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马岭关与此时河南几乎所有的关隘一样,都早已破败坍圮。地名的作用,要远远大于作为一个军事设施的作用。

    此时歇马岭关山道上方的一处山坡后,魏大胡子、黄家旺和张麻子等人都看傻了。

    华丽繁复的仪仗,明晃晃的黄色伞盖,远远的还能看到花花绿绿的鲜艳衣裙,似乎还有女人随军。

    看起来还不是一个两个。

    行走在山下古道上的这一支兵马,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显得极为荒诞怪异。

    "......"

    魏大胡子瞪着两眼,满脑子的问号,以他有限的见识实在看不懂下头是个什么情况。

    他看不懂,而且大受震撼。

    不由得又拿胳膊捅了捅旁边的黄家旺,小声问道:“黄皮鞋,底下这些是什么人?看着也不像大人说的那伙鞑子骑兵啊。”

    黄家旺也满脸的茫然啊。

    他虽然是参谋官,而且是通过了中军衙门综合考核的参谋官,“学历”是整个龙骑兵里最高的,但在入伍之前,也只是个流民。

    他也看不明白啊。

    “莫不是......莫不是鞑子皇上来了?”张麻子语气中透着又是恐惧又是兴奋的味道。

    魏大胡子和黄家旺两人都听得浑身一激灵。

    “不可能,鞑子皇上在燕京呢,怎么会来这种地方?”黄家旺摇着头:“而且大人说了,鞑子皇上是个七八岁的小孩,你看下面那个贼酋,至少也有三四十岁了。”

    “那就是多尔衮来了!”魏大胡子非常笃定地说道:“大人不是还说了,那多尔衮是鞑子小皇帝的叔父,小皇帝他爹死了以后,这多尔衮睡了小皇帝的娘,当了小皇帝的野爹。如今这鞑子朝廷上上下下,都听那多尔衮的吩咐。”

    “还有这事?!”

    人对于野史有着本能的兴趣,越野越猎奇,越容易激发人的兴趣。

    如果是还涉及到宫廷秘闻,尤其是这种睡了皇帝的老妈子,给皇帝戴绿帽子的事情,那就更加爆炸了。

    当然了,这个时代的人,还是有着很大的局限性,穷尽想象,顶多也就只能编出多尔衮睡了顺治的娘,编出“大礼恭逢太后婚”这种段子。

    远远不如后世沟子史学来得炸裂。

    张麻子听得脸色潮红,两眼放光,咂吧着嘴道:“魏大哥,有道理啊。”

    “有个屁的道理!”黄家旺难得的爆了句粗口,又道:“多尔衮既是鞑子的摄政王,地位何等尊贵,又怎么会跑到这个地方来?即便是来,又怎么会只带区区两千兵马护卫?哪有这般道理?”

    魏大胡子也觉得黄皮鞋所说更符合常理,但他嘴上不服软,略微提高嗓门问道:“那你说,来的是谁?”

    “呃……………”黄家旺拉长声音,他也被问住了:“我又不是鞑子,我哪里知道来的是谁,反正不是鞑子皇帝,也不是鞑子皇帝的爹,说不准是哪个王爷。韩大人不是说了,鞑子那边还是,还是,呃......还是部落制,王爷的话语权

    极大。说不准鞑子王爷,也能用黄盖。”

    “黄参谋,有道理!”张麻子很是捧场的也给了黄家旺一个好评。

    “嗨,管他娘的是谁,揍一顿就什么都知道了。”魏大胡子呸的一声吐出了嘴里的草根,换上了领兵官的口吻:“下面这伙鞑子,显然是要进歇马岭关的,等他们进到八十步内,听老子号令,再一起放铳,打他娘的!”

    正在往歇马岭关而来的这伙兵马,以步兵为主,马兵并不多,山道狭窄,这些人的阵型又比较集中,正适合龙骑兵发挥作用。

    听说下面的人可能是鞑子的王爷,建功立业的诱惑,使得张麻子十分亢奋,当即举双手同意。

    黄家旺自然也没有意见。

    三人组达成一致,魏大胡子又把周二顺、朱长青等人叫过来商议,决定等敌人进入射程之后,先齐射一轮,在造成最大杀伤的同时,还能第一时间瘫痪对方的阵型和指挥体系,使敌人陷入到混乱之中。

    然后再视情况进行分段射击或者自由射击。

    同时保留一部分龙骑兵不下马,作为机动力量,分割和控制战场,务求完全歼灭这伙鞑子。

    当然了,撤退的线路也要安排好,龙骑兵向来讲究机动性,一旦点子太过扎手的话,那就果断的转进。

    商议完毕之后,魏大胡子伸头往下去看,只见鞑子的前队已经进入山道,来到了射程之中。

    他屏息凝神,没有急着放铳,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座黄盖。

    魏大胡子闹不明白这到底是何方神圣,但不要紧,肯定是个大人物,先他娘的打了再说!

    等了一会儿,那贼酋的中军也进入到了山道之中,魏大胡子再不犹豫,右手食中二指并拢,转了两圈之后,猛地指向了下方。

    一直盯着自家长官的周二顺,立刻跳起来,朝天放了一枪。

    收到明确的讯号,旗鼓手也从地上爬了起来,跳上一块大石头,举起手中的铜制喇叭,奋力地吹奏起来。

    山坡后,上千龙骑兵涌现出来,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山脊。

    龙骑兵在襄樊营是正儿八经的天龙人,在第四千总司这样韩复钦点的王牌部队都只能分到一百支自生火铳的时候,骑马步兵哨队的近千名龙骑兵已经全数配齐了这种击发简便,装填快速的新式火器。

    连连不止的喇叭声中,也就是十来个呼吸的功夫,早已准备多时的龙骑兵们已是齐齐的举起了手中的自生火铳,向着堆集在山道中的鞑子兵马,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砰砰砰!”

    魏大胡子大张嘴巴,上千支自生火施放所造成的巨大声浪,让他有了一种耳朵都要聋掉的感觉。

    脑袋嗡嗡的,感觉就像是有人在里头敲锣打鼓。

    这样的场景,不论经历过多少次,都会让魏大胡子感慨,这他娘的,威力实在太大了。

    任他什么天上的神仙来了,也扛不住啊!

    “自行装填!自行放铳!快!”

    周二顺被硝烟熏得,眼泪都下来了,他一边泪流满面,一边扯着嗓子大喊。

    众人一铳放毕,又纷纷装填起来。

    这荒凉的歇马岭上,寂静只持续了十几息的时间,便又重新热闹起来。

    两轮施放之后,山下的古道上,已是笼罩在了一层又一层的白雾之中,鲜血味道弥漫,扑面而来。

    魏大胡子眯着眼睛,透过浓浓的硝烟观察着下面的景象,只见原先密集的阵列,就像是被浇了一句沸水的雪球,瞬间被融化了一大半。

    “日他娘的,那鞑子王爷,不会被打碎了吧?”

    这日午后,鲁山南麓的清军驻地。

    其实巴图等人选择的这个地方离鲁山县城和鲁阳关都并不遥远,谈不上隐蔽,在鲁阳关之战后的第二天晚上,就被襄樊营的哨骑发现了。

    这两天来,双方有过多次小规模的冲突,保持着一定的火力接触,但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斗。

    襄樊营虽然人多,但基本上以步卒为主,不会主动的出关在野地与清军浪战。

    而清军虽然战斗力更强一些,但人数较少,而且全都是马兵,毫无攻坚能力可言,自然不可能去啃高地上的鲁阳关。

    尽管不太能打起来,但这片战场上却呈现出了一种奇怪的态势,清军窝在山窝窝里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而襄樊营守在鲁阳关,同样也一直未退。

    双方仿佛都在等待着“事情正在起变化”的那一刻到来。

    “巴图老爷,鹿蹄山距此顶多一二日的路程,如今三日过去,那刘忠便是爬也爬到了,怎地一直未见动静?”山间的营地内,右边耳朵少了一半的阿穆珲瓮声说道:“那刘忠本就是闯贼的部下,莫不是故意拖延,或者想要倒

    戈,背地里捅咱们一刀?”

    “阿穆珲,闯贼如今都这般光景了,那李闯王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刘忠虽然是,是三姓家奴,但也不是傻瓜,不会这个时候还存着二心的。”米思翰反驳起来。

    阿穆珲向来对这个毛都没有长齐的主子不太服气,巴彦死了以后,他更是觉得自己继承巴彦的生态位,对米思翰就更无敬重可言。

    更不要说少了半只耳朵之后,阿穆珲性情更加的暴躁。

    见米思翰不给自己面子,立时皱起眉头,想要与之争论。

    长手长脚长脸的巴图摆了摆手:“思翰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刘忠若是还心向闯贼,就不会在我大清攻打潼关之时,不闻不问,一味看戏了。那个时候,他都没想着为他主子卖命,就更不要说今日了。他在洛阳的时候,住福

    王的府邸,用福王的仪仗,还搞了一大堆女人服侍他,这是汉人惯用的自污的法子,十王早已看得通透,这样的人是不会也不敢有什么二心的。”

    巴图说话,阿穆珲还是服气的,只是又问道:“那这都三日过去了,刘忠怎地迟迟未至?”

    "......"

    巴图沉吟着说道:“可能是有事耽搁,可能是信使出了意外,这也都是常有的事情,再等等吧。”

    “可......”阿穆珲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可十王命俺们最迟不过二月中旬就要回去覆命,王忠要是一直不来,我们也没法一直等下去。鲁阳关里的那伙尼堪,杀了我那么多满洲旗丁,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然你还想要做什么?”

    "......"

    “汉人有句话叫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巴图站了起来,缓缓说道:“战场之上,哪有事事都如意的时候?当初打锦州和松山的时候,打山海关的时候,我大清哪次不是折损数千旗丁?但今日明廷何在?闯逆何在?如今随十王收取江南,才是你我建功立业的正道,

    这里区区几个尼堪,又能搅什么风浪?他留在这里,英王会收拾他的。”

    他说的英王,自然就是和硕英亲王阿济格。

    摄政王多尔衮对于如今在陕西的两路兵马早已安排,多铎的这一支东路军,负责攻打南明。而追剿闯贼余孽的事情,则交给阿济格负责。

    鲁阳关里的那伙自称襄樊营的尼堪兵,就是闯逆余孽,自然在阿济格的业务范围之内。

    如果今明两天之内,刘忠的兵马能够及时赶到的话,巴图自然愿意让刘忠当炮灰,去打一打鲁阳关,找回场子。

    但若是刘忠没来,巴图也不是说就非要死在这不可。

    巴图虽然因为出身低微,这么多年来一直被当做边角料来用,以至于打了那么多的仗,到四十来岁,才混了个牛录额真,但事情的轻重缓急他还是能够分得清的。

    只要能把汝州一带的消息及时送到十王那里,那折损兵马的事情,顶多也就是被大骂一顿,稍加贬斥,罚几个什队什么的。

    但要是因为死磕鲁阳关,而耽误了军机大事,那就不是斥责那么简单了,是要杀头的!

    巴图就是再不爽,该放鲁阳关一马的时候,还就只能放一马。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啊!

    几人正说话间,忽然通往山中深处的那条古道上,一骑哨探飞驰而来。

    那探马一路疾驰至营地内,翻身下马,单膝跪于巴图跟前,还未说话,额头上的汗水已是涔涔滑落。

    他喘着粗气,大声说道:“主子,嘶............主子,那边,那边来了一伙用火器的马兵!”

    鲁阳关城头,韩复也很纳闷啊。

    他纳闷的事情有两件,一个,是根据多克敦和伊尔登的口供,他们是奉十王,也就是多铎的命令来打前站,来哨探情报的。

    按说出来这么久了,也该回去了吧?

    怎地还在山窝窝里搭起了营地,一副要和自己死磕到底的架势?

    这让韩复心下惴惴,有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是自己锋芒太盛,扇动了蝴蝶的翅膀,以至于让多铎提前出关,准备取道南阳,去攻打南明?

    这不是没有可能啊。

    多铎完全可以和阿济格像两颗拳头一样,左右开弓,在南阳会师,先把闯贼余孽砸个稀巴烂,然后顺着大江东去,再去攻打金陵也不迟。

    反正正面的山东战场上,还有豪格的大军呢。

    多铎从南阳出发的话,又能和豪格一个西,一个北,也左右开弓,玩大迂回,大包抄。

    而阿济格则可以继续攻略湖广、江西。

    这从战略上是完全可行的。

    而且,这还可以解释的通,巴图为什么赖在鲁山不走。

    肯定就是在等待援军。

    不然他在那里干嘛?总不能是在游山玩水,乐不思蜀吧?

    还有一个让韩复郁闷的事情就是,他娘的龙骑兵也找不着了。

    鲁阳关之战后,韩复就派人去给魏大胡子下了命令,要他在鲁山周围寻找鞑子兵马,并设法予以阻截。

    但几天过去了,巴图的兵马他自己找到了,可龙骑兵却跑的没影了。

    这年头通讯手段过于落后,也没个无线电什么的,派出去自由活动的兵马,基本上就跟失联差不多。

    很难及时准确的定位。

    龙骑兵在襄樊营的战斗序列当中,属于妥妥的人上人,组建起这一千多人的骑马步兵,就已经花了两三万两的银子出去。

    要是魏大胡子他们在搜寻巴图的途中,一头撞上了提前出关的清兵主力,那这个损失,他韩再兴可是实在承受不起啊。

    而且清兵主力要真是往这边来的话,他韩再兴还得赶紧跑路,不然就不是承不承受得起的问题了。

    正思虑间,忽然远处有阵阵闷雷般的声音传来。

    韩复和马大利等人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过不多时,山中升腾起了大量黑白相间的烟雾。

    硝烟,那是硝烟!

    马大利怔了怔,旋即大喊道:“打起来了,那边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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