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惯来的我行我素，就没几个时候把渟云交代当回事。</br>此间更绿萱是个妾室，常年在宅中跟个木偶样只见形貌难闻声气儿，谁也懒得多余奉承，落到辛夷眼里，愈加算不得主子。</br>她自拽着渟云衣袖往回拉，嘴上一如既往没个遮拦，低声叫屈道：“凭什么叫她先，咱们才是一处的。”</br>短短两句话间，白眼翻了好几遭，骄横埋怨道：“挣个姨娘上了身，倒把自己捧高台，偷偷摸摸要训人了。”</br>“那个......”渟云双手摆的直哆嗦，不知要劝哪个，毕竟绿萱大抵不是想训人，辛夷也没真个就瞧不起谁。</br>彼此都是那不二僧讲的道理，双双丢不得尘中物，各自见不得世外天，由着几十年油盐米粮顺着周遭环境，活的痴者痴，卑者卑。</br>但要紧是别搁谢祖母院里吵嘴，细究分明，该还是先劝着辛夷走，管教活成啥样，“口出恶言”一条状，佛道两家都是孽。</br>“不好这么说，萱娘娘她...”渟云推着要把辛夷手从自个儿袖子上给捋下去，奈何人扯的死紧，成了心要撕下两块布去一般。</br>推推拉拉尚没落着消停，旁儿绿萱抽泣出声。</br>渟云和辛夷一愣，齐齐回转看将，绿萱飞快侧过半边身子，双手带着帕子捂到脸上。</br>直捂的那口中“呜呜咽咽”像是牙缝里嚼了好几遭，磨碎磨烂了从嘴角艰难困苦渗出来的一般隐隐约约时断时续。</br>“不是....”辛夷惊道：“她哭什么，是她无缘无故不问青红皂白拉着咱们往暗处走的......”</br>“你先去旁处...”渟云最见不得人为难，人一为难，比自个儿为难还要抓心挠肝。</br>她把辛夷推开些许，转而尬笑道喊：“萱娘娘，不然你别与我和辛夷姐姐见识，我们....”</br>方寸之间，嘴里囫囵不出个完整话，又见绿萱忽地掷开帕子，仰面朝天不断眨巴着眼睛，好似要把不断滚落的泪水给吞回去。</br>偏越是眨巴，那泪水滚的越多，叫她再抬手去擦，擦了又掷开，反反复复看的渟云生怕绿萱手忙脚乱以至于抬腿把鞋子糊到面门上。</br>不至于不至于，辛夷这才生怕，到底人是主君的妾，在老祖宗院里哭上了算怎么回事。</br>她犹逞强，哽着脖子道：“你不要一把鼻涕一把泪往身上使劲抹脏，闹到谁面前也挑不出咱们的理，谁叫你....”</br>“走走走走走......”渟云推着辛夷退了数步远，探身看谢老夫人门口，得亏是没人出来走动。</br>这个点临近晚膳，摆碟配碗备茶分水的，按说进出人该多着才对。</br>不过人在慌张时难以察觉个中不对，且只顾得庆幸不已，渟云主动拉了绿萱再往角落走了些，猛使眼色给辛夷：千万别再跟着了，好歹你去拦着点旁人别过来了呢。</br>难为辛夷领悟到了这层，做贼样一双眼转的嘀哩咕噜往四处看。</br>人在角落站定，绿萱勉强恢复些，应是怕呆会被谢老夫人看出哭过，仍拿着手上巾子猛揩眼眶。</br>早知道还是进屋算了，渟云现远不止坐立难安，整个儿一头皮发麻，她试探伸手，碰着绿萱衣袖，轻道：“萱娘娘要是遇着难事，不妨...</br>不妨....呆会我帮你跟谢祖母说说，不然跟崔娘娘说说也行，她二人偶尔严厉些，但还是讲道理的。”</br>绿萱脸上泪痕还重，咧嘴约莫是想笑，尝试数下没笑出来，反那帕子又往眼角擦，擦过才道：“这儿也就是你，叫我一声萱娘娘。”</br>叫萱娘娘当不得什么，关键在于渟云喊崔婉，一样喊的是“崔娘娘”，虽一个贯的姓，一个贯的名...，已然是大差不差了。</br>渟云手足无措甚是尴尬，误解其中干系，赔笑道:“那，那也是呵，但你，你既嫁给...嫁给了老子，我不好在人前叫你姐姐的。</br>你若是为着这个伤怀，我以后改个口就是。”</br>她想绿萱可不是比自个儿大不了几岁，喊“娘娘”差着辈，是有那么点刺耳。</br>怪就怪世事说来刺耳，张祖母的孙女要嫁给圣人舅爷，绿萱芳华大好的，人喜欢婚配，那就该按书上说寻个年岁相当俏郎君。</br>宅中“老子”的儿子都快赶上和绿萱一般大了，妾室偏房还娶艳，真真是个**熏心一辈子见不得祖师的不干不净人。</br>难得绿萱答了这句话的腔，渟云恐绿萱还要再哭，忙顺着话头往下劝，“其实叫什么也不要紧，名称无非只是旁人拿来认知的。</br>桌子椅子狗儿猫儿随她喊就是，我小时才为着这个气，师傅回回都劝我，现在我也劝劝你，当然劝不动的话，我改，我改就是。”</br>她像是吓的方寸大乱，绿萱真真切切被逗笑，帕子绞在指头戳的尖尖儿，盯着渟云道：“当真？”</br>“真，你想我叫啥我叫啥。”渟云长松口气，早说这么点小事，耗费自个儿精神。</br>“不是，我是说....”绿萱移开目光，又是一副哀戚样子，“你定是逗我玩呢，谁个小孩子家就会在意称呼呢。”</br>“祖师爷在上，我决计说的是真的，我以前住的那观子小，前面是万安寺，老大的一个和尚庙，那些来香客遇着我就喊小菩萨。</br>你不知道，我们道家没菩萨的，我们供的是慈航尊者，我每次听到都要气死了。”</br>渟云越说越急，似还有不忿，却又陡转语气，一瞬清朗，“后来也算了，爱叫啥叫啥吧，她人口舌她人业，渡不得是渡不得。”</br>说着跟想起来啥似的，快语差点咬着自个儿舌头，“能不能别算辛夷姐姐的口业，她刚才是怕你寻我的不是。”</br>“我怎么.....”绿萱彻底没了泪珠，唯嗓子还带着略微嘶哑，“敢寻你的不是呢？”</br>“那....，你找我究竟做什么呢？”</br>“我，我怕的很。”绿萱强颜欢笑，“你近些日子没出院，定是还不知道宅中祸事。”</br>“有.....祸事吗？”渟云出门前想了不止一处，谢府定是还太平着呢，反正现儿个还太平。</br>要说以后，谁个说的准以后，没准明儿天上啪叽掉下俩野火，框里啷当砸的稀碎烧精光。</br>“嗯。”绿萱轻点头道：“主君他，被晋王谋反牵连，这几日......”</br>“等等。”渟云打断，语气蓦然变得有些冷冽生硬。</br>“嗯？”绿萱抬头，好奇看着她。</br>“谢祖母叫你在这等我。”她叙述的平常，并非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