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被打成死狗的周安，在宋时安吩咐后，由几个县吏送去了张府。</br>而一到门口，因为市井百姓的口口相传，早就知晓此事的张府二儿子张亭，便直接拽住为首的典史的领口，这位从九品典狱长。然后，当即破口大骂道：“混账！张府的人也敢打？你不要命了！”</br>“公子…公子。”典史连忙的解释道，“是堂尊要打的…动手打的也不是县衙的人，是军队里的，真不关在下的事情啊。”</br>“那你敢过来，是不是我也应当把你打成残废再送回去？”张亭已然怒不可遏，“说！”</br>在朔风，无论哪个县令，只要上任的第一天不来拜见张公，那他就在这里待不下去。</br>哪怕说是考中了进士的世家公子，照样要看脸色。</br>不然，你以为是谁养着官府？</br>“公子勿怒…公子勿怒……”</br>因为对方是真的做得出来，典史只能连忙求饶。</br>“张亭。”</br>而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br>接着，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慢慢的走了出来。</br>“爹，这新来的县令是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张亭有点忍不住，控诉道。</br>“松手。”</br>张公面不改色，冷静的说道。</br>“……”攥着拳头的张亭没办法，只好一把将那个典史推开。</br>“下官…下官参见张公。”</br>典史连忙的，对张公双膝下跪行礼，战战兢兢的，十分的敬畏。</br>“回去吧。”</br>张公轻描淡写的说道。</br>“那我等，就先告退了。”</br>典史带着几个县吏，连忙的离开这里，生怕被逮住，真会挨一顿打。</br>“爹！”张亭气不过，着实觉得难以忍受。</br>“关门。”</br>但张公，依旧是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br>没办法，他只能回府里。</br>门仆也在这傍晚时分，将大门紧闭。</br>在一位侍女的搀扶下，张公走上前，去到由张府下人用担抬着的周安身旁。</br>周安气息虚弱的抬眼，艰难开口道：“张公……”</br>张公用粗糙的手，抚了抚他的头。而后，也有些悲鸣的说道：“这顿杖，是你替我们张家受的，我不会亏待你的。我会尽力治好你，如若还能服侍，你就继续做这张府大管家。如若不行，留了病根，我就赐你田百亩，仆数人，你回老家安养晚年。还有，你的两个儿子，我让他们在县里做吏。”</br>听到这番话，周安泪流满面，颤抖的感激道：“谢张公……”</br>张公微微颔首。</br>接着，周安便被人抬走。</br>而张公又撇了眼张亭，转回首：“过来。”</br>带着气的张亭便跟随着张公，一起去到了堂屋里。</br>坐在上头的主位上，张公对身旁侍女道：“拿给他。”</br>然后，侍女便拿了一沓纸张，双手的呈给了张亭。</br>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本来就气急了的张亭有些炫目，抬起头便道：“爹，若是读书，儿一定会刻苦，可现在情况紧急啊。”</br>“你看完。”张公稍有不悦道。</br>没办法，张亭只能坐在位上后，将这手上的一沓纸，耐着性子的读下去。</br>而看着看着，竟然完全的读进去了。</br>这是今年科举的题目啊。</br>一个是辞赋科的文，一个是策论科的论。</br>这两篇文，皆相当出色。</br>“这就是那个宋解元的文章，南凉那边好多读书人已经读过了。朔风封锁，也就没有流传过来。知道吗？除了在朔风，那宋时安，已是天下名人了。”</br>说完这一番话后，张公看向了张亭，语气里夹杂着怒其不争的说道：“二十岁，这是他二十岁做出的文。”</br>张亭低下头，无话可说：“是。”</br>“你要是像你哥一样，能早早考上举人，我都送你去做官了。”张公无奈的说道。</br>低着头，张亭小声哔哔道：“凉州的科考在雍城，哪怕不可舞弊，但跟那位凉州贡院批卷的大学士支会一下，让儿末第中个举人也是不难的……”</br>“你就不能自己考吗？”</br>将拐杖在地面上戳了下，张公感觉到了这个儿子的不可雕也。</br>他说的没错，自己的确能够通融一下。</br>京都不同于郡县，那是搞学术的氛围强一些。</br>而地方，更加靠人情世故维系。</br>张亭要是一直考考不上，他到时候自会去打通关系。</br>之所以没这样，一是因为长子已经入仕，没什么好急的，二也是为了让这个儿子多潜心读读书，修炼一下心性和本事。</br>不然当了官，也是个草包。</br>“爹，在这之后我定会好好读书。可是现在，咱们都出不去城了。”张亭着急的说道，“那姬渊来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br>而且，张氏是绝对不想投敌的。</br>投敌是一个选项。</br>但绝对是无可奈何的备选。</br>他投了，那当刺史的亲外侄路也难走了。</br>没有这个刺史作为后台，他日子也不会有以前滋润。</br>“我再跟你说一个。”</br>在铺垫完后，张公说道：“城外的赤水河上，开了几十艘船，带来了五千兵卒。船上，全是军械辎重。”</br>“不，不是只有一千人吗？”张亭错愕的瞪大眼睛。</br>“殿下把琅琊的兵权夺了。”</br>“啊？！”</br>张亭惊呆了。</br>接着，张公又说了一个让他更震惊的事情：“八成，就是那个宋时安怂恿的。”</br>“他九族不要了？！”</br>张亭再一次的被震慑。</br>“他与九族的关系如何，我不清楚。但你的九族，你得好好考虑了。”</br>张公瞪着他说道。</br>“……竟是如此疯狂之人。”</br>张亭感到震惊的同时，也有一些害怕：“他完全的疯了，现在手上又有兵，打我们府的管事，不会是想对我们动杀心吧？”</br>“他是疯子，不是傻子。”</br>看着二儿子说出这种不争气的话，张公语气逐渐的激动起来：“倘若有兵，把反对者都杀光了就能解决问题，那这世上，就没有灭亡的朝代。”</br>“倘若每打一次仗，我们这边境的豪族就会被那些将军屠戮一次，那这天下，就不存在世家这种东西。”</br>“倘若觉得杀一儆百，用首恶的头颅，就能震慑全城百姓，做到令行禁止，那就没有暴动和献城了。”</br>“倘若连刺史的姑父，说杀就杀，都不给刺史任何交代，不交出几颗重要的人头代偿，那这大虞的皇帝，还指望谁能替他卖命？”</br>“……”被连续这番教训，张亭低下了头，“是儿子愚钝。”</br>“还有，这只是在朔风。六殿下要守城，不能只靠朔风这一座城，他要让这大半个朔郡来联合抗齐。他如何对我们的，外面的世家都在看。倘若在城内乱杀豪族，那城外的世家，立刻就会北逃投齐。”</br>张公相当清楚，自己的处境并没有到达绝境。</br>“既然这宋生不会轻易动我们，打我府管事这事，能忍吗？”张亭问。</br>对于这个问题，张公露出了深沉的眼神：“他打我府的管事，也是用了庶民见官不拜还冒犯堂官的理由。所以，他真要敲打我们，也一定会师出有名。”</br>这世间有一条真理——做任何事情，都需要师出有名。</br>无论是强者，还是弱者。</br>因为想要达到目的而无任何缘由的杀人，那是****。</br>而且这个缘由，要根据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而同等有力。</br>这样，才能让‘人心安宁’。</br>“我们难道就这样受他的欺负？”</br>“在北凉，还没有人能够欺负到老夫的头上。”</br>平复下来后，张公直接说道：“他不要命了，但我们是要命的。所以，无论怎么样，我们得先避其锋芒。”</br>“请父亲明示。”张亭没太懂。</br>“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出城。”张公解释道，“而且，带着所有的豪族一起出城。”</br>“怎么出呢？”张亭问。</br>“朔风离赤水河有十里，士兵还要修筑城防。那么多的辎重，要靠城中民夫来回搬运，至少需要两天两夜。而这期间，城门是一直大开的。”</br>张公看着张亭，平平的说道：“宋生想要的东西，我们都给他。给了他，我们也就都能出去了。”</br>“那就是割让了钱财粮食，换取出城的机会……”</br>张亭还是觉得这样搞，让张氏受到了欺负。</br>面对张亭的困惑，张公轻描淡写道：“出城之后，再想办法弄死他。”</br>听到父亲这句话后，张亭终于是安心了。</br>因为他一旦说出这句话，就没有失言过。</br>想弄死的，全都弄死了。</br>无一例外。</br>“那父亲。”张亭问，“当前，应当如何？”</br>张公平视前方，沉着道：“把宋堂尊，恭敬的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