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州城残破不堪,几乎没有居民。

    城中所有的水源也都被各种死尸给污染了。

    阿济格等人在城中转了一圈,接待了从南阳等处赶来拜见的官绅,任命幸存下来的一个通判,做新邓州知州。

    没错,大顺统治期间,李自成玩了一波复古运动,不仅大量的给所占领的州县改名,连官职也改了。

    知某府改叫某府尹,知某县改叫某县令,知某州改叫某州牧。

    很有盛唐气象!

    而相比之下,我大清统治者就很建制派了,入关之后,全盘接受了明廷制度,自然要纠正李自成这种“倒行逆施”的行为。

    有人说清朝是在明朝脑死亡之后,给这具僵尸安了一个新的大脑,并操控着这具僵尸,又续了近三百年的命。

    这种说法虽然有骇人听闻,哗众取宠之嫌,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阿济格让新任邓州知州,起草了一份安民告示,说闯贼已经被天兵赶跑了,让躲在乡下,躲在山中的百姓,赶紧回来建设家园之类的。

    他对邓州的兴趣不大,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城外的军营。

    到了中午,陆续又有很多南阳官绅赶来拜见,其中很多是赶着猪羊,带着酒肉来劳军的。

    阿济格性格比较张狂,但这时也表现出了一定的礼贤下士的态度,亲自接见了这些人,又大摆宴席,与民同乐。

    期间免不了又问起襄樊营的情况。

    让阿济格没想到的是,他本来以为,像是韩复这样在汉人中比较能打的将领,干的又是反清的大事,就算是在自己面前不能对这样的人说什么好话,但总体上态度应该是比较尊敬的。

    就像是这一年来,阿济格抓到过很多顺军的将领,这些人有的是兵败被俘,有的是主动投降,但在问及对李自成的看法时,大多还是比较尊崇的。

    他们对牛金星,对宋献策,对大顺的其他将领,可能满肚子的意见,但对李自成确实褒多于贬。

    包括很多前明大臣,在提起崇祯的时候,基本也是这种态度,会说什么“君非甚暗”之类的话。

    总之,上面是好的,都是下面给执行坏了。

    一般而言,清廷统治者对这些投降之人为旧主说两句好话,还是表现的很宽宏大量的,不会怎么样。

    原因很简单,朱由检和李自成这么厉害的人都没能坐稳天下,不正是说明坐稳天下的大清国,是天命所归么?

    这是胜利者才能有的宽容。

    相反,大清国要是被大顺打回辽东,十战九输,君臣惶惶不可终日,这个时候谁要是敢说李自成的好话,那肯定就要被安排去兵器工坊测试铡刀质量了。

    阿济格看过一些襄樊的报纸,虽然觉得其中文章,大多是自吹自擂之言,但韩复在豫,鄂间也算得上是号人物,他本来以为,这些南阳官绅对待韩复,也会是那样的态度。

    结果没想到。

    一提起那杀千刀的韩再兴,南阳官绅士子,那是差评如潮,纷纷跪在阿济格面前,声泪俱下的控诉这位襄樊韩大帅的种种罪行。

    说韩再兴荒淫无道,在南阳期间,索求无度,将城中稍有姿色之女,通通入城郊的卧龙岗宣淫,曾一日夜奸女十七人,其中不堪而死者九人。

    尽管如此,仍然无法满足其变态的兽欲。

    城中女子不够,他竟是连出家的尼姑和道姑都不放过。

    除此之外,这位韩大帅还暴虐贪婪,襄樊贼军过境南阳之时,将城中粮食、金银、布匹、乃至库中兵刃全都搜刮一通。

    几乎蝗虫过境,颗粒不留。

    襄樊营南遁之后,城中粮价腾贵,斗米可卖数十两银子。

    城中饿死之人,不知凡几。

    总之,被襄樊那位韩大帅蹂?之后的南阳,同样残破不堪,比邓州好不了多少。

    又说幸亏王爷率仁义之师,打跑了闯逆兵马,不然的话,南阳这地界,还不知道要被糟蹋成什么样子呢。

    紧接着,又纷纷称颂起王爷与大清国的仁爱文明。

    把阿济格等一众满洲将领,听得一愣一愣的。

    吴三桂和尚可喜两人若有所思,但并没有说话。

    接见了南阳官绅之后,回到帐中,阿济格小憩片刻,又召集众人议事,商议追击李自成的事宜。

    多尔衮在给他的谕旨里面明白无误的说了,让他“将流寇余孽务期剿除,以赎从前逗留之咎”。

    阿济格虽然看多尔衮不爽,但这个时候,也不得不遵旨行事,为大清国卖命。

    这个时候的清军,对于所占领的地区,还没有坚决而又强迫的推行剃发,以鼓励为主,听其自便。

    实际上,多尔衮在刚刚入关的时候,强推过一波剃发令,但反对的阻力相当之大,搞得北京城周围都遍地反贼。

    投降的汉官里,除了孙之獬这种极端无耻之人外,愿意剃发的也寥寥无几。

    巨大阻力之下,加上大顺、南明这两大外敌未除,使得多尔衮不得不暂时放弃了这个政策,还假惺惺的表示“自兹之后,天下臣民照旧束发,悉从其便。”

    当然了,事实证明,这只是清廷的权宜之计。

    等到大顺与弘光小朝廷覆灭之后,多尔衮以为天下已定,剩下的南方诸省,也可以传檄而定,于是重新下令“各处文武军民尽令剃发,倘有不从,以军法从事。”

    不过这个时候,新的剃发令还没下来,阿济格也懒得多事。

    他只负责打,打下来的州县如何治理,那是接下来朝廷要做的事情。

    一番商议之后,决议不在邓州停留,明早即拔营追击。

    但在论及如何追击的问题上,众人有了争执。

    有人说李自成是跑到襄樊去找那韩复了,也有的说李自成不过汉水,而是直接取道南下,往德安去了。

    如果是前者,那大军势必要全力攻取襄樊。

    但如果是后者,大军当然还是尾随追击李自成,但襄樊两城如钉子钉在汉水转弯之处,又要如何的处置?

    “平西王。”阿济格忽然点了吴三桂的名,笑眯眯地说道:“尔是汉人王爷,最懂汉人之事。你先前阅览那襄樊之报章,对襄樊形势也多有了解。你来说说,如何办?”

    吴三桂三十出头,体形魁梧。

    他虽然在清初四汉王中投降最晚的,但地位却是最高,甚至与清廷之间,一度是合作者的关系。

    此时,吴三桂坐在下首第一张交椅上,知道阿济格这是在点自己。

    当下不敢怠慢,连忙说道:“王爷明鉴,臣三桂于战阵中偶得几份抄报,阅之方知是襄樊营所刊。其中虽多有悖逆之言,但却可由此管中窥豹,窥得鄂西虚实,是以翻阅起来。可所得情报,臣三桂无不据实禀报殿下,非是私

    下阅看。”

    “呵呵。”阿济格摆了摆手,笑道:“看便看了,平西王何必如此小心。你且说说,若是闯王绕汉水而过,这襄樊之地,咱们打还是不打?"

    吴三桂脑筋急转,忽地抱拳说道:“臣三桂与闯逆有不共戴天之仇,臣愿为大军先锋,诛此贼獠!”

    “平西王拳拳报效之心,孤岂不知?”阿济格语气淡淡,似有不快:“孤现在问的,乃襄樊之事。”

    "......"

    吴三桂心中同样有些不快,这次随阿济格征讨闯逆,他几次三番请战,愿为主力,愿为前锋,但始终没有获得这位满清王爷真正的信任。

    襄樊的事情只是小事,咱们打也可以,抚也可以,全是你阿济格一句话的事,老是追着我问作甚?

    心中虽然不爽,但表面还是诚惶诚恐的回答道:“臣三桂阅览报章,知道那韩复虽为贼寇,但所行之事,与闯逆在在不同。闻听此人,原先还是明廷在四川的千户。这襄樊营虽然不过一二万兵马,但襄、樊二城,自古就是荆

    湖门户,汉水要塞,若是强攻,不免生灵涂炭,致有损伤。以臣之愚见,不若派使者招抚,倘若那韩复自绝天命,不愿就抚,届时再剿之不迟。”

    “平西王所言,是老成之见,正合本王心意。”阿济格摩挲着右手上的翡翠扳指,话锋一转,又问道:“孤离京之时,有那汉官对本王说,襄樊地利不下于潼关,最是易守难攻。况且襄、樊两城间隔着一条汉水,互为犄角,若

    是那韩复不愿就抚,我大军一时攻之不下,平西王以为又该当如何?”

    吴三桂眉头快速的抖动了几下,心说你豫亲王今日怎地揪着我不放了?

    “殿下明鉴,摄政王明谕我等不许逗留,务期剿除闯贼,此为我等当今首要之务。但襄樊横亘要道之上,威胁大军侧翼,又不能视若无睹。呃……………”

    吴三桂沉吟着又道:“以臣愚见,明日拔营,全军南下薄城迫降,逼韩复就抚。若其冥顽不灵,则即刻四面围打,务求成功。倘若一时难以破城,则可选派一精锐兵马,驻守樊城之外,以作监视,而我大军,仍旧速速追击闯

    逆而去。”

    不得不说,吴三桂作为清初四王里最为成功的一个,同时也是清初所有降将里最为出名的一个,不仅仅因为他无耻,而是他确实很有两把刷子。

    他给阿济格献上的这个策略,可说非常完美,并且具备了相当高的可行性。

    邓州距离樊城也就一百多里,朝发夕至,很快就能到达。

    阿济格的这支大军,本来就是要南下追击李自成的,稍微绕一下到樊城,也并不耽误什么时间,更不要说,李自成还有可能就在襄樊。

    即便李自成不在,大军压境之下,也极有可能迫使韩复投降,不战而屈人之兵。

    若是不投………………

    说实话,吴三桂看过很多报纸,知道韩复是个聪明人,他想不明白韩复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不投?

    满清虽然野蛮,但大顺也好,大明也罢,更是没有一个能指望的上。

    这时投降阿济格,才能卖上更高的价钱,可比日后投降什么阿猫阿狗的清廷将领要合算多了。

    至于说襄樊营在鲁阳关打死一百多个鞑子,至于说多铎致书阿济格,让阿济格严惩襄樊营,那不过都是在给韩复身价加码而已。

    你多铎的人死了,关我阿济格什么事?

    相反,阿济格若能兵不血刃的招降郧阳、襄阳千里之地,那绝对是大功一件。

    对于韩复自己来说,同样也是最能卖的上价钱的时候。

    若是等到发现打不过了,势穷来降,那可就不是现在这个价钱了。

    其实吴三桂在想,他要是韩复,这个时候就应该立刻提点兵马,堵住李自成的去路,最好把李自成给捉了,那投降之后,妥妥的是个郡王!

    千载难逢的机会,为什么不降?

    真要是死了心的对抗,那也没啥说的,就打呗。

    吴三桂不相信,当今之世,还有我大清打不赢的仗!

    当然了,考虑到时间紧迫,确实有短时间内攻不下襄樊的几率,那么,安排一支偏师,囤集于樊城以北,监视襄樊营的动向,然后主力继续去追击李自成。

    这个法子,堪称是无懈可击。

    阿济格当即鼓掌大笑:“平西王不愧是辽东将门之后,此番谋画甚合孤意。既然如此,便由你平西王,促成此事!”

    “往这边来点,再往这边来点,唉唉唉,好,好了,小心别掉下去!”

    樊城城头上,襄樊北营的士卒,正在架棚子,搭草帘。

    所谓草帘,就是用草席挂在城墙的木棚子上,将城头上的空间遮蔽起来。

    这是一个很有效的,防御敌军箭矢袭击的法子。

    缺点则是容易起火,因此草帘子要经过特殊处理,浇上水什么的。

    比挂草席效果更好的,就是挂棉被。

    浇了水的湿棉被能够阻挡九成以上的远程抛射,但缺点更加明显,就是这被子从老乡家里拿出来容易,不过往往就没可能再送回去了。

    因此每逢守城,必须要先夸大和宣扬城破之后的惨状,将城中居民动员起来,否则老乡们一合计,这又出钱又出力又出人,毁家纾难的,还不如直接投了呢!

    此时的樊城城头上,犹如一个大工地,各种各样的物资源源不断的被搬上来。

    北面城墙的两角,各坐着一门红夷大炮,乃襄阳铸炮厂所产。

    还有两门已经装船了,想要把这个大家伙从襄阳南郊弄到樊城北门来,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城中的人口疏散了一大半,但还有一些居民和商人舍不得城中产业,自愿留下来替襄樊营守城。

    樊城是襄阳和唐白河的交汇之处,连通豫、鄂两省,商业活动极为繁荣,城外原先也有相当稠密的商肆、街市和居民点,还有很多的流民聚集。

    但当韩复抵达此处视察的时候,城外所有人等全都被清空了。

    有一些襄樊营的士卒在搬运尸体和清洗地上的血渍,韩复只是冷冷的看着,没去问有没有死人,死了多少人。

    回到城头,对着陪同的王宗周说道:“此番铁索横江,汉水之上船只断绝,樊城也全面军管,金局此番要损失不少银钱啊。”

    王宗周这段时间着实发福了不少,他见韩复这么说,还以为自家大人是在点自己呢,连忙挺起胸脯道:“大人曾经说过,襄阳守不住,再多的银子也都是无用。如今鞑子南来,守卫家园乃是第一要务,这一点,襄樊各家商号

    都是明白的,全力支持大人抗击鞑子。”

    “嗯。”

    韩复点了点头,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忽然见到远处尘土卷起,有十余骑马兵飞奔而来。

    离得近了以后韩复等人才看清楚,那支马队四周都是襄樊营的将士,而中间的两骑,却赫然做着清兵的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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