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州城。

    连番捷报,像一剂猛药,让死气沉沉的朝堂焕发了十几天光彩。

    可战事稍歇,金銮殿上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吵闹。

    “殿下!”

    户部郎中周安伯第一个冲出队列,满脸苦相。

    如今户部尚书和侍郎都牵连进了二皇子谋逆的事情,他这个郎中稀里糊涂就成了户部的主心骨,也成了百官催债的第一对象。

    “刚开春,各地要钱的折子就堆成了山!南边要修堤坝防春汛,北边要赈灾安抚流民!尤其是淮河流域,因战事已经是流民遍野,再不救济,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就要聚众为寇了!到时候与吴越王叛军南北呼应,这江山社稷,危在旦夕啊!”

    “周郎中,你这话说得轻巧!”

    兵部尚书是个火爆脾气,闻言当即横眉冷对,

    “如今淮北遍地都是反贼,你让朝廷这救济银子发到哪儿去?扔进淮河里听个响吗?眼下吴越王叛乱未平,将士们在前线浴血搏杀,归顺的叛军军心未稳,缺粮缺饷缺军械!购置粮草、打造兵刃、抚恤伤员,哪个不要银子?若是军饷再不济,前方将士哗变,谁来承担这个后果!”

    “尚书大人息怒,息怒!”

    工部尚书慢悠悠地站了出来,

    “银子总不能全往一个地方撒。兵部要钱,户部也要钱,可谁又体恤过皇家的脸面?”

    他清了清嗓子,环视一圈:“宫城里,好几处宫殿都漏雨了,这都拖了几年了?前几日下雨,雨水都滴到娘娘们的头上了!再者,兵部要扩充水师,现有的战船老旧破损,急需建造二十艘新式战船,配合陆路平叛,此乃刚需!这两项,一项关乎国体,一项关乎战事,至少也需两百五十万两,断不可缓!”

    此言一出,兵部尚书翻了个白眼。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修宫殿?以为替兵部说点好话就行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队列前方。

    吏部尚书,李若谷。

    李若谷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群人是想让他这个百官之首来开这个口。

    “朝中百官,已有半年未曾足额发饷。”

    他开口道,“四品以下的官员,家中多无恒产,如今只能在粮行赊米度日。前日御史台的李主事,竟因赊粮过多,被粮行伙计堵在府门口,指着鼻子叫骂,半条街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传出去,的确有失体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尴尬或无奈的脸。

    “没有银子,官员无心理政,长此以往,朝政荒废,此乃动摇国本的大事。”

    李若谷先是将众人的心里话说了出来,随即话锋一转。

    “可是诸位,殿下新任摄政王不久,我等身为朝廷命官,理应为殿下分忧。如今吵来吵去也无用,不如请周郎中算一算,眼下各部急需的银子,拢共到底有多少,也好有个准数,我们再想办法。”

    周安伯听了,随即苦着脸,拿起随身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地拨弄起来。

    大殿里,只剩下算珠清脆的撞击声。

    片刻后,周安伯眉头紧皱,颤巍巍地禀报道:

    “殿下……诸位大人……粗略一算,各部所需,至少……至少也要一千两百万两白银。”

    一千两百万两!

    这个数字一出,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国库空虚,但没想到窟窿已经大到了这个地步。

    死寂之后,是更猛烈的爆发。

    “国库早已见底,内帑也挪用得差不多了,去哪儿变出一千二百万两来?此事必须从长计议!”一名大臣喊道,“要么削减开支,要么另辟财源!”

    话音未落,兵部尚书直接就炸了,一口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对方脸上。

    “削减?说得轻巧!削我兵部的?行啊!老子这就让前线的儿郎们把刀枪都融了,一人发根擀面杖去跟吴越王拼命,你去不去?”

    “尚书大人,您这话就过了,兵部和工部要的银子最多,占了七成不止,不从你们这儿想办法,难道要让陛下和娘娘们一直住漏雨的宫殿?”

    “修宫殿?老王八!你他娘的还惦记着给你那帮工匠捞油水!将士们在前线卖命,你在京城修园子?”

    “你……”

    “都别吵了!我等俸禄已欠半年,各部还是先想想,如何平息下面的怨言吧!”

    争执间,一声断喝压过了所有嘈杂。

    “够了!”

    翰林院掌院学士刘正风出列,“国朝大事,岂能作菜市场般吵嚷!说到底,不过是取舍二字!”

    他眼神睥睨,朗声道:“理学讲求‘存天理,灭人欲’!何为天理?皇家体面、朝堂秩序,此乃天理!平定叛乱,护卫江山社稷,此亦是天理!故而,修缮宫殿、优先平叛,方为正途!”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那些官员。

    “至于官员俸禄、流民救济,不过是个人私欲与细枝末节!国难当头,尔等当与朝廷共克时艰,而非只顾自家温饱!若人人都只求私欲,纲常何在?天下何安!”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放屁!”

    一声怒骂,中气十足。

    礼部尚书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刘正风的鼻子就骂开了。

    “刘正风!你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儒学之本,在于‘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你竟敢视万千黎民如草芥,视同僚之困如私欲?官员食君之禄,拿俸禄天经地义!流民乃国之根基,安抚流民方能长治久安!你这等本末倒置、颠倒黑白的混账话,与暴秦酷吏何异?!”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纲常伦理岂容动摇?皇家体面,便是天下秩序的脸面!前线将士为君王效死,乃是君臣大义!尔等只知小家,不知大义,才是真正的祸国殃民!”

    “你……”

    “我……”

    金銮殿上,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文官们撸起袖子,唾沫横飞,几乎要当场上演全武行。

    主位上。

    赵珩看着眼前的乱象,只觉得头胀欲裂。

    身为东宫储君,新任摄政王,他日复一日面对的就是这些。

    金銮殿,国朝中枢,此刻却比菜场还要喧闹。

    平日里一个个道貌岸然,引经据典的肱股之臣,在遇到问题时,首先想的不是如何解决,而是争执、攻击,指着鼻子对骂。

    这就是王朝的栋梁吗?

    上千万两的银子缺口尚未有眉目,学派之争又火上浇油。

    这种争执,有何意义?

    他重重一拍御座扶手,沉声道:

    “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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