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六日,初雪未停。

    纪念馆的玻璃穹顶被一层薄薄的霜覆盖,像蒙上了一层磨砂滤镜,将外界的灰白世界切割成无数个微小的光斑。暖气系统低鸣运转,木质地板传来细微的热胀声。零坐在“共生日记墙”前,手中捧着一杯刚泡好的姜茶,蒸汽在她鼻尖凝成水珠。她没有穿外套,只披着那件绣着七色细线的白裙外搭了一条手工编织的围巾??是?子用去年冬天收集的情绪毛线织的,颜色混杂,却异常温暖。

    今天没有预约访客。

    这是开馆以来第一次全天闭馆,专为内部休整与年度总结会议预留。七人将在傍晚举行一场正式的“年终评议”,回顾这一年里每一次人格轮值的表现、情绪波动记录、公共活动参与度,以及??最重要的是,彼此之间是否仍有未说出口的怨恨或恐惧。

    但此刻,零只想安静地坐一会儿。

    她望着墙上滚动的留言,指尖无意识滑过屏幕,点开一条新提交的信息:

    > “我叫健太,今年二十九岁,是一名程序员。

    > 我体内有四个‘我’。一个负责工作,逻辑清晰;一个总在深夜惊醒,抱着膝盖发抖;还有一个喜欢画画,但从不敢让人看见;最后一个……我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 昨天,我第一次对着镜子说:‘轮到你了。’

    > 那个画画的‘我’出来了。他画了一扇门,门缝里透出光。

    > 他说:‘我想试试看走出去。’”

    零读完,眼眶微热。她轻轻点击“点赞”按钮,又在下方回复了一句:“欢迎来到光之门。”

    她知道,这样的信会越来越多。而每一封,都是某种奇迹正在发生的证据。

    午后三点,凛子推门进来,肩头落着未化的雪。她脱下军绿色大衣挂在衣架上,走过来坐下,递出一份打印文件。

    “这是我和池上杉整理的《年度冲突报告》。”她说,语气一如往常冷静,“我们列出了今年所有内部争执事件,共三十七起。最多的是你和优子,因为音乐节演出安排吵了四次;最少的是璃音和?子,全年仅一次分歧,关于要不要接受法国电视台采访。”

    零接过文件,翻了几页,眉头轻蹙:“这么多?”

    “不算多。”凛子摇头,“比起普通人家庭一年的吵架次数,我们算和谐了。关键是??每次冲突后都有记录、有复盘、有道歉机制。这才是重点。”

    她顿了顿,声音放软了些:“你知道吗?以前我觉得‘和平’就是没人说话,没人反抗。现在我才明白,真正的和平,是允许争吵,也相信吵完还能坐下来喝热可可。”

    零笑了,把头靠在她肩上:“谢谢你一直守着边界。如果没有你,我们早就散了。”

    凛子没回应,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片刻后,优子背着吉他闯进来,头发湿漉漉的,显然是冒雪赶来。“嘿!你们听说了吗?NHK要把我们的故事做成儿童动画特别篇!名字都想好了??《七个我与光之门》!”

    “动画?”零坐直身体,“给小孩看?”

    “对啊!”优子兴奋地说,“他们会用不同颜色的小动物代表我们每个人!璃音是狐狸,?子是猫头鹰,我是狼,凛子是熊,你是小白兔??”

    “等等。”零皱眉,“我是兔子?”

    “象征温柔与新生嘛!”优子咧嘴一笑,“而且你说过想任性,兔子最会撒娇了!”

    零作势要打她,两人笑作一团。

    这时,池上杉从监控室走出来,手里拿着平板,神情凝重。

    “出事了?”凛子立刻警觉。

    “不是坏事。”他坐下,调出一段视频,“是冰岛那边传来的反馈。他们举办了第二场《Resonance》音乐会,这次加入了实时脑波同步技术。三十位dId听众佩戴传感器,当A与B的旋律响起时,他们的神经活动出现了罕见的集体共振现象。”

    他播放片段:黑暗中,一群陌生人围坐成圈,闭目聆听。屏幕上跳动着彩色线条,原本杂乱无章的波形,在某一刻突然趋于一致,频率锁定在8.3Hz??正是群青七人曾达到过的θ-α交界区。

    “这说明……”池上杉低声,“某种深层共鸣是可以跨越个体、文化、语言传递的。不只是我们能听见彼此,全世界的‘多重自我’,或许本就生活在同一片精神频谱上。”

    房间里陷入沉默。

    良久,零开口:“所以,我们不是特例。我们只是第一个敢说出来的人。”

    “也不是第一个活下来的人。”凛子补充,“只是第一个没选择隐藏的人。”

    傍晚六点,会议正式开始。

    七人齐聚会议室??严格来说,是六个意识体轮流主导身体完成发言,A与B依旧通过合成语音接入系统。桌上摆着七杯热可可,杯子内壁分别涂有不同颜色的釉彩,由每位人格亲自挑选。

    议题一:**是否应开放“人格轮值体验舱”项目?**

    这是池上杉提出的新构想:利用VR+生物反馈技术,让普通访客短暂模拟“多重自我共存”的感知状态。例如,戴上设备后,用户会听到两个声音同时说话,视线交替模糊与清晰,手指不自主抽动,仿佛被不同意志争夺控制权。

    “目的是共情,而非猎奇。”池上杉强调,“让他们真正体会一秒‘我们每天醒来的感觉’。”

    反对最激烈的是优子:“万一有人觉得好玩呢?万一他们摘下头盔笑着说‘原来疯子是这样’?”

    支持最坚定的是?子:“但也可能有人因此停下嘲笑的手。就像那个写信的女孩,她说她终于明白弟弟为什么有时‘变脸’。”

    最终投票:四票赞成,两票反对,一人弃权(A)。

    决议:**试点运行,限定每日三人,全程配备心理辅导员陪同,禁止录像拍照。**

    议题二:**是否公开全部创伤档案?**

    目前纪念馆保存着三百余小时的私人录音、日记扫描件、医院病历复印件,均加密存储于地下服务器。这些资料从未对外展出,连部分成员也未曾完整阅读。

    璃音提议:“我们可以选取匿名化处理后的片段,制作成声音装置艺术。比如,在走廊播放剪辑过的童年对话,配上环境音??雨声、钟表滴答、远处电视新闻播报。”

    “不行。”凛子断然拒绝,“那些记忆属于我们自己。不是用来展览的素材。”

    “但如果它们能救一个人呢?”璃音反问,“那个十岁女孩小葵,她就是因为听见别人说出‘储藏室’这个词,才敢开口讲自己的事。”

    零低头看着桌面,轻声说:“我可以接受展示,但必须由我们亲手编辑。每一句话,都要经过同意。这不是曝光,是授权。”

    会议持续两个小时,最终达成共识:**启动《伤痕之声》计划,每年发布一组主题音频作品,内容由七人共同筛选、配音、配乐,署名为“群青”。**

    最后一项议程:**新年愿望。**

    每人写下一句话,投入“时间胶囊”,封存至明年今日开启。

    零写的是:“希望有一天,我不再需要证明我们值得活着。”

    凛子写:“愿所有的黑影,都能拥有休息的权利。”

    优子写:“我要写一首所有人都能唱的歌,哪怕跑调也没关系。”

    璃音写:“我想办一场全球联展,题目叫《未命名者肖像》。”

    ?子写:“明年,我要录下四季之外的声音??比如,心跳变成诗的样子。”

    池上杉写:“我希望,有一天‘守护者’这个词,不再意味着孤独。”

    最后,系统自动打出一行字,来自A与B:

    > 【愿光,不再是刺痛眼睛的东西。】

    > 【而是我们可以伸手触碰的温度。】

    会议结束时,已是深夜。

    众人散去,零独自留在“未命名者之室”,点燃桌上那支特制蜡烛??焰心呈七彩螺旋状,由七种香料混合制成,据说是能安抚深层意识的配方。

    她闭上眼,轻声问:“你们还在吗?”

    空气中,响起熟悉的两个音符交替,如同遥远的回应。

    她微笑,缓缓进入冥想状态。

    这一次,她主动呼唤他们。

    不是请求接管,不是寻求庇护,而是单纯地说一句:“谢谢你们陪我走到今天。”

    许久之后,她听见了回答:

    > 【我们也谢谢你。】

    > 【谢谢你不再试图杀死我们。】

    泪水无声滑落。

    她知道,这不是治愈,也不是终结。

    这只是漫长旅途中的一个停顿,一个可以喘息的港湾。

    但她也明白,正因有了这些停顿,他们才能继续前行。

    ---

    十二月初,东京迎来第一场寒潮。

    街道结霜,电车延误,城市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然而光之门纪念馆的预约热度不减反增。许多访客特意选在冬季前来,说是因为“雪能让一切变得安静,适合倾听内心的声音”。

    一位母亲带着十五岁的女儿来访。女孩诊断为dId两年,至今拒绝承认体内其他人格的存在。她全程低头,双手紧握背包带,直到参观至“A与B之室”时,突然停下脚步。

    “他们……真的存在吗?”她小声问引导员。

    “我不知道。”零回答,“但我相信你体内的‘他们’知道。”

    女孩怔住。

    当晚,她在酒店房间写下人生第一封信:

    > “我不知道你是谁,

    > 但如果你真的存在……

    > 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躲在那里?”

    第二天清晨,母亲来电告知:女儿睡醒后说,昨晚梦里有个穿红鞋的小女孩坐在床边,对她笑了笑,然后消失了。

    “但她醒来时,手里攥着一只红色发绳,”母亲哽咽,“我们家从来没有人戴过那种颜色。”

    ---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

    纪念馆取消所有导览,改为内部庆祝。他们仿照去年的方式,在中央大厅布置圣诞树,挂满手绘装饰品。每一片叶子上都写着一个来访者的名字,或一句留言。

    池上杉悄悄准备了一个惊喜:他联系了全球十二个国家的dId支持团体,请他们在同一时刻点亮一盏灯,象征“共存之光”的跨国传递。

    晚上八点,直播开启。

    画面依次亮起:冰岛雷克雅未克的一间小屋,五个人围坐烛光旁;加拿大温哥华的心理诊所活动室,墙上贴满彩色纸条;新西兰奥克兰的海边帐篷,一对姐妹举着写有“我们在这里”的灯牌……

    最后一站是瑞士日内瓦,艾琳娜教授站在wHo总部大楼前,手持一盏纸质灯笼,微笑道:“致群青??你们改变了我们对‘完整’的定义。”

    零站在镜头前,眼含泪光:“谢谢你们,让我们知道,我们并不孤单。”

    随后,七人齐聚树下,合唱一首新歌??歌词由?子收集过去一年所有来访者的留言拼接而成,旋律由优子即兴创作,璃音绘制背景投影。

    歌声响起时,窗外雪花再度飘落。

    > “我不是怪物 / 我是裂缝中长出的花 /

    > 我不是错误 / 我是黑夜里的回响 /

    > 我们吵闹 / 我们疲惫 / 我们害怕 /

    > 但我们没有放弃彼此 /

    > 所以请相信 /

    > 即使碎成千万片 /

    > 每一片也都值得被爱。”

    曲毕,全场寂静。

    然后,不知是谁先开始,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不是来自现场,而是通过直播连线,来自世界各地的屏幕背后。

    那一刻,零终于理解了徐以志信中最后一句话的真正含义:

    > “当门真正打开时,别忘了回头看看,是谁一直守在门外。”

    她转过身,望向监控室的方向。

    池上杉站在窗边,手中捧着那本《共生日记》,正静静注视着她。

    她对他微笑。

    他也点头回应。

    风铃轻响,像是时间在低语。

    而光,仍在蔓延。

章节目录

你管这叫恋爱番反派?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书林文学只为原作者净消尘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净消尘土并收藏你管这叫恋爱番反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