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位都瞧好了,那鞑子便是长这般模样。”

    襄阳,学前街和大北门街交汇处,青云楼前的照壁上,戴着红袖章的宣教官赵阿五,将一张报纸贴在了上头。

    他手指着那张占据了半个版面的画像又说道:“看到没,这鞑子原都是从那......那通古斯极寒之地来的,原也不是人,而是野猪变化而成的。是以这些鞑子兵,人人都要剃头,在脑后留个猪辫子,便是由猪幻化成人的明证。

    襄阳的香烟总行、香皂总行都在北城的学前街上,学前街和大北门街交汇的这个路口,可称全城最热闹的地方。

    青云楼前每日人来人往,很多不够格进去消费的人,就整日围聚在门前。

    或给人打杂帮闲,或是帮那些外来之人介绍差事,住处,乃至多花点银子的话,甚至还能获得一本《点花谱》。

    所谓的《点花谱》,就是好事之人总结出来的,襄阳那些死了男人的寡妇名录。

    多以南、北两营留下的寡妇为主。

    这些寡妇原本的男人,好多都是甘出来的老营子,做贼多年,在襄阳安顿下来以后,手中基本上都有不少银子。

    到头来一朝身死,银子全便宜了那些小娘子。

    而这些小娘子,普遍又年纪不是很大,不论是从自身需要,还是安全的角度考虑,都有很强烈的招一个上门郎婿的欲望。

    而襄阳城,正好又有很多各地逃难来的青壮年男性。

    能够全家整整齐齐跑到襄阳来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只身来到此间的。

    因此,襄阳的婚姻市场一度非常繁荣。

    《点花谱》在襄阳的热销程度,远远超过后世的《如何让富婆看上我》。

    而青云楼附近,也成为各种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

    很多外地人来到襄阳以后,都会先到青云楼这里来转转。

    赵阿五刚刚将报纸贴上去,瞬间就引来了众人的围观。

    这些人虽然整日“鞑子”“鞑子”的耳朵都要听出来,但都还是头一次真正瞧见,鞑子原来是长这般模样。

    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有人忍不住叫道:“军爷,鞑子怎地这般模样?瞧着怪吓人的。”

    “对喽,这位兄台问到点子上了。那鞑子兵为何打仗厉害,把咱永昌皇爷都给败了,就是因为这些人是那深山老林里钻出来的野猪变的,本就不能算是人。”

    说到这里,戴着红袖章的赵阿五又伸手在那画像的辫子上重重点了点:“这种獐头鼠脑,还拖着根猪辫子的人,列位谁曾见过?”

    照壁前围成一个半圆的人群内,大家全都摇了摇头,表示没有见过。

    “列位都没见过,这猛地一见之下,谁又能不怕?譬如说一个大兵,平日里有十分的本领,乍见这种人不人,畜生不畜生的东西,恐怕十成也只能发挥个五六成出来,岂有不打败仗的?”赵阿五这般说道。

    实际上,他的这份说辞错漏百出,即便是不论满洲鞑子与明廷已经打了几十年的仗,就说本朝,永昌皇爷原先没有见过鞑子兵也就算了,可从山海关到现在,顺军与清军大小接战了几十场,几乎全是败绩。

    这肯定不能用没见过,被吓着了来解释。

    不过,宣教队目前的任务,就是让鞑子的形象深入人心,同时让大家产生一种他们野蛮,我们文明,他们是鞑子,我们是汉人,我们与他们不一样的观念。

    而且,宣教队本来是打算隐瞒顺军在潼关失利的消息的,可韩复亲自指示,不必隐瞒,据实宣传即可。

    更是让宣教队将原本只在内部试发行的,改版后的《襄樊抄报》公开发行。

    对于顺军失败,永昌皇爷放弃关中的事情,绝不讳言。

    这固然是要为接下来的抗清运动做舆论上的准备,同时,也是维持襄樊营独立性的一种举动,在潜移默化中告诉大家,我们其实与永昌皇爷那些人,也不太一样。

    “那......军爷,这鞑子岂不是天下无敌?我汉人都打他不过,就要做那奴隶了?”人群里有人又说道。

    众人全都向赵阿五望了过去,都在想,鞑子虽然长得吓人了些,但架不住人家真的厉害啊。原先明朝的皇上打不过,如今咱们大顺的皇上也打不过,到了那一日,鞑子要是来打襄阳,岂不是完蛋了?

    “列位,豺狼虎豹厉害不厉害?”赵阿五出言问道。

    “这都是吃人的畜生,怎地不厉害!”

    人群中,答案出奇的一致。

    “那豺狼虎豹与人相比,又是谁更厉害?”赵阿五又问道。

    这一次,围在照壁前的众人,众说纷纭。

    有说肯定是豺狼虎豹厉害的,也有人说,豺狼虎豹固然厉害,但大家准备齐全,带好家伙,岂有打不死的虎豹和豺狼?

    但先前的人又反驳说,那是以多打少,若论赤手空拳的单打独斗,谁人能打得过老虎?

    随即再有人反驳说武都头就可以。

    大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赵阿五也不出声阻拦,等众人讨论好一会之后,才双手往下压了压,微笑着说道:“列位,想那老虎是百兽之王,单打独斗,除非武都头这等天生神力之人,恐怕谁也斗它不过。可我等生而为人,遇着豺狼虎豹,莫管用什么

    法子,只要打死,那便是为民除害。鞑子兵厉不厉害?自然是厉害的。可鞑子兵之厉害,便如豺狼虎豹之厉害,只能在禽兽中称王。而我百姓,虽然良善,但既为生灵之长,只要齐心协力,又岂有怕豺狼虎豹的道理?”

    “是啊是啊,好像是这个道理。”

    人群中,有人点头称是,觉得好像确实如此。

    管他是虎豹还是豺狼,若是跑到村落、市井里害人,大家只管打死就行了,谁还管怎么打死的?

    老虎再厉害,也厉害不过一群人。

    见自己的话被众人听进去了,赵阿五又高声道:“我襄樊营每十日到城外操练一次,军威之盛,列位也都是看到的。鞑子就算是比老虎还要厉害,几枪下去也都杀了。况乎鞑子哪里是老虎,分明就是辫子长在头脑上的野猪,

    咱堂堂的汉子,岂有叫野猪骑在头上撒野的道理?”

    说话的同时,赵阿五还拱了拱鼻子,模仿起野猪的样子,登时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不远处,人群之外站着两个年轻的书生。

    这两个书生,一个身穿青布棉袄,一个身穿蓝布棉袄,青布的那个个头高些,蓝布的稍矮些,年纪都在二三十岁上下。

    青布棉袄书生手中还握着一卷《襄樊抄报》,那是他在大北门外从一个少年郎手里买来的。

    那少年郎信誓旦旦的说这是最后一份了,起初说啥也不愿意卖,青布棉袄的书生最后足足花了一两银子,才让那少年郎忍痛割爱,转卖给自己的。

    结果,从大北门进来以后,到了青云楼跟前,就看到这里的照壁上,赫然就贴着最新日期的报纸,免费看,一文钱都不要。

    “他娘的,那个小娃娃还说什么洛阳纸贵,进了城以后,拿着银子都买不着,原来是骗子!不行,我要找他去!”青布棉袄满脸的愤愤不平,转身就要走。

    矮冬瓜的蓝布棉袄书生,连忙把他拉住,摇头道:“算了,出去了等会回来时闹不好还要再交入城税,而且,那小娃娃恐怕早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你又到何处去寻他?”

    “哼!奶奶的,白白便宜那个小娃娃了!”青布棉袄也是发现被骗之后,有些气不过,倒也不是说真的要去找他。

    矮冬瓜书生又道:“那报纸贴在墙上,众人围着,总不如自己手里也有一份看得细致。方才那最后一版上不是说了么,中军衙门要招书办,我等都是应过试的,作几篇锦绣文章出来,又岂有选不上的道理?襄樊营如今势大,

    听闻那韩再兴也求贤若渴,当此乱世,正是我辈一展平生所学,济世安民的时候,区区一两银子,骗也就骗了,不值得什么。”

    “也是。”听矮冬瓜这么说,青布棉袄脸色顿时多云转晴,忍不住畅想道:“自打过了吕堰驿之后,这一路所见,韩再兴治下的襄阳确实大有不同。虽然都是打着伪朝的旗号,但伪朝地界,亦有高下!咱们到了襄樊营,肯定受

    那韩再兴重用,届时肯定能劝他改邪归正,重奉我大明正朔!我等为皇上复这千里河山,将来还能不青史留名?”

    “吾弟慎言,免得让人听去,惹来麻烦!”

    “好,不说这个了。”

    青布袄将报纸夹在腋下,伸长脖子朝四面望了望,然后指着青云楼斜对面的铺头说道:“应该就是这里,咱们先去把银子给兑出来。”

    这两个书生一路从南阳到此,就是特地投奔襄樊营来的。

    出来之前,这两人各骑一匹马,到了吕堰驿的时候,见襄樊营军需处的人高价购马,想着反正以后在中军衙门当差,也不咋能用得上马,且初来乍到,在在都需要用钱,索性就卖了。

    又因为写票的时候,军需处的人说,到城内领银子,能多给二两。

    虽然这两人都很不理解这是为何,但还是同意了这种兑换的方式。

    这时。

    矮冬瓜和青布袄穿过大街来到对面,见是个三开间的铺面,朱漆的门柱上挂着一长条木牌,上书“襄樊厘金总局襄阳税课司大北门街估价所”几个大字。

    两人从未见过这种样式的匾额,围着那木牌看了一阵以后,才迈步走了进去。

    掏出马票,验过了以后,倒是很顺利的就拿到了银子。

    只是,多出来的那二两,看起来好像不太一样。

    从估价所出来以后,青布袄摊开手掌,露出几块大小不一的筹码:“咋办,他们说这些筹码,要到青云楼楼上的赌档才能换成银子。”

    矮冬瓜也有点傻眼,他也没见过这样的啊。

    吸了吸鼻子,无可奈何道:“来都来了,上去看看吧。”

    进入正月下旬以后,河南、陕西等处陆续有消息传来。

    留守潼关的大顺巫山伯马世耀,于正月十二日率所部七千人假装向多铎投降,实则当晚秘密派人联络李自成,想要里应外合,再做计较。

    不想派出的使者被清军截获。

    到了第二天,多铎假意邀请马世耀等人外出打猎,又借口说要举行宴会,将马世耀所部兵马解除武装之后,七千多大顺兵统统被杀。

    实际上,马世耀的信使即便没被清军截获,也很难联络的到李自成了。

    因为在马世耀被杀的当天,李自成就已经决定放弃西安,取道蓝田、商洛,往河南方向奔逃。

    由于家眷过多,整个队伍不仅前进缓慢,而且动静极大,根本不需要军情局刻意打探,情报就源源而来。

    得知顺军大部可能出商洛,进入河南以后,位于山口的内乡、南阳等府县百姓,开始大量的逃亡。

    自郧阳到襄阳这两三百里间,迎来了又一波的难民潮。

    不过,顺军大部即将到来的消息,倒是使得鄂西和豫西南的土匪们兴奋了起来,变得相当活跃,开始频繁的扫荡乡野,劫掠逃难的百姓。

    驻扎在均州、光化、吕堰驿等处的襄樊营部队,在韩大帅的命令之下,同样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剿匪活动。

    不过在大剿匪的背景下,第五千总司和骑马步兵哨队,却从汉水上游,被整建制的调回了襄阳。

    公开的调令是说,这两支兵马,要北上南阳剿匪。

    正月二十二日,第五千总司和骑马步兵哨队尽数到达襄阳。

    同一天,军情局长沙站的柳恩送回情报,说已经找到了韩大人叫他找的那位桂藩王子朱由榔的下落。

    朱由榔是桂王第四子,受封永明郡王,原先随桂王住在衡州,去年,不,前年,也就是崇祯十六年的时候,八大王湖南,攻破衡州,兵荒马乱之下,朱由榔和桂王走失,被西营的兵马所俘虏。

    不过很快,就先后被忠于明廷的吴继嗣和焦琏所救,被送往了梧州和桂藩团聚。

    老桂王去年十一月的时候就死了,如今执掌桂藩事务的,是朱由榔的三哥安仁王朱由。

    信中,柳恩不太理解韩大人为何对这位小小的郡王如此感兴趣。

    因为老桂王虽然死了,但老王的四个儿子里,世子、次子前年就被大西王给杀了,如今桂藩中安仁王朱由最长,按例也应该是安仁王袭爵,根本轮不到朱由榔。

    而且,桂藩虽然是神宗子孙,属于是近支,但如今这年头,这又有啥用?

    南京的朱皇上屁股下的龙椅还不知道能坐几日,远在广西的桂王又算干嘛滴?

    就算是朱由崧崩了,南直附近还有潞王、惠王、周王、崇王、鲁王等着上位,轮也轮不到一个小小的永明王啊。

    不过不理解归不理解,但柳恩还是比较详尽的将朱由和朱由榔的情况介绍清楚了。

    韩复看完了以后,当即复书一封,让柳恩想办法和安仁王、永明王取得联系,施以恩惠,要到能够让对方印象深刻,将自己记住的程度。

    接下来的几天,韩大人在对营中事务做了一系列的安排之后,也是于正月二十四日,北上南阳,亲自去联络刘苏和牛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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