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皇明鼎革之初,太祖高皇帝谓郧阳居国家之中,山大谷深、林密土肥,得之者可以觊觎天下。因此,命卫国公邓愈将郧阳附近的山民驱逐出去,并且封山以为禁区。直到成化年间,为了治理荆襄百万流民的问题,才建制

    此郧阳府,设郧阳台、按察使和行都司,如今又是百余年矣。”

    郧阳城之前被李自成两次派兵攻打,城池受创颇深,今年正月间,路应标和杨彦昌又来打了一次,虽然没打下来,但让这座鄂西坚城旧伤累新伤,更加残破。

    路应标等人退兵之后,高斗枢就着手开始修复工作了。

    郧阳虽然地处大山之中,但并不缺人,荆襄流民的问题,数百年来始终没有得到真正的解决。郧阳周围的大山当中,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高斗枢从武当山附近弄来了不少流民帮着修复城墙,以及在汉水两岸险峻之处修建寨垒。没有工钱,只是一天管早晚两顿饭。

    但即便这样,郧阳城内有限的粮食,还是要优先供应给守城的士卒,以至于修复的工作非常缓慢,还经常中断。

    前段时间,夏粮收获了一部分,高斗枢硬挤了一点出来,继续修缮城池的工作。

    这个时候,高斗枢和徐启元、王光恩,还有从荆门州经远安,保康等县,爬了几百里山路赶过来的张文富等人,来到城头视察情况。

    刚才那番话,就是高斗枢说的。

    高斗枢这时停下脚步,站在一处城垛前,望着城内萧索的景象,接着感慨道:“郧阳遭遇兵灾十余载,说是属具有六,可如今城内居民不过四千,城外百里荆榛,望之令人感伤啊。”

    “臬台镇守郧阳多年,三次击溃闯贼兵马,如今李自成在北京吃了个大败仗,咱听说河南、山东等地方的官绅军民,全都反了顺朝,重归咱大明。左侯在德安也打了个大胜仗。咱们熬了那么多年,总算是要熬出头了啊。”

    说话的是郧阳总兵王光恩。

    他原来和张献忠、罗汝才这些人都是一伙的,名头还不小,绰号是小秦王。

    后来受高斗枢的招抚,一直镇守郧阳。

    昔日纵横荆襄的流寇头子,如今守着郧阳这座孤城,苦苦支持,鬓角都多了许多白发,日子过得确实很不容易。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位仁兄在阿济格来了以后,以郧阳投降了满清。但投降之后,又还和南明势力勾勾搭搭,被一同投降满清的襄阳防御使李之纲上疏给拿下了。

    他弟弟王光泰和王光兴等人则坚持抗清,后来成为夔东十三家的一部分。

    郧阳巡抚徐启元也说道:“宇泰何必如此忧愁?郧阳虽是穷山恶水,但登高望远,惠风和畅,景色还是颇有可取之处的嘛。”

    高斗枢刚到郧阳的时候,徐启元还只是郧阳知府。这俩一个副省级干部,一个地厅级干部,中间差着级别呢。加上高斗枢守陨有功,本来是应该他当郧阳巡抚的,但因为当时的内阁首辅陈演看高斗枢很是不爽,于是跳过对

    方,直接把徐启元提拔成了巡抚。

    多说一句,当时崇祯下令要求京城勋贵高官捐银子打仗的时候,这位陈阁老当着崇祯的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自己如何如何清苦。结果等到李自成入京之后,陈演带头捐了四万两银子,不过到头来还是难逃脑袋搬家的下

    场。

    徐启元虽然是巡抚,但郧阳的军事,主要还是高斗枢拿主意。

    听到王光恩、徐启元的话,高斗枢望着城外的景致,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确实是大好的江山啊。”

    这个时候,因为受到排挤,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张文富,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有道是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嘛!”

    张文富这句话一出来,城头上的所有人全都呆住了。

    愣了好一会儿,才齐齐望向了这位郧阳副将。

    徐启元嘴巴微张,瞪大了眼睛,满脸写着难以置信四个大字。

    他是正儿八经的两旁进士,这句子一听就知道,是注定要流传千载的。

    王光恩虽然是做贼出身,和“读书人”这三个字唯一搭边的,只有都是人这一个共同点。张文富的这句话,他也说不出来哪里好,但很有气势,很有气魄。

    张文富自从被放回来以后,就逮到机会吹捧襄阳城里那个姓韩的都尉,还一个劲的让郧阳这几个营头,按照韩复的法子练兵,导致王光恩看他非常的不爽。

    见面就想揍他一顿。

    还一度让王光恩非常的怀疑,张文富是襄阳那边派出来的细作。但是现在,他不怀疑了。

    能说出这样话的人,必是极有英雄气之人。有如此英雄气之人,又怎么可能是细作呢?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高斗枢低着头,反复的咀嚼和回味着这句话,时不时的还抬头看张文富一眼。

    简直有一种要肃然起敬的感觉。

    过了良久,高斗枢才道:“这篇《沁园春》是辅国何时所做的?此话说的,端的是极有气魄啊!”

    高斗枢这么一问,王光恩和徐占元也都同时竖起了耳朵。

    “臬台大人,这话不是我说的,是那韩再兴说的。”张文富摇了摇头,非常实诚的回答道。

    话音刚落,众人全都傻眼了。

    尤其是王光恩,拳头一下子就硬了,有一种强烈的想要揍人的冲动!

    你娘的,韩再兴那个反贼的话,你拿到这里来说什么?!

    张文富好不容易有了开口说话的机会,根本注意不到其他人的表情,语速极快的说道:“诸位大人,你们可知襄樊营是如何操练的,我……………”

    “咳咳,咳咳。"

    察觉到王光恩脸色不对劲,眼神好似要杀人,高斗枢咳嗽了两声,强行打断了张文富的话,拉着对方侧走了两边,岔开话题道:“王将军刚才所言不错,以老夫观之,那闯逆败亡的时候,指日可待。皇上让黄道臣着手筹划恢

    复承天、襄阳的事情,派牟文绶坐镇荆州,又让你屯兵荆门州,招抚襄樊营,可见圣天子并非是只想偏安之主。圣天子如此,本官又怎能苟且度日?必当有一番作为。”

    “臬台大人,那牟文绶说是总兵,实则贼寇也不如,手下兵马只算能说是稀里糊涂。属下多次将自己在襄阳时的见闻告知于他,劝他按照襄樊营之法练兵,可那牟文绶不仅不听,竟然还将我轰了出去!”

    张文富一脸愤愤不平地又说道:“想那襄樊营练兵之法,实在是精妙。我为臬台大人试举两例,那日......

    “咳咳!咳咳!”高斗枢剧烈地咳嗽起来。

    “臬台大人是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

    “可我见臬台大人之前一直咳嗽。”

    “那就是有哪里不舒服吧。”

    高斗枢说完这句话,立刻抢在张文富继续表达关心之前,又说道:“你如今在荆门州,还能拉出多少兵马?”

    闻听此言,张文富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属下在武当山、荆山屯兵三载,不敢说有何功劳,只是百寨俱服而已。前次双河镇之战,虽然不幸败没,但山中寨兵仍在,还是能拉出两三千人马的。只是韩再兴受封襄樊都尉之后,

    兵马四出,开始剿匪。此人极有气魄,前次双河镇之战之时,韩再兴将被俘寨主悉数放回,很是收买了不少人心,如今......”

    听到张文富又把话题拐到了韩再兴的身上,高斗枢连忙说道:“有两三千的兵马就够用了。有道是历来抚贼,必先剿贼,能剿方能抚,否则招抚只是一句空谈。辅国你回去之后,继续联络山寨,勤加操练,到时你在南,本官

    在西,两路并进,把那襄樊营给打得痛了,才能言招抚之事。”

    “臬台大人所说在理,只是如今粮食短缺,又是农忙的时候,各山寨恐怕一时半会抽调不出手。”张文富说道。

    “今年年成不错,等到秋收之后就有粮食了。”高斗枢眼望着城外河谷中的一块块金黄色的稻田,如是说道。

    张文富也顺着汉水往外看,忽然想到了什么般问道:“臬台大人,郧阳到襄阳之间,尚有冯养珠坐镇谷城。此贼亦是狡诈凶悍,不是好相与的啊。”

    高斗枢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说与你知也是无妨,自从李自成败亡的消息传来之后,本官已与冯养珠书信往来了数次,想要将其招抚。冯养珠虽未同意,但书信之中,言辞客气,显然是颇为意动。此贼见到杨彦昌和路应标

    的下场,无论如何是不会甘心受那韩再兴辖制的。本官估计,等到我大军兵临城下之时,此贼必降!一旦谷城为我所有,顺汉水而下,便是一片坦途。进可攻,退可守,到时再招抚韩再兴,就会容易许多了。”

    冯养珠这个老牌反贼,居然要投降?

    张文富吃了一惊,脑海中一下子就浮现出了冯养珠的脸孔。

    “画像上之人便是冯养珠,此人亦是老营娃娃军出身,脾气秉性和路应标极为相似,为人阴鸷冷漠,桀骜难驯。

    “根据收集来的情报,冯养珠家中虽然有多房妻妾,但原先仍是喜欢出入烟花之地,还特别偏爱和多个心腹手下,共狎一个妓女。”

    “此外还喜欢打猎和垂钓,尤其是垂钓。据一个冯府之人说,他家老爷特别喜欢在汉水、南河等地方垂钓,往往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时若是钓不到鱼,就会带着营中孔武有力之人,同去狎妓。”

    “不过襄京之乱后,冯养珠开始深居简出,轻易不出门。每次出门,必前呼后拥,带足护卫,显得非常谨慎。”

    “军情局制定的方案是,等冯养珠到三神殿附近的酒楼签订契约时,于途中的米粮库巷动手。”

    “不过也要考虑,冯养珠始终不愿意出门的方案。届时……………”

    手指着桌子上的画像,正在讲解情报的韩文,看了看旁边的一个道士,接着说道:“届时就需要和李把总一起商议,强攻冯府的事情了。”

    那道士穿了件破烂脏污的道袍,戴着的道巾被摘下来放在桌上,露出光秃秃只有几茎头毛的脑袋,正是襄樊营第六局的把总李铁头!

    在屋内屋外,还有二三十个做道士打扮的汉子。

    除了这些道士之外,在谷城的卷烟商号周围,这些天还来了不少功夫,流民和商贩,这些人大多也都是第六局的人。

    第六局一向是襄樊营所有局队当中,以土木作业、攻坚和巷战最为见长的一个。

    这次李铁头带着第六局的人混进谷城县,韩复给他们的任务就是,如果冯养珠一直龟缩不出,就想办法强行斩首,并控制城门,放城外大军入城。

    “韩大人的意思,还是尽量不伤及无辜,尽量不闹出大的动静。能在途中或者酒楼包厢内杀死冯养珠,依旧是最好的选择。”

    说到此处,韩文又望向作着掌柜打扮的杨兴道:“你和冯府管家康贵已经接洽了几次,他是如何说的?冯养珠到底愿不愿意亲自出面,与卷烟商号立定契约?”

    杨兴道提起康汝贵就来气,“我请那老狗吃酒玩耍,着实花了不少银子,可那老狗拖了我几日,始终没给一个准话。我今日又约了那老狗吃酒,此番无论如何,必定要他把话说清楚。”

    “你自去与他吃酒,一有确切消息,立刻派人回报。”韩文又看回李铁头:“李把总,咱们再研究一下城中街巷布局,做两手准备。”

    “好。”李铁头答应下来。

    襄樊营聚集在谷城的这台暴力机器,缓缓开动起来。

    杨兴道回到自己的房间,穿衣打扮了一番,又到账房里支取了五两银子,这才带着两个随从,出了卷烟商号的大门。

    这次他还是约康贵,到三神殿附近的那个南河酒家。

    这是韩文有意要求的,平常和康汝贵都在三神殿附近吃酒谈事,等到签订契约之时,选择这个地方,才不会显得突兀。

    杨兴道沿着庙前街向东行了一阵,拐入南门大街,迎面遇上了七八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道士。

    为首一个道士,高坐白马之上,年纪不大,长得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头上戴一顶道观,目不斜视,往庙前街的真武帝君庙而去。

    杨兴道收回目光,心说这看起来才像是道士嘛,李铁头那副尊容,实在是太有碍观瞻了。

    于心中感慨了一句之后,杨兴道也没将这个事情放在心上,继续赶路。很快,就到了南阳酒家。

    在雅间内等了一阵子之后,总算是见到了姗姗来迟的康汝贵。

    杨兴道心中虽然对这老狗极为不爽,但还是和对方谈笑了半天,然后才问道:“康先生可曾问过你家老爷了?冯老爷如何说的?”

    康汝贵这几天油水充足,满面红光,他说道:“我家老爷已经同意亲自与贵号立定契约了,不过嘛......”

    “不过什么?”

    康汝贵望着杨兴道,脸上露出了笑容:“不过要贵号东家以及杨掌柜你,到府上去签字画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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