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大燕关战败的消息是鲁家兄弟亲自传于陆铭川的,在得到这一消息后,陆铭川就带着陆家大房一众人往北境驶来。

    大燕关后的一城镇,一条坊市内,一座府宅安静地立在那里。

    没有门狮,就是一面朱红的大门,门楣上挂着牌匾,上面写着“陆府”两个大字。

    大门敞着,门后坐着一小厮,正拿衣兜里的瓜子吃,嗑一粒,吐出瓜皮,再嗑一粒,又是“呸”的一声。

    一声声清脆的“喀嚓”声中,门前被他吐了一地瓜皮。

    扫洒的婆子走来,喝骂道:“臊皮玩意儿,老娘才扫干净的地儿,由得了你这么糟蹋。”

    那小厮嬉笑,把自己兜里的瓜子掏出一把,塞到婆子手里:“您老这么勤快做什么?又有谁看见。”

    “你小子倒是说得轻松,合着不是你的活,上面怪罪下来,也是责骂我。”婆子指向自己,不过她说完,也跟着嗑起来,舌头卷了仁儿,“呸”的一声把瓜皮吐到地上。

    “你老儿说咱们这个府里的主子从哪里来?”小厮问道。

    当初,陆家大房从京都撤离,除了留用小部分府里的老人,其他下人有的被二、三房收了去,有的给遣散费自谋生路。

    小厮和婆子是府里新招的奴才。

    婆子倚着门框,摇了摇头,嘴里一面嗑着瓜子,一面说道:“这谁知道,想是有些来头的。”

    “如何见得。”

    婆子一声笑,拿指再次指向自己:“我可比你见得多,这小门小户和那些大门户的就是不一样,那些大门户的主儿,一个个规矩大着,这陆家的主子们不就是?”

    小厮听后点了点头:“这倒是,来个人,咱还得一层一层通传,忒麻烦。”

    “这算什么,你是没看见里院的,那更是了不得。”

    “您老快说说,怎么个了不得。”

    这小厮没去过后院,很是好奇。

    婆子说道:“递东西有递东西的规矩,主子站着时,你得举到什么高度,主子们坐着时,又得抬到什么高度,在跟着伺候的人,是得蹲着递,还是得躬身递,都有个讲究。”

    “还有平时在里院走路,哎哟,叫我说,恨不得踩着砖缝走哩!”婆子嘴里“啧啧”两声,“再多的我也不去说了,反正处处是讲究,你说说看,这是小门户能有的?”

    小厮摇了摇头:“我是没见过。”

    “你倒是想见,哪有那个命。”婆子又道,“别人都还好,尤其是那位陆老夫人,脾气顶顶和蔼的一人,就连老夫人跟前的大丫头,叫石榴的,也是个正直能耐的,唯独一人叫人可恨。”

    “谁?”

    “就是那桂兰居的曹老夫人。”

    “她怎么了?”小厮问道,他一个看门的,并不了解内情。

    “那可不是好伺候的,脾子要多刁钻有多刁钻……”

    婆子正说着,远处传来丫鬟的叫唤声:“王婆,你做什么呢?!还不快过来,桂兰居你可扫洒了?今儿不该你当值么?”

    婆子连声“嗳”着应下,转身之际对小厮低声道:“一上午,扫了三遍,你说说,这不是有意磨人是什么,生怕你闲着。”

    婆子把手里的瓜子揣进衣兜,转身往内院去了。

    走到一月洞门前,婆子抬起头,看向院门上“桂兰居”三个字,心里又是一沉。

    此桂兰居非彼桂兰居,而是曹氏为了怀念她往日尊贵的生活,仍把所住的院落起名桂兰居。

    “哎哟??”一声吊着嗓的哀叹,“边境的天怎么这样热?!”

    曹氏躺于屋檐下的靠椅,椅边的小几上摆着几盘鲜果,旁边两个丫头给她打扇。

    她想不通,京都好好的富贵、尊荣不要,非要回什么乡,回乡不说,又跑到这劳什子边关来。

    扫洒的王婆执着笤帚走进桂兰院,先是走到树下扫了几下,又走到台阶旁,一声不言语地扫阶上的灰尘,因为没有渣滓,只能扫灰。

    还没挥两下,曹氏捂着嘴咳起来:“你这是要呛死我啊。”说着用巾帕捂鼻,扶着丫头站起身,急急往院外走去。

    婆子对着曹氏的背影把眼一翻,继续开始扫灰。

    曹氏出了桂兰院,无聊地走了一圈,这方宅子的后园小,不比京都陆府,在这处,没走两步就到了头,景致也单调,没个赏头。

    “老夫人。”曹氏的丫鬟看出她的心思,开口道,“不如去小镇的街市转一转?”

    曹氏点了点头。

    “可要备马车?”丫鬟问道。

    “备什么马车,就在周边走走。”曹氏说着,腿脚灵活地往宅子外走去,丫鬟跟了上去。

    这座边陲小镇的街道并不很宽,却很干净,来往行人不断,战火并未波及这里。

    人们还是和往常一样生活。

    天气炎热,曹氏上了年纪,没走上一会儿就有些接不上气,在路边寻了个茶铺坐下。

    摊主倒了茶水。

    曹氏看了眼茶碗,情愿渴着,也没伸手,然后将头摆正,抬起眼往街市顾盼。

    “嗒嗒嗒”石板路上传来马蹄声。

    两匹高头骏马一前一后往这边缓缓行来,因着街上的行人,马儿行得并不快。

    当前那匹马上,坐着一男子,温肃的脸,薄眼皮,眼皮带着轻微的褶,不苟的神态因这道眼窝,透出了一缕悲天悯人般的沉静,柔化了脸上的冷意。

    曹氏揉了揉眼睛,又眨了眨,再次看去,那人正驱马往这边行来。

    “来,来,你看看那马上之人,是不是我眼花了。”曹氏急得连拍身边的丫鬟。

    丫鬟循指看去,然而,等她看去时,人马已过了眼前,只看到一个背影。

    “老夫人,看什么?”

    曹氏霍地站起身,来不及再说什么,迈着她那还算灵活的腿脚追着马屁股后跑,丫鬟见了也慌了,赶紧跟上。

    门子嗑完手里的瓜子,正待再从衣兜里抓一把,就见门前来了两人。

    那二人翻身下马,走上台阶,就要步入宅子。

    “诶??你们做什么的?没个通报就打算乱闯。”门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叉腰问道。

    长安上前一步:“让开。”

    门子来了劲,扬头道:“哪里来的,你叫我让开我就让开,没个规矩,咱们陆府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

    正说着,丫鬟搀扶着曹氏气吼吼地跟了上来,因跑得太急,不得不佝着腰身,她却不顾那么多,撑着丫鬟的手臂,隔着一段距离,经过那人。

    这一次,那人的脸清晰地映入她眼中。

    曹氏惊不住,连连后退,一转身,往宅子里急行而去,嘴里不住地念叨:“见鬼了,见鬼了……”

    陆老夫人刚从后园回正屋的院子,头上未簪任何发饰,穿着简单,袖子卷起,很朴素的扮相,鞋底还沾了泥草。

    同曹氏的锦衣形成对比。

    曹氏一见陆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咽了好几口唾沫,没道出一句话。

    “怎么了这是?”陆老夫人一面询问,一面把手里的小锄头交给石榴。

    曹氏一手拉着陆老夫人,一手往院门处点着,那手抖得跟筛子似的。

    “老姐姐,我刚才看见晏哥儿的魂儿啦。”说着连声哎呀,“这孩子怎么阴魂不散呐,他是不是还记我的仇啊,要不要我夜里给他烧点纸钱……”

    话音未落,曹氏的声音陡然高昂,上下牙切嗑着,两眼大睁:“你看,你看,来了,来了……老姐姐,你可看见了?他朝这边走来了……”

    “算了,他是来找我的,你们看不见……”

    之后的话,曹氏没有说下去,她发现自己的手腕被紧紧地攥住,再去看她那老姊妹,已是满脸涕泪。

    陆老夫人刚要上前,陆铭章已急步过来,跪在她的脚下,磕了三个响头。

    “儿子不孝,叫母亲担忧了。”

    陆老夫人上前一步,伸出一只颤巍巍的手,将手放到他的头顶上方,迟迟不能落下,怕又是一场虚影。

    偏这个时候曹氏在旁边嘀咕了一声:“天爷,怕不是个真人?”

    也是因着这一声,陆老夫人终将手落到他的头顶,在触碰的一瞬间,颤声唤道:“我儿。”

    陆铭章始终垂着头,直到陆老夫人执着他的双臂,让他起身。

    母子久别重逢,有许多体己话,进了主屋,屋中伺候的下人们退下,陆铭章这才缓缓将遭遇道了出来。

    陆老夫人听后半晌没有言语。

    自己的孩子她是了解的,小皇帝既然对儿子下杀手,那他一定不会束手待毙。

    “你想要做的事,只管放手去做,不必为着我们而有所顾虑。”老夫人说道。

    说到这里,老夫人叹了一息,“婉儿那丫头不听话,不愿随我们走。”

    照这个情形发展,日后他们同大衍朝廷迟早会敌对上。

    谢家小郎在海城任职,一旦儿子起势,他们那边的境况……不得不叫人堪忧,还有陆家二房和三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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