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

    船舱隔板之下第四局的士卒,通过楼梯终于来到了上面。但没有谁能够享受这重见天日的喜悦,他们在宣教官的鼓动之下,快步通过了水师步兵刚刚铺设好的木板,来到了岸边,不做任何的停留,直接向着南门冲了过去。

    贺丰年所率领的第四局的任务是控制谷城西南的校场、武备库和粮仓。

    其他的不用管,只控制住这几个地方就可以了。

    根据之前掌握到的情报,冯养珠的营头驻扎谷城日久,营头内的士卒大多有了家室和产业,并不是完全脱产的全职士卒。

    相当大一部分比例的士卒,还在乡下都分到了田地,平常主要在家干活。

    需要的时候再到城中集结成军。

    冯养珠练兵算是勤的,一般一个月至少要大操两到三次,除了农忙的时候。

    而现在恰恰就是农忙的时候!

    城中留守的士卒并不多,只要能够控制住校场和武备库,就基本上等于解除了整个营头的武装。

    与此同时,原本静静停靠在南河边上的其他潜船,也都出现了相同的一幕。

    这些士卒在不同旗帜的引导之下,握着武器,迈着整齐的步伐,向着不同的目的地开进。

    河岸之上。

    “呵呵,王东家,与你明说了吧,别的地方货税是三十抽一不假,但咱谷城那是别的地方吗?”

    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矮冬瓜模样税课司大使,斜了作商贾打扮的王宗周一眼,拿腔作势的自问自答道:“不是!咱们这历来是漕粮十五抽一,别的货物十抽一。也就是看你们是从襄阳来的,运的又都是漕粮,这才给你们减

    到二十抽一,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你这王东家若是再聒噪不休,不识好歹,就别怪……………”

    那矮冬瓜税大使正说着呢,忽然见到原先静静停在河岸边的漕船,传出了哗啦啦的动静,紧接着,如同变戏法般,冒出了一大群的人。

    并且不止一艘潜船这样,而是几乎所有的潜船都这样。

    码头边的栈道本来只有两三条,还经常被货物堆积堵塞,通过能力极为有限。但那些漕船上,却自己架设起了连接到岸上的木板。那些好似被戏法变出来的人们,转眼就来到了岸上,快速从税大使的眼前通过,没有谁停下来

    看他一眼。

    转眼间,跑得快的那一群人,已经穿过码头边的街巷,来到了南门附近。

    税大使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愣了半晌,才发出了茫然三问:“发,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人都是从哪冒出来的?他们要干什么?”

    “没什么大事,就是谷城地方这日月,恐怕要换了新天了。”王宗周手往斜前方指了指。

    “啊?”

    矮冬瓜税大使啊了一声,连忙顺着王宗周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南门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了浓浓烟尘,隐约还能听见放铳的声音,不过规模并不大,持续的时间也并不长。

    再往上看,一面巨大的土褐色的宽边布条从城头往下铺陈开来,上面写着的“襄樊营战兵第六局”八个大字,即便是在码头边,也清晰可见。

    紧接着,又有几面巨型布条展开,上面写着“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诛奸除恶,保境安民”“第六局永远听韩大帅的话”等等字样。

    矮冬瓜呆呆的看了半天,才想起什么般,连忙转头看向了王宗周。

    王宗周微微点头,脸露笑容地说道:“他们忙他们的,我们忙我们的。你继续说,如果不识好歹的话,会怎么来着?”

    “我……………你……………你们.....”矮冬瓜绿豆般的两眼瞪大起来,嘴巴张着,却根本不知道要说啥。

    “轰!”

    这时,南门处传来的清脆炮响,把矮冬瓜吓得浑身一激灵,脱口而出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王宗周伸手解下了一面铜制腰牌,在矮冬瓜面前晃了晃:“重新认识一下,在下襄樊营中军衙门参事室总参事,襄樊厘金局主事王宗周。”

    “啊?”

    矮冬瓜绿豆般的两眼放大到了极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不想一脚踏空,从栈桥上跌落下去,激起一大朵的浪花,发出扑通的巨响。

    不远处,听到有人落水的动静,焦人豹想都没想,直接从船上跳了下去。

    他自小在汉水边长大,水性极好,也有救人的经验,从侧后方绕过去,拉着矮冬瓜的后衣领,将他拉了上来。

    望着躺在岸边,露出肚皮,如同死猪般的矮冬瓜,王宗周摇了摇头:“业务能力还行,就是这个心里素质太差了,离我们金局的标准,还差了好大一截。不过水师步兵这个小子水性不错,救人也懂得章法,是个好………………”

    王宗周正这么想着呢,就听到他于心中夸赞的那个水师步兵,发出了阵阵嚎叫。

    “哎哟,哎哟,别打了,别打了......”

    水师步兵哨队的队正吕坤,手中拿着条蘸了凉水的皮鞭子,一下一下抽打在焦人豹了的身上:“老子叫你擅离职守,老子叫你逞英雄……………”

    相隔不远的南河酒家二楼的雅间内,听得南门处传来的炮声,正在吃酒的康贵和杨兴道两人,同时愣住了。

    两人都竖起了耳朵,倾听外面传来的动静。

    有惊叫的声音,有呐喊的声音,隐隐约约还有喊杀的声音,但是这些声音,都被快速齐整的脚步声压了下去。

    而与那快速齐整的脚步声一同传来的,还有阵阵嘹亮的歌声。

    康汝贵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外面唱的是什么,下意识问道:“杨掌柜,他们唱的是啥?”

    “军歌。”杨兴道恢复了动作,夹了一筷子凉拌猪耳朵塞进了嘴里。

    “什么?军歌?!”康汝贵感觉自己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

    “襄樊营的军歌。”

    杨兴道细细的咀嚼起嘴里面的美味,并没有想要更进一步解释的意思。

    康汝贵看到,杨兴道倒了一杯酒,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给自己的酒杯也满上。

    更没有带着谄媚讨好的笑容向自己敬酒、布菜,然后挖空心思讲笑话活跃气氛,而是自斟自饮起来。

    杨兴道自斟自饮,很快将半壶酒喝了个干净。

    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响,而雅间内却越来越安静。

    康汝贵感觉杨兴道很不对劲。

    虽然他一时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但肯定是不对劲。

    思忖间,康汝贵心头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而杨兴道的表情看起来也有点吓人。

    就在康汝贵想着,该找个什么理由,借故离开的时候。

    还没有等他将脑海中的语言组织成文字。

    杨兴道手中的筷子,毫无征兆的掉落在了菜碟上,发出“啪嗒”的响声,打破了此间的平静。

    杨兴道站了起来,右手在嘴上抹了一把,就在于要放回去的时候,那只右手忽然变成拳头,向着康汝贵砸了过去。

    康汝贵猝不及防之下,脸上重重挨了一拳,左边脸颊立时向内凹陷,整个人被那股巨大的力量带动着,摔在了酒席之上。

    “哗啦哗啦......"

    酒桌翻倒,上面的酒菜碗碟倾泻而出,雅间内顿时变得一片狼藉。

    康汝贵躺在这遍地的狼藉之中,捂着被打得变形的左脸,腮帮子鼓动了几下,几颗黄牙混合着血水被吐了出来。

    杨兴道走到跟前,一脚踩在康汝贵的胸口,左手将他提溜了起来,右手化拳为学,又噼里啪啦的扇在康汝贵的老脸上。

    一边扇,一边骂道:“你娘的,你杨兴道爷爷忍你好久了!老狗一般的东西,也敢几次三番的在我襄樊营面前充大辈!你不是想入股卷烟商号么?老子今天先送你一桩油酱铺的生意,让你这老狗尝尝咸的、甜的、辣的搅在

    一起的滋味!”

    康汝贵被打得神志不清,眼冒金星,他不敢还手,也不敢还嘴,只是呜呜咽咽地说道:“打得好,爷爷打孙子,打得好………………”

    杨兴道打了片刻,痛快淋漓地出了口恶气,这才松开攥着的衣领,将康汝贵重重地损在地上。

    而后扒开那老狗的衣服,找出一个布囊,晃了晃,里面传来清脆的金属撞击的声音。

    “小......小人囊中有七八两碎银子,爷爷尽管............尽管拿去吃酒,吃酒就是了。”康汝贵奋力将红肿的两眼,睁开了一条缝隙。

    却见杨兴道第一个从布囊里面拿出来的,不是银子,而是那平平无奇地铁制卷烟盒。

    看到这个烟盒还在,杨兴道明显松了口气。

    他拿着铁制卷烟盒,跨过康汝贵,走了几步,推开雅间的窗户,外面齐整洪亮的歌声,顿时扑面而来。

    “襄樊儿郎胆气粗,汉江水激声如虎。”

    “荆山石裂锻甲胄,鹿门月冷箭镞。’

    “咚咚!斩得贼酋悬辕门!”

    “咚咚!报得韩帅养育恩!”

    杨兴道从铁制卷烟盒中,拈出了一支忠义香,于烟雾缭绕之中,望着队形齐整,唱着军歌,正在接管南门外各处要点的襄樊营士卒们,只觉得心头好生舒坦。

    他目光跟着那些队伍的移动,渐渐地看到了南门城墙上挂着的那些布条,忽然想起了什么。

    杨兴道低下头,哈口了气在上面,小心而又认真地将那失而复得的铁制卷烟盒擦拭干净。而后打开盒盖,掀起上面的黑色绒布,对着太阳照了照,里面阴刻着的“无名英雄”“韩复赠”两行小字,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辉。

    由于事发突然,而且谷城守备将军冯养珠不知所踪,襄樊营大军进城以后,并没有遭遇任何有组织的阻击。

    南门、校场、武备库、县衙和守备府等处零星的抵抗,也被襄樊营迅速的歼灭。

    各城门的守军本来就不多,并且大多数还都没有披甲,襄樊营很顺利的接管了东西两座城门。

    交战最为激烈的地方发生在冯养珠居住的守备府,冯养珠豢养的家丁几乎都聚集在那附近,并且战力凶悍,战斗意志旺盛,不仅不投降,反而向宋继祖的襄樊营第一局发起了进攻。

    不过,这样的战斗意志,在看到襄樊营阵中,竖起冯养珠的人头以后,也迅速的瓦解崩溃了。

    距离南门最远的北门,提前得到了消息,在城门附近布置起了拒马等防御措施,想要负隅顽抗。

    梁勇率领的第五局赶到以后,一个冲锋就击溃守军的防线。

    剩下的人退到城门楼,恰好见到城中守备府、县衙等处,全都竖起了襄樊营的大旗,知道大势已去,选择了投降。

    到了晚间的时候,襄樊营已经完全控制住了谷城县,并基本上消灭了城中有组织的抵抗力量,正在进一步的肃清可能存在的残敌。

    谷城县令陈智携全县佐贰官,徒步前往南门码头,跪在襄樊营大纛前,控诉冯养珠在谷城县欺男霸女、胡作非为等等不法之事。

    襄樊营中军衙门参事室总参事王宗周,代表襄樊营韩都尉,告知陈智等官,襄樊营接到可靠情报,说冯养珠暗中勾结高斗枢,阴谋造反。不得已,韩大人才派军前来诛奸除恶的。

    冯养珠谋反之事与谷城县其他官绅军民人等无涉,大家一切照旧,不必恐慌。

    听到这个话,陈县令立马在冯养珠的罪状里面多加了几条,并且还表示,自己早就看出此獠心怀异志,图谋不轨。自己几次想要向襄樊韩大帅通报消息,但无奈县衙周围都被冯养珠派人监视了起来,他始终难以成行,常常引

    恨在心。

    幸赖襄樊韩大帅洞察秋毫,明见万里,及时挫败了冯养珠的阴谋诡计云云。

    陈县令本来还写了一封带有降表性质的书信,但里面并没有写冯养珠谋反的事情,因此没敢拿出来,只说改日得空,必定亲赴襄阳,叩见韩大帅。

    就这样,冯养珠这颗插在郧阳和襄阳之间的钉子,最终被襄樊营没费多少代价的,给快速拔除掉了。

    谷城到襄阳水路一百五十余里,顺流而下夕发朝至,第二天早上,韩复就知道了谷城已经被拿下的消息。

    到了第二天中午,从上游下来的客商,也将谷城发生的事情带到了襄阳。

    很快,冯养珠造反伏诛,襄樊营拿下谷城县的消息,传遍了全城。

    到了午后的时候,防御使李之纲和县令杨士科等人就找上了中军衙门。

    牛?自己没来,只是把理刑朱梦庚给打发了过来。

    李之纲一见到韩复,迫不及待地问冯养珠人何在?

    当听到此人已经授首以后,李之纲拍着大腿,做痛心疾首状。

    “韩大人,韩大帅,千不该不该你不该把冯养珠给杀了啊!”李之纲急得脸都红了,说话都有些哽咽:“你可知那冯养珠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韩复很配合的问道。

    “他是老营娃娃军出身,崇祯初年的时候就跟着老闯王造......起事了,如今虽然只是都尉,但与大顺诸位公侯爵爷都是有交情的,与德安的白将爷亦是相熟。他死了,白将爷问起来,韩大帅你如何交代?”李纲一改先前慢条

    斯理的模样,说话时语速颇快。

    “哎呀,兵宪大人,话不能这么说。正是因为冯养珠是老资格,那么他谋反才是罪加一等,罪不容赦嘛。”韩复说道。

    李之纲立刻追问:“那冯养珠造反,可有实据?”

    韩复两手一摊,微笑着说道:“会有的。”

    “会......会有的?”李纲结结巴巴的重复了一句。

    什么叫会有的?

    会有的意思就是说,现在还没有?

    韩大帅你在没有一点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就杀了冯养珠,奇袭了谷城县?

    真武帝君在上,我就是吸了一整瓶的阿芙蓉膏,也没胆子想这样的事情啊。

    更不要说干了!

    李之纲翻了翻白眼,差点没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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