的真情实感,还是出于维护与诛杀君父的贼人不共戴天的人设,对闯逆一系的人马,向来非常冷淡。

    这与他对南明君臣,时常流露出“不忍一矢相加遗”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梁化风虽然是干总,但这是因为他在闯军那边就是千总,而根据清廷对投诚归顺者最低也要原级留用的政策,才在吴军这里也混上千总的。

    手下其实只有几十来号人,与胡国柱、夏国相这些干总无法相提并论。

    吴国贵听平西王这般说,便知道王爷仍然没有重用梁化风,将对方提拔为心腹的意思。

    应了一声,答应下来。

    他陪在吴三桂身边,也观察起前方的局势。

    不论是之前在鲁阳关阵斩一百多真夷首级,还是从这几天的接触来看,襄樊营表现出来的那种训练有素,令行禁止的样子,都给吴国贵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平西王和智顺王都说,韩复此人有割地自立,在襄阳当土皇帝的念头。以襄樊营表现出来的战力,如果那韩复早几年在此经营的话,确实有这种可能。

    吴国贵本来以为,以襄樊营先前表现出来的态势,会能够多抗拒几日呢。

    不想,也是半日便被登城。

    但转念又想,以本军军威之盛,火炮之利,李自成的老营尚且招架不住,襄樊营扛不住,也算是情理之中了。

    他望着远方神情汹涌,忘情厮杀的人们,思绪飘来飘去,居然有些走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听吴三桂很是讶异的“咦”了一声。

    吴国贵立马也举起千里镜,一番调整之后,只见城头的攻防,好像在向着不符合自己预期的方向发展。

    ......

    城头上,经过大半个时辰的冲锋与反冲锋,先行登城的吴军前营的一个干总部,总算是彻底站住了脚,并且将占领的面积扩大到了近二十个垛堞的宽度。

    梁化凤浑身是血,他用卷刃了三把刀,现在手中的是第四把,身边的战友,面前的敌人,都换了一波又一波,只有他仍旧如战神般杀进杀出。

    “啊!”

    梁化凤手中腰刀向前劈砍,再度斩下了一个刚刚才顶上来不久的小军官。

    那小军官明显缺乏近距离搏杀的经验,技艺虽然不精,但骨头却是极硬,两截颈椎骨之间的缝隙,竟是牢牢地将梁化凤的刀刃锁住。

    他试了几下都没拔出来,只得飞起一脚,将那脖子上嵌着腰刀的小军官踹飞了出去。

    这个举动,却无心插柳,击溃了城头守卒的勇气与信心。

    先是那些被强征来的壮丁开始疯狂的,大喊大叫着向后退去,这样的举动,又带动了其他人。

    从瓮城甲字段城墙开始,小规模的溃退,终于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就像是用力掰折的铁线忽然断裂,让梁化风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贼人败了!”

    “贼人败了!”

    周围前营的士卒高举手臂,放声大喊。

    先登上城头的梁化风毫无疑问是首功,但他们这些跟随梁化风冲杀之人,也有着巨大的功劳。此战之后,他们至少要升阶一两级,就此走上领导者的岗位,不仅存活几率大大提升,在功劳的分润中也会占据更靠前的位置,这

    是真正的就此改变命运的一步。

    梁化凤拄着那杆缴获来的旗枪,大口喘着气。

    这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是那个让郑成功功败垂成,饮恨南京城下的苏松总兵,也不知道自己会是权倾一方的太子太保、江南提督,他只是个迫不及待想要洗清附逆污点,不顾一切向上爬的年轻人。

    胜利来得太快,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梁化凤之前见过有襄樊营的士卒,甚至一些吴军士卒在抽一种卷烟,当时他还没什么感觉,但是现在,忽然很想来一根。

    “等会......等会应该能从俘虏身上翻到一些。”梁化凤心中这般想,忽然感觉城头的墙面震动起来,紧接着,从前方拐弯处,转出一队又一队的精兵。

    没错,梁化凤第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人就是精兵。

    从他们的体格,他们的甲胄,他们的兵器,他们的精气神......全都印证了这一点。

    那些精兵并非个个雄壮,但脸上都带着一种混杂着狂热的冷峻。

    他们身穿制作精良的棉布罩甲,手中全都提着一杆甲申式自生火铳。

    转入城头之后,立刻或蹲或站,列为三排。

    领头的乃是个肉山般魁梧的大汉,那大汉猛然喝道:“放!”

    “砰砰砰!”

    “砰砰砰!”

    数十条火舌电闪雷鸣般吐了出来,密集的铅子铺天盖地疾射而出。

    距离刚刚那些守军们的溃退,也就几十息的功夫,现在就已经要面临火铳的齐射了。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众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梁化凤也脑袋有点发蒙,但身体却应激般趴了下去。

    只觉到处都是“噗嗤”“噗嗤”的声音,脑袋上全是血。

    他知道即便是襄樊营请佛郎机人弄出来的这种自生火铳,装填也是需要时间的,这样近的距离下,根本没有射第二发的机会。

    “他们的火铳只能打一发,莫怕,跟咱老子冲!”

    梁化凤跳起来,举起了手中的枪,却见到对面那些装备精良的火铳兵确实不装填弹药了,而是纷纷取出了个长条锥状的短刀,塞进了火铳的铳管里。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本能地就感觉不太妙。

    果然。

    装上那些长条锥状的短刀之后,对面那些士兵,纷纷托起手中的火铳,不,刀铳,踏步向着这边走来。

    他们不是你前我后,杂乱无序的冲锋,而是踏着齐整的步伐。

    踏踏踏的步点一致的脚步声,让梁化凤感到有些心惊。左右各看了一眼,寻找起了遮蔽物。

    而在那队列的侧前方,领头则是个身穿特制锁子甲,魁梧得像头狗熊般的壮汉。

    那壮汉手中拿的不是刀不是火铳,也不是带刀火铳,而是一柄通体黝黑的扁担。

    那壮汉挥舞着扁担在前方开道,任何阻挡在他面前的人,都会被一扁担击飞。

    梁化风迅速转头看了看己方的配置,刚才的齐射,让城头的吴军少了一大半。他又迅速回过头,评估了一下双方的吨位,感觉几乎没有胜利的可能。

    而部署在东西城头上的两门红夷大炮,经过重新校准之后,也猛烈地朝着瓮城前方轰击,这意味着短时间内,很难再有援军上来了。

    “下面的弟兄马上就上来了,退了就没有头功了,冲啊!”

    梁化凤又高喊一声,指挥着身边人上前卖命。

    他自己则后退两步,不动声色的来到墙边,却赫然发现,刚才那架云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倒了。

    而在原先云梯顶端尖钩钩住的地方,则躺着个襄樊营的士卒。

    梁化凤低头去看,只见那士卒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本来的相貌了,只有左臂位置缝了块布牌,上面写有“某司某局试百总兼某旗旗总俞大福”的字样。

    刚才那云梯,正是此人推倒的。

    梁化凤见后路被断,顿觉怒火攻心。

    这时,他派到前头的步军,刚开始白刃肉搏,就已经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梁化风不敢再待下去了,他抓起俞大福的尸体,用力往下面一掷,然后咬了咬牙,也翻身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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