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神京城的灯火在远处连成一片星河。马车碾过青石长街,车轮声沉闷而规律,像是某种古老的节拍,敲打着这座皇朝的心跳。

    车内,烛火微晃。

    戚诗云盘膝而坐,指尖轻抚眉心,那道献祭真灵时留下的裂痕仍未完全愈合,隐隐作痛。她看着对面闭目养神的连山信,忽然低声问:“你有没有听见?”

    “什么?”孟蓁正抱着鞭子打盹,闻言惊醒。

    “声音。”戚诗云眸光微凝,“从他体内传来的……龙吟。”

    连山信并未睁眼,只是唇角微微一动:“听到了。不止是龙吟,还有心跳??不是我的,是另一颗心,在我胸腔深处跳动。”

    张阿牛眉头一皱:“黑蛟之魂已经彻底苏醒?”

    “不完全是。”连山信缓缓睁开眼,金黑双瞳交替流转,仿佛两股洪流在他眼中交汇又分离。“它醒了,但没有夺舍,也没有反噬。它……在等。”

    “等什么?”

    “等一个名字。”他低声道,“它不再是被封印的邪物,也不是附属的残魂。它是‘我’的一部分,可它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就像初生的婴儿,有意识,却无自我。”

    车厢内一时寂静。

    良久,孟蓁才喃喃道:“所以你现在是两个人?”

    “是一个人,两种意志。”连山信摇头,“真正的融合还未完成。伏龙台唤醒了它,可要让它真正归位,还需要一场‘认主’??不是我掌控它,而是我们彼此承认对方的存在。”

    戚诗云忽然笑了:“听起来,倒像是修道之人炼化本命法宝前的最后一关。”

    “差不多。”连山信点头,“只不过,这次我要炼化的,是我自己。”

    话音落下,车外忽有异响。

    马蹄声骤起,由远及近,竟是一队禁军疾驰而来,甲胄森然,刀锋出鞘。他们并未拦截马车,而是迅速包围四周,封锁街道。

    “清道!”领头将领高喝,“天子诏令,四品以上官员即刻入宫议事!无关人等不得逗留街头!”

    连山信掀开车帘,望向皇宫方向。只见九重宫阙之上,紫气翻涌,竟有三十六盏魂灯无风自燃,明灭不定。

    “三十六盏……”戚诗云脸色微变,“这是‘天机阁’启动的征兆。陛下要动用国运推演大事了。”

    “说明外面已经乱了。”张阿牛冷笑,“我们刚从昌帝出来,朝廷就召开紧急朝会,怕是有人把消息捅上去了。”

    “谁?”孟蓁问。

    “还能有谁?”连山信放下帘子,语气平静,“林弱水那一句‘你不再是鹰犬’,就已经足够让某些人坐立难安。”

    果然,半个时辰后,四人刚回到各自府邸,便收到一封密函??来自神机营统领亲笔,内容只有八个字:

    **“明日卯时,钦天监候诏。”**

    “召见?”戚诗云将密函焚毁,冷笑道,“说得真好听。这是要当面审问吧。”

    “不止是审问。”连山信坐在院中石凳上,手中把玩着那卷竹简,“他们是想确认一件事:我到底得到了什么。”

    “那你打算怎么说?”张阿牛靠在墙边,目光如刃。

    “实话。”连山信淡淡道,“我说里面什么都没有,那就是实话。但他们不信,这才是问题。”

    “那就别去。”孟蓁干脆道,“装病,失踪,甚至直接逃出神京!你现在可不是任人拿捏的小修士了。”

    “不能不去。”连山信摇头,“逃避只会让他们更怀疑。而且……我也想看看,皇帝究竟准备了什么样的局来对付我。”

    戚诗云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不怕吗?一旦他们认定你是威胁,随时可以宣布你为‘乱臣贼子’,调动整个王朝的力量围剿你。”

    “怕。”连山信坦然承认,“但我更怕什么都不做。如果连我都开始躲藏,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希望?”

    众人默然。

    那一夜,神京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东市七家客栈突遭查封,十二名外来修士被秘密押送至大理寺;西坊三座道观同时举行驱邪法会,香火通宵未熄;南城某位卜卦老人在街头写下“金龙临世,帝星动摇”八字后,当场七窍流血而亡,尸体一夜之间化为白骨。

    而在皇宫最深处,钦天监的地底密室中,三十六盏魂灯终于齐亮。中央铜鼎升起袅袅青烟,幻化成一道模糊人影。

    “找到了。”苍老的声音响起,“命格显现:双龙共体,逆命而行,破劫之子。”

    皇帝端坐龙椅,指尖轻轻敲击扶手:“也就是说,他就是那个能打破‘百年轮回’的人?”

    “正是。”人影低语,“自三百年前昌帝闭门以来,每过百年,必有一场浩劫降临人间。或为妖乱,或为魔起,或为皇权崩塌。此乃天地失衡所致。唯有双龙共生者现世,方可调和阴阳,终结轮回。”

    “可他也可能成为新的灾厄。”皇帝眯眼,“若他选择站在朕的对立面呢?”

    “那便是天意如此。”人影叹息,“您能杀一人,却杀不尽天下人心。他若得民心,则您失天下;您若强行镇压,则因果反噬,王朝气运将断。”

    皇帝沉默良久,终是挥手:“传令下去,明日召见,按礼制接待,不得怠慢。另外……派人通知四江王,让他准备好‘龙渊令’。”

    “龙渊令?”身旁老太监颤声,“那是调遣十万禁军的兵符啊!陛下难道要……”

    “不是为了杀他。”皇帝缓缓起身,望向窗外星辰,“是为了防着他背后的人。”

    翌日清晨,钦天监外百官列队。

    连山信一身素袍,未佩法器,未带随从,独自步行而来。戚诗云、张阿牛、孟蓁三人虽未被召见,却远远立于街角,默默注视。

    当他踏上台阶那一刻,天空忽然阴沉,乌云聚而不雨,仿佛天地也在屏息。

    监正亲自迎出,神色复杂:“连公子,请。”

    步入大殿,皇帝并未高坐龙台,而是立于一幅巨画之前。画中是一座高山,山顶立一少年,脚下万民跪拜,身后却是一片焦土,尸骨成山。

    “你觉得他是英雄,还是暴君?”皇帝头也不回地问。

    连山信静静看了片刻,答:“取决于谁执笔写史。”

    皇帝终于转身,目光如电:“你在昌帝得了什么传承?”

    “一封信。”连山信如实回答。

    “信上写了什么?”

    “不可说。”

    “为何不可说?”

    “因为说了也没人信。”他直视帝王双眼,“就像现在,您问我得了什么,其实心里早已有了答案??您认为我得了足以颠覆皇权的力量。所以无论我如何解释,您都不会放心,对吗?”

    皇帝久久不语。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你知道为什么朕没有一开始就杀了你吗?因为你父亲连贺妙君,曾是朕的伴读。他替朕挡过刺客,也替朕饮下毒酒。他说过一句话,朕记了一辈子:‘世间最可怕的不是强者,而是看不懂的弱者。’”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你,连山信,你明明很强,却偏偏让人看不透。你说你什么都没得,可你的眼神变了,气质变了,连呼吸都像藏着雷霆。朕不怕你强大,只怕你不忠。”

    “我不忠于任何人。”连山信平静道,“我只忠于大道。”

    “放肆!”殿外传来一声怒喝。一名身穿赤袍的老者踏步而入,手持玉笏,正是当朝太师,掌管文官之首。

    “区区一介布衣,竟敢口出狂言!可知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连山信看都不看他一眼:“太师大人,您的第三个儿子昨夜死于梦魇,魂魄离体,无法召回。若您现在动手杀我,不出七日,您全家都将梦见同一个场景??一口枯井,井底爬出无数黑手,拽着你们往下滑。那是报应,也是警告。”

    太师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

    他知道,这不可能是巧合。他儿子的事,连府中人都不知情,此人竟能一语道破!

    “退下。”皇帝挥袖,“今日之事,无需多言。”

    太师咬牙退开。

    皇帝再次看向连山信:“你走吧。朕不会动你。但从今日起,你会被全天监视。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会呈报到朕的案前。这不是惩罚,是保护??保护你,也保护这个国家。”

    “谢陛下隆恩。”连山信拱手,转身离去。

    走出钦天监时,阳光刺眼。

    戚诗云迎上来:“怎么样?”

    “还好。”他笑了笑,“至少没被关进天牢。”

    “你以为这就完了?”张阿牛冷冷道,“刚才我看到龙渊卫的影子出现在屋顶,他们已经开始跟踪你了。”

    “让他们跟。”连山信毫不在意,“只要我不跑,他们就不敢动手。”

    “问题是……”孟蓁压低声音,“你真的能一直忍下去吗?朝廷不会容许一个‘不可控’的存在活着太久。迟早有一天,他们会下死手。”

    “那就让他们来。”连山信抬头望天,“但我不会再被动挨打了。我已经看清了自己的路。”

    当天夜里,连山信独坐房中,取出那卷竹简,轻轻展开。

    忽然,竹简上的文字开始流动,如同活物般重组,最终形成一幅地图??一条蜿蜒巨脉贯穿神州大地,起点正是昌帝遗址,终点指向极北苦寒之地,标注二字:

    **龙冢**

    “原来如此。”他低声自语,“伏龙台只是第一站,真正的试炼还在后面。”

    与此同时,一股奇异波动自他体内升起。黑蛟之魂第一次主动与他沟通,不是通过幻象,不是通过梦境,而是一段清晰的意念:

    > “北方有坟,葬吾同类。

    > 血脉呼唤,不可违逆。

    > 你要去。”

    连山信闭上眼,感受着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牵引。他知道,这一趟必须走。不只是为了完成融合,更是为了揭开埋藏在历史尘埃中的真相??关于伏龙一族的覆灭,关于昌帝的真正来历,关于为何会有“金龙降世,黑蛟辅佐”的预言流传百年。

    但他也知道,一旦启程,就意味着彻底脱离朝廷掌控,成为真正的“叛逆者”。

    第二天清晨,他在桌上留下一封信,仅写四字:

    **“我去寻根。”**

    然后悄然离开神京,没有惊动任何人。

    三天后,消息传开。

    皇帝摔碎茶盏,怒斥:“为何无人察觉?!”

    老太监低头:“据说……他走的时候,连自己的影子都没惊动。”

    而此刻,连山信已穿越雁门关,踏入北境荒原。

    寒风如刀,白雪皑皑。他披着粗布斗篷,踽踽独行于风雪之中。身后足迹刚留下,便被新雪覆盖,仿佛从未有人走过。

    夜晚,他盘坐于一处废弃烽火台内,点燃篝火。

    火焰跳跃间,他缓缓割破手掌,滴血于地。鲜血触地即燃,化作一道金色纹路,竟与竹简上的地图完美重合。

    “果然是血脉指引。”他低语。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细微声响。

    他猛然回头,只见雪地中浮现出一行脚印??不是人类的,而是一只巨大兽类的爪痕,深陷积雪,一路延伸至远方。

    “你也来了?”他轻笑,“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一个人走完这条路。”

    话音未落,风雪中缓缓走出一道身影??身披玄黑龙袍,面容与他有七分相似,唯独双眼全黑,无半点光泽。

    “我是你。”那身影开口,声音沙哑,“但我比你更真实。”

    连山信站起身,直视对方:“黑蛟。”

    “不。”那身影摇头,“我是连山信??十八年来被你遗忘的那个部分。我是愤怒,是不甘,是所有被压抑的情绪所凝聚的‘真我’。你说你要顺应大道,可你敢面对真实的自己吗?”

    火焰噼啪作响。

    连山信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如果你是我,那你告诉我??我们此行的目的,究竟是救赎,还是复仇?”

    黑蛟笑了:“何必二选一?我们可以两者皆取。”

    “那就试试看吧。”连山信伸出手,“看看是你同化我,还是我包容你。”

    两人手掌相触,刹那间,狂风暴雪骤然停止。天地陷入一片死寂。

    下一瞬,雷光撕裂苍穹!

    万里冰原之上,一黑一金两道身影纠缠搏杀,拳风撼动山岳,脚踏之地崩裂数十里。这不是简单的武斗,而是灵魂层面的争夺??关于主导权,关于存在意义,关于何为“连山信”的终极定义。

    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

    最终,当第一缕晨光照耀大地时,只剩下一个身影站立。

    他缓缓抬头,眼中金黑交融,再不分彼此。

    他笑了。

    这一次,笑声出自同一颗心脏,同一具躯体,同一个完整的灵魂。

    “我回来了。”他说,“完整地。”

    他继续北行。

    而在他身后,那座烽火台的墙壁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新刻的文字:

    **“双龙合一,万劫不侵。待我归来之日,便是旧秩序崩塌之时。”**

    风雪渐起,掩埋了痕迹。

    但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阻止。

    连山信不知道,在极北龙冢之中,等待他的不仅是祖先的遗骸,还有一具沉睡百年的棺椁??棺中之人,身穿天师道袍,胸口插着一把断裂的剑,面容竟与林弱水一模一样。

    而更深处的地宫壁画上,赫然绘着未来的景象:

    一位少年立于皇城之巅,手中握着半块玉玺,脚下跪着皇帝与诸侯,天空裂开,群星坠落,万物重生。

    题字曰:

    **“新纪元始,唯变不破。”**

    命运的齿轮,已然转动。

    而他,既是推动者,也是牺牲品。

    但他依然前行。

    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强大,从来不是无敌于天下,而是明知前方是劫,仍愿一步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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