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为什么放,当初拿下荆门有多难,死了多少弟兄,我为什么要放?!”

    张文富望着坐在下首,相貌卑小,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白云寨寨主戴进,语气里透着股强硬的冰冷:“戴寨主如今是朝廷的守备,自有守土的职责,本官今日唤戴寨主前来,亦是商议守土的事情。弃城弃地之议,怎可由朝廷武

    臣之口说出!戴寨主要珍重身份,不可再胡言乱语。”

    “呵呵,将爷教训的是,咱不说了,将爷怎地吩咐,咱便怎地去做就是了。”戴进穿了件绣有铜钱图案的圆领袍,打扮得像个地主老财,多过像山寨寨主或者朝廷的守备。

    只不过他身材矮小,相貌又猥琐,穿这种袍子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他被张文富召集过来议事,听说牟文绶跑路,而新来的荆州总兵马进忠,又对和张文富打配合没有丝毫的兴趣,城中的粮食,又被张联奎那个鸟官卖给了牟文绶,戴进这才趁势提出,要不要先放弃荆门州,暂避襄樊营的锋

    芒。

    这本来就是就事论事,也不是他戴进胆小怕事啥的。

    荆门州本来就城不坚,池不深,易守难攻,就是先放了又有啥?

    反正襄樊营现在的兵力,就算是能打下荆门,也没办法长期驻守,等本次战事之后,再打回来呗。

    还能趁机让韩再兴来收拾收拾张联奎这帮荆门官绅。

    自己要真是胆小怕事的,反而根本就不可能提出这种建议,干脆不说话多好?

    结果自己说一句,张文富吧嗒吧嗒教训了自己一大堆。

    咱还说啥?

    您张将自己玩去吧,随便,无所谓,反正老子本来也是卧底。

    其实张文富也不是没有容人之量,因人废言的人,但这个戴进,他实在有点瞧不上。

    看着比原来的阮蝎子阮寨主还要闹心。

    主要就是因为襄阳之乱的事情。

    白云寨就是为乱襄阳的主谋,那一夜在襄阳,将北城的官绅杀得人头滚滚。

    当时的乱象,张文富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襄阳之乱以后,北城大户十室九空的样子,他是在青云楼上亲眼看过的。

    这等行径,实在是比贼寇还要贼寇,张文富是打心眼里的,本能的反感这样的人,这样的行为。

    在他的心目中,军人最理想的模板,就应该是襄樊营士卒的样子。

    而领兵之人,就应该是像叶崇训、陈大郎那种。

    阮寨主和他的白云寨,简直一个也不靠边。

    更让张文富不能容忍的是,白云寨把襄阳北营的那些大户洗劫一空,运了十几车的银子出城,这是当日很多襄阳民众亲眼看见的。结果戴进等人回到白云寨之后,愣说是没有抢到多少银子,不愿意把缴获所得充公给官府当做

    军资。

    只愿意以私人的身份,单独孝敬他张文富纹银一千两。

    至于说把缴获拿出来当荆门官军的经费,赶紧免开尊口,不存在的。

    几种因素叠加,让张文富对戴寨主的好感值,无限接近负数。

    至于说戴进在襄阳糟蹋妇女,火并阮寨主,相比较之下,那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要不是上次双河镇之战之后,荆山和武当山上的各寨损失惨重,白云寨趁机做大,吸收了不少小山头,又拉出了一支队伍,且还算是听自己这个团练总兵招呼的话,张文富早想把家伙给拿了治罪。

    没错,牟文绶跑了以后,朝廷为了安抚张文富,同时为了表彰他收复荆门、收服百寨的功绩,加张文富都指挥使佥事,领荆门州团练总兵事。

    算是给他提了一级。

    那边,戴进说完之后,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朝张文富略一拱手,然后大摇大摆的出门而去,也懒得再议事了。

    等戴进走了以后,李文远低声说道:“戴寨主方才也是持平之论,并非全然出于私心,东翁不应该那般说他的。”

    "......"

    张文富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表情也有点后悔:“先生说的是,既然是议事,那便怎么说都可以,我确实急躁了些。只不过这个戴进实在不是个孝子贤孙,我一看到他就来气,刚才有点没忍住。”

    “唉,白云寨在襄阳所做之事,在下也看过一些,也听过一些,确实与贼寇无异。但如今白云寨为荆襄一大寨,寨兵上千人,又还算是听调遣的,东翁所图大事,为皇上恢复疆土计,还是要哄着些的。”李文远劝道。

    张文富也知道李文远没说出口的那句话是什么,那就是戴寨主万一要带人投了襄樊韩都尉的话,那可就大事不妙,局势崩坏了。

    他站了起来,向李文远拱了拱手,诚心实意的又说了一句:“先生说的是。’

    见状,李文远也是连忙还礼。

    这一对东翁和僚佐,倒还挺有几分“君臣相得”的意思的。

    还礼的时候,李文远心中也是感慨,自家这东翁虽是武夫,虽是在乱世,但品行和操守相比起他的那些同行们,真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而且也会练兵,也能使得百寨服。

    可以说既是个十足的好人,也是个十足的能吏,除了逮到机会,就宣扬一番襄樊营韩都尉的练兵之法外,可以说哪哪都好。

    可惜就是朝廷不给钱也不给粮。

    这种情况下,道德底线太高,反而成为了最大的缺陷。

    严重制约了东翁的发展。

    东翁要是像同行那些,不给钱不给粮就去抢,就纵兵劫掠,也不搞啥大局为重了,就啥事都优先考虑自己个的话,现在又岂会局促荆门一隅?

    又岂会被牟文绶、张联奎那等人耍得团团转?

    又岂还要哄着山上的那些土匪?

    李文远心中感慨,这年头好人就他娘的当不了啊!

    “先生,皇上让咱们恢复襄阳,招抚襄樊营,你说这韩再兴,真有可能被招抚么?”张文富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李文远见东翁果不其然,又把话题转到了襄樊营上头,也是习惯了。

    略一思索,然后说道:“这一战若是能赢的话,那韩再兴困守襄阳,根本没有别的出路,不就抚又能如何?以在下对此人的了解,到时必然会将自己卖个好价钱的。这一战若是输了的话……………”

    “输了的话又怎样?”张文富连忙追问道。

    刚才那个问题只是铺垫,他最想的问,其实就是这个。

    李文远看了自家东翁一眼,无须笑道:“若是输了的话,在下觉得,韩再兴多半还是会就抚。’

    “这是为何?”

    “东翁在青云楼之时,与那韩再兴有过一番深谈,回荆门之后,每日也看襄樊营的简报,答案东翁恐怕自己也是知道的。’

    “先生是说,鞑子真的会南下?”

    “此事没有人能说得准,恐怕多尔衮和鞑子皇上自己也说不准。不过韩再兴有一句话,在下深以为然,就是这大顺朝看样子是打不过鞑子兵的。既然如此,那鞑子平定山陕之地后,又有什么理由顿足不前,对江南君臣视而不

    见呢?”

    李文远说的话,张文富还在襄阳的时候,就听韩复讲过。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他要是鞑子摄政王和鞑子皇帝的话,也没有任何理由,只打李自成,不打大明朝廷。

    他只是心中非常的矛盾,既恨扰乱天下,逼死先帝的闯逆伪朝,恨不得早点将伪朝消灭的干干净净。

    但心中又隐隐期待,闯能把鞑子留在北地,不要垮的那么快。

    “因此,等到鞑子南下以后,这韩再兴无以自立,终究还是要托庇在朝廷的名头之下的,只不过到时候,卖的价钱恐怕就更高了。”李文远又道。

    “既然如此的话,那韩再兴何不干脆投了鞑子?襄阳为九省通衢、居天下之中,他要是投了鞑子,荆湖顿时门户大开,岂不是更能卖得上价钱?”张文富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听到李文远老是卖价钱,卖价钱以后,替韩再兴在

    鸣不平。

    “呵呵,东翁所说亦是一种可能。”

    李文远也不恼,笑呵呵的又接着说道:“对咱们来说,最好还是配合高臬台,一战把韩再兴打得痛了。这样既可以为皇上招抚一员猛将,东翁自己也能更上一层楼。”

    正说话间,忽然有一小校飞奔而来,跪地禀报道:“将爷,襄阳的消息,襄樊营都尉韩再兴昨日已经率本营兵马,水路并进,开赴谷城了。襄樊营倾巢而出,营中兵马和辅兵不下万人,从早到晚,走了一天都没走完!”

    “襄樊营开动了?”张文富瞬间来了精神。

    李文远也是满脸喜色,连忙说道:“东翁,襄樊营倾巢西去,必定是得了牟文绶跑路,马进忠在荆州立足未稳的消息,因此认为荆门州一线,不会对襄樊造成什么威胁,这才决意领军西去,先与高臬台一较高下的。襄樊营兵

    马最多不超过五千,留下的只会更少,此乃我等建功立业的良机啊。东翁不必直驱襄阳,只要将南漳、宜城两县拿下,便是大功一件,到时候朝廷必有封赏!"

    张文富也听得颇为意动,摸着下巴考虑了好一会儿之后,抬起头,下定决心般说道:“两件事,一件是劳烦东翁去荆州走一趟,将襄阳的情况,亲口告诉马进忠,请马总务必发兵北上,共取收复之功。”

    说到这里,张文富又看着那小校说道:“你立刻去找戴进寨主,城中没有的话,就去白云寨,务必把戴寨主请来见本官!”

    城中某间客栈内,在张文富面前都有几分跋扈的戴进藏寨主,这时面对那小校,却是点头哈腰,满脸的谦卑。

    “襄樊营已经全军出征去打高斗枢了,战事一起,恐怕很多事情都要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小校先是面无表情的介绍了一句情况,然后看向张文富又道:“玉佩要见你一面,时间在两日后。

    戴进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听到真的要打仗了还是吃了一惊。

    张着嘴巴消化了一会儿,脑袋才思考起这小校方才说的那后半句话,下意识追问道:“地点在哪里?”

    “玉佩说地点你知道的,不用问。”那小校冷冷的又看了戴进一眼。

    戴进反应过来了,忙道:“知道,知道,刚才一时有点懵。”

    戴进没有要说地点究竟在哪里的意思,那小校也没有问,只是将手中的斗笠重新带上,径直走到了门口,又留下了一句话:“张文富叫我出来寻你,请你回去商议军务,去与不去,你自己决定。”

    “东边来的消息,诸位都看一看罢。”

    郧阳的提刑按察司公署的议事堂内,高斗枢将手中的文书递了下去,徐启元、王光恩等人随即传阅起来。

    “又是六大千总司,又是襄樊营、西营、新勇营、义勇营,又是这个哨队那个哨队,呵呵,恩公,这韩再兴打仗咋样先不说,这起名字的花样倒真是不少,搞得还真是有模有样的。”王光恩看着文书上列出来的一串名头,撇着

    嘴笑了笑。

    这份文书不知出自何人之手,并不知道掘子营的存在,只是机械的将原先襄樊营的六大战兵局全都升格成了如今的六个千总司。

    否则王光恩肯定还要多感慨一句,你小子总是能弄出点新花样。

    郧阳巡抚徐启元则是有点惊讶:“韩再兴动作倒是快,我原本以为,他会等到农忙结束之后,再发兵来打。”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用兵之法,哪有什么定论啊。恐怕那韩再兴就是知道,我等都以为他们会秋收之后再发兵,才会选在这个时候出动的。”

    高斗枢环顾了议事堂内众人一眼,又笑着说道:“张辅国不是从襄阳学来一个新名词,说襄樊营都是这个‘脱产’的士卒么?韩再兴的兵马,本就不需要种田,自然也无可忙,当然是想什么时候出兵,便什么时候出兵。”

    与之相对应的,郧阳府这边,除了两三千完全脱产的精锐之外,其实还是有不少士卒平素要种田的。

    所谓屯兵屯兵,本就是半耕半兵。

    “恩公,咱们念叨这韩再兴都快念叨小半年了,如今总算是人家主动打来了,你咋说?”王光恩对于农忙不忙,脱产不脱产的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这仗要怎么打。

    高斗枢微笑道:“这正是老夫想要问你的话。”

    虽然皮球被踢了回来,但王光恩也不含糊,立马大声说道:“要叫咱说,其实也没啥说的,就是打。打他一场大战,叫他韩再兴明白,咱兄弟三人和恩公在郧阳这许多年,打过李闯王,打过西大王,打得这二贼灰头土脸,靠

    的也不是侥幸二字!”

    “好,那便是打!”

    高斗枢站了起来,往前几步走到议事堂中间,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道:“襄樊营不要收粮,那咱们就去替他收!光恩,你自领营中马兵,沿汉水东去,一直到光化城外,骚扰贼人收粮。若是贼人派出小股人马出击,你便一举

    击溃之,若是有大股人马,你便牵制袭扰之。几番之后,贼人如何不疲?届时我大军顺江而下,必能一举战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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