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淅沥，打湿了会稽港的青石板路。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息穿过尚未完工的市舶司廊道，在木柱间呼啸作响。一艘新造的楼船停泊在码头边，船身漆黑如墨，桅杆高耸入云，甲板上堆满了麻袋与木箱??那是为远航准备的干粮、淡水和火油。守夜兵卒蜷缩在棚下避雨，手中长矛斜倚肩头，目光却始终盯着远处那片无垠的黑暗海面。
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一道瘦削身影悄然出现在港口边缘。
他披着蓑衣，脚踏草履，背着一只破旧布囊，步履轻缓如踏月而行。雨水顺着帽檐滑落，遮住了他的面容，唯有腰间悬挂的一枚铜铃，在风中发出极细微的“叮”声，仿佛某种暗语。
此人径直走向停靠在最内侧的一艘渔船，船上并无旗帜标识，只在船尾刻着一个小小的“舟”字。一名老渔夫正蹲在舱口抽旱烟，见来人走近，也不惊讶，只低声问道：“可是南阳来的先生？”
蓑衣客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铃递过去。渔夫接过一看，铃身刻有细纹，似符非符，似字非字，正是周瑜亲定的信物暗记。他立刻起身掀开舱帘：“都督已在等您。”
舱内灯火昏黄，竹席铺地，案上摊开着一幅泛黄海图，旁边放着半杯冷茶。周瑜端坐其中，羽扇置于膝前，神情肃穆。见那人进来，他缓缓起身，深深一揖：“贾先生，终是等到您了。”
蓑衣客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清癯苍老的脸??正是失踪多年的贾诩。他目光平静，声音低哑：“都督设港立市，通商南海，布局之深远，实乃旷古未有。然此举震动天下，亦动人心。我若不来，恐将来悔之晚矣。”
周瑜凝视着他，良久方道：“先生当年留下‘船可载货，亦可载兵’八字，便飘然而去。今日重临，想必不只是为一句提醒。”
贾诩坐下，自顾倒了一盏茶，轻啜一口，才缓缓道：“都督可知，为何历代帝王皆重陆而轻海？非不知其利，实惧其变也。陆上疆域有界，兵马所至即为国境；海上之路无形，商旅往来之间，思想、技艺、信仰皆随之潜入。今日运丝绸瓷器，明日便可运刀剑火药；今日传农耕礼乐，他日或引外夷觊觎。此乃双刃之剑，用得好，则富国强兵；用不好，则根基动摇。”
周瑜不动声色：“所以先生以为，我当收帆罢航？”
“不然。”贾诩摇头，“正因风险巨大，才更需有人掌舵。天下谋士多求安局，唯独都督敢开新天。我此来，并非劝退，而是助你避开暗礁。”
说罢，他展开随身携带的一卷羊皮地图，铺于案上。图上标注的不仅是航线，更有各国风土、兵力分布、港口深浅、季风规律，甚至详细记录了倭国诸岛之间的权力纷争、三韩部落的仇杀恩怨、扶南王庭的继承危机。
“这是我十年游历所得。”贾诩指着图上一处红点，“此处名为‘流求’，即今夷洲北部，山林密布，土地肥沃，却因瘴气盛行，原住民散居山野，不成城邦。若在此设立屯田军镇，驻兵三千，三年之内便可建成粮仓基地，供给远航舰队。”
他又指向南方：“再往南千余里，有一群岛，名曰‘珊瑚海境’，据闻产锡、珍珠、香料，土著以独木舟捕鱼为生，尚无文字。若能派学者前往，教其冶炼、织布、筑屋，再以贸易换其资源，不出十年，可成海外属地。”
周瑜听得目露精光，忍不住拍案：“妙！若得此二处为支点，我大汉海路将真正贯通东西！”
贾诩却抬手制止：“但有一条??绝不可急于称王封侯。这些地方初附，民心未定，一旦强行设官征税，必激起反抗。不如先以‘互助’之名行事：助其开荒，代其修渠，为其治病，使其自愿归心。待其孩童学会汉字，诵读《孝经》，自然视我为父母之邦。”
周瑜沉吟片刻，郑重点头：“先生所言，正合我意。我欲建的是千年基业，而非一时霸权。”
两人对坐夜谈，直至东方微白。
翌日清晨，周瑜召集众将，宣布一项重大决策：组建“海外经略使团”，由贾诩担任首席顾问，选拔精通医术、农耕、水利、语言之才百余人，随首航船队出发，目标不仅是通商，更是教化与融合。
消息传出，举国震动。
许都方面，曹操虽已病重卧床，听闻此事仍强撑起身，召见曹丕：“周瑜此举，看似经商，实则拓土。他不立旗号，不称君主，却以仁德浸润四海，比百万大军更为可怕。你日后若掌天下，切记不可轻视江东之志。”
曹丕恭敬应诺，心中却另有盘算。
而在邺城，刘邈接到奏报后，当即下诏嘉奖，并命工部加急打造五百艘新型海船，专供远洋航行使用。同时颁布《海民律令》：凡参与海外开拓者，无论士庶，皆免赋役十年；其子孙可在科举中优先录用；所垦之地，三代之内归本人所有。
这道诏书如同春风拂过大地，无数青年才俊、失地农民、工匠商人纷纷涌向沿海港口，争相报名加入使团。有人卖田筹资购船，有人携家带口誓要远走天涯。民间传言：“宁做海东一农夫，不做中原万户侯。”
首航之日终于到来。
会稽港旌旗蔽空，鼓乐齐鸣。十万百姓夹岸相送，孩童手持纸鸢奔跑欢呼，风筝上写着“一路平安”“扬帆万里”。周瑜身穿锦袍，立于旗舰“凌波号”船头，身后是整装待发的五十艘楼船组成的庞大舰队。
贾诩并未登船，只是站在岸边高台上，望着这支即将驶向未知的队伍，眼中竟有泪光闪动。
他知道，自己这一生算尽机关，纵横捭阖，最终选择在此刻放手。乱世之中，智者以谋取权，而今太平初现，真正的伟业不再是权谋之争，而是文明的延伸。
当第一缕阳光洒落在海面时，号角长鸣，千帆竞发。
船队破浪前行，渐行渐远，最终化作天边几点黑影，融入金色晨曦之中。
***
数月后，夷洲岛上。
汉人营地已初具规模。木屋成排，田地翻新，水渠纵横。士兵们协助土著修建房屋，医师为染病孩童施针用药，农官指导播种水稻与小麦。学堂每日开课，三十名当地少年围坐一圈，跟着教书先生朗读《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稚嫩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之间，惊起一群飞鸟。
某日黄昏，一位白发老者拄杖而来。他衣衫朴素，面带慈祥，自称姓左，来自中原。土著首领亲自迎接，请他住在最好的房子里。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位“左先生”做了许多奇怪的事：他在村外立起一座石坛，不烧香，不拜神，只在上面刻下“敬天爱人”四个大字；他教孩子们辨识星辰，说哪一颗代表春耕，哪一颗预示台风；他还带领村民挖掘深井，引山泉入寨，解决了饮水难题。
最令人惊奇的是，他竟懂得治疗疟疾的方法??用一种苦涩树皮煎水服用。后来人们才知道，那叫“金鸡纳霜”，源自南洋秘方。
半年之后，岛上爆发瘟疫，左慈日夜奔走于各村落之间，调配药方，隔离病人，最终控制住了疫情。土著尊称他为“活神仙”，想要为他塑像立庙，却被他坚决拒绝。
“我不是神明。”他说，“我只是个寻找答案的人。答案不在天上，而在人间。”
一年后的春天，第二批船队抵达。带来更多的种子、工具，还有一封来自刘邈的亲笔诏书：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自今日起，夷洲全境正式纳入大汉版图，设‘东宁府’，隶属扬州刺史部。首任知府由周瑜荐举，暂行自治之政，三年后再议正式建制。凡归化民众，一律编户齐民，授田免税，子女入学堂者，官府供给笔墨纸砚。”
>
> “朕闻左先生于此地教化育人，祛病救民，功德无量。特赐号‘安民真人’，并敕建‘惠民观’一座，以彰其德。”
使者宣读完毕，满场肃然。
然而当众人转身欲寻左慈时，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只在学堂黑板上，留下一行炭笔字迹：
**“道在百姓呼吸间，不在金殿玉册中。”**
与此同时，北方长城沿线，徐晃正在巡视新建的屯田堡寨。
六十岁的他须发尽白，腰背略显佝偻，但仍坚持骑马出行。每到一处，都要亲自查看粮仓存粮、军械保养、学塾授课情况。
这一日，他来到雁门关外的新安堡。这里曾是匈奴劫掠重灾区，如今却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五百户军眷在此定居，每家分得二十亩地，另配一头耕牛、两把铁锄。孩子们在堡中学堂读书，墙上贴着“忠勇报国”“勤俭持家”的标语。
县令迎上前来，满脸喜色：“老将军，去年秋收，全堡共获粟米七万石，除自用外，尚余三万石上缴国库！而且今年已有十八对新人成婚，预计明年将添四十多个娃娃！”
徐晃听罢，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走进一家农户，见灶台干净，粮缸满溢，墙上挂着弓箭与农具，墙上还贴着一张皇榜抄文??《授田令全文》。
主人是个年轻士兵，名叫赵铁柱，曾在潼关之战中负伤退役。他恭敬地说：“将军，我现在既是民也是兵。平时种地养家，战时执戈守边。每月还有郎中巡诊一次，老婆生孩子也没花一分钱。这样的日子……我爹做梦都不敢想。”
徐晃拍拍他的肩膀，久久说不出话。
当晚，他在灯下写了一封信，托人送往邺城：
> “臣徐晃顿首再拜：
> 关中已安，河北大治，东南开海，西北屯边。陛下所行新政，已深入民心。臣虽年迈，然每见百姓安居乐业，便觉当年追随郭奉孝断后之举，死而无憾。惟愿余生，能亲眼见证大汉真正复兴，使我子孙后代，永不再遭离乱之苦。”
>
> “另，恳请陛下宽恕一人??贾诩。此人虽曾助逆，然今以余生补过，默默辅佐周瑜开拓海疆，教化异族。其功隐而不显，其心曲而难测，然终未叛国害民。望陛下念其晚节，许其归籍，安度余年。”
刘邈读信当日，正逢春雨绵绵。
他沉默良久，提笔批复：
> “准奏。贾诩若有归心，朕开门相迎。天下之大，容得下不同之人走不同的路。只要心系黎庶，便是忠臣。”
圣旨尚未送达，贾诩已在南海途中。
他乘坐一艘小船，随使团前往扶南。途中遭遇风暴，船只倾覆，众人落水。幸赖当地渔民救援，才得以生还。
脱险之后，有人问他为何不肯留在安全的会稽，偏要涉险远行。
贾诩望着茫茫大海，淡淡道：“我一生算计人心，看透权术。到最后才明白，真正的智慧，不是如何赢得天下，而是如何让天下不再需要争夺。我若不死于风浪，便去教那些从未听过汉字的人，什么叫‘仁义’。”
此后十年，关于他的传闻不断传来：有人说他在三韩教授水利，有人说他在倭国调解部族纷争，还有人说他在林邑建立医馆，救治瘟疫患者。他不再用真名，只称“老贾”，走到哪里，就把知识与和平带到哪里。
而周瑜，则完成了人生最后一次远航。
五十岁那年，他辞去水师大都督之职，将兵权交予吕蒙，自己率领一支小型考察船队，沿海南下，穿越琼州海峡，抵达今日越南中部海岸。在那里，他绘制了第一张完整的“南海诸国形势图”，并写下《海政十策》，系统提出海洋治理理念：
一曰：以商代战，化兵戈为财源；
二曰：以教化夷，使远方自归；
三曰：设港立市，控扼航路咽喉；
四曰：训练水师，护航保民；
五曰：招募胡商，促进交流；
六曰：翻译典籍，互通文明；
七曰：推广农技，赈济饥荒；
八曰：严禁掠夺，树立信义；
九曰：优待归化，不分种族；
十曰：定期巡海，宣示主权。
此书传回中原，被刘邈下令刊印万册，作为未来百年国策参考。
三年后，周瑜病逝于返航途中，享年五十三岁。
临终前，他望着星空，对身边弟子说：“我这一生，未曾称帝，未曾拥兵自重，但我比任何帝王都走得更远。因为我看到的，不只是疆土，而是未来的天下。”
他的遗体被火化，骨灰撒入南海。从此每年春季，会有无数渔船经过那一片海域时，自发停船默哀，点燃香烛，祭奠这位“海上诸葛”。
***
时光荏苒，又过二十年。
此时的大汉，早已不是那个战火连年、饿殍遍野的残破江山。
洛阳太学门前，立起一座青铜雕像：左边是郭嘉，手持羽扇，目光深远；右边是徐晃，披甲执戟，英武挺拔；中间则是刘邈，身穿冕服，双手展开一幅舆图，象征“天下为公”。
每年科举考试之前，学子们都会前来祭拜。他们不说求官，只说求志。
而在东海之滨的会稽港，那块“乘风破浪，直济沧海”的石碑依然屹立。碑前常年摆放鲜花，据说是海外归来商旅所献。市舶司每年税收高达千万钱，支撑着全国三分之一的军费开支。
最令人惊叹的是，一支由百艘巨舰组成的远洋舰队已完成建造，能够横渡大洋，抵达传说中的“美洲大陆”。朝廷已决定派遣探险队出发，寻找新的土地与文明。
这一天，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渔夫来到海边，静静坐在礁石上，望着那支即将启程的船队。
有人认出他是当年载过贾诩的那位。
年轻人好奇地问：“老人家，您怎么每年都来这儿坐着？”
老人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铃，轻轻摇了一下。
“叮??”
声音清越，随风飘散。
“我在等一个人。”他说，“一个说过‘海上升起千帆，便是我归来之时’的人。”
没人知道他在等谁。
也许等的是贾诩，也许等的是左慈，也许等的是所有曾经为这个新时代铺路的亡魂。
夕阳西下，海天一线处，果然升起了无数风帆。
它们像是从历史深处驶来，又像是向未来奔去。
风很大，吹动了岸边那块石碑上的尘土，露出底下一行被岁月掩埋的小字：
**“此路艰险，然终有人前行。”**
夜幕降临，星辰浮现。
北斗七星之下，整个大汉的版图仿佛被点亮：北至长城，南抵日南，东临沧海，西达敦煌。每一座城市都有灯火闪烁，每一个村庄都有读书声传出。
而在遥远的西域，一支驼队正缓缓穿行于沙漠之中。领头的商人打开一张海陆联运地图，上面清晰标注了从长安出发，经河西走廊、葱岭、波斯湾，最终连接红海与地中海的完整商路。
他喃喃道：“听说罗马皇帝派人来求丝绸与瓷器，愿以黄金交换。咱们这趟货，够买下半座宫殿了。”
身后，年轻的学徒抬头望星，忽然问道：“师父，你说将来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也能坐船去罗马？”
商人哈哈大笑：“傻小子，你不知道吗？去年就有汉船绕过印度，抵达阿拉伯半岛了。再过几年，别说罗马，月亮上都能去！”
笑声回荡在沙漠夜空，惊起一片沙鹰。
而在这一切的背后，是一代又一代人的牺牲与梦想。
郭嘉死了，但他用生命换来了喘息之机；
曹操老了，但他用铁腕奠定了秩序；
周瑜走了，但他为国家打开了通往世界的大门；
贾诩隐去了，但他把智慧播撒在了最偏远的角落；
左慈消失了，但他让百姓相信，真正的神明，是那个愿意救他们的皇帝。
如今的孩子们不再唱战歌，而是吟诵《礼运?大同篇》：
>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是谓大同。”
教室窗外，柳絮飞扬，春风拂面。
一个新的时代，正踏着旧骨的余温，缓缓走来。
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一道瘦削身影悄然出现在港口边缘。
他披着蓑衣，脚踏草履，背着一只破旧布囊，步履轻缓如踏月而行。雨水顺着帽檐滑落，遮住了他的面容，唯有腰间悬挂的一枚铜铃，在风中发出极细微的“叮”声，仿佛某种暗语。
此人径直走向停靠在最内侧的一艘渔船，船上并无旗帜标识，只在船尾刻着一个小小的“舟”字。一名老渔夫正蹲在舱口抽旱烟，见来人走近，也不惊讶，只低声问道：“可是南阳来的先生？”
蓑衣客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铃递过去。渔夫接过一看，铃身刻有细纹，似符非符，似字非字，正是周瑜亲定的信物暗记。他立刻起身掀开舱帘：“都督已在等您。”
舱内灯火昏黄，竹席铺地，案上摊开着一幅泛黄海图，旁边放着半杯冷茶。周瑜端坐其中，羽扇置于膝前，神情肃穆。见那人进来，他缓缓起身，深深一揖：“贾先生，终是等到您了。”
蓑衣客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清癯苍老的脸??正是失踪多年的贾诩。他目光平静，声音低哑：“都督设港立市，通商南海，布局之深远，实乃旷古未有。然此举震动天下，亦动人心。我若不来，恐将来悔之晚矣。”
周瑜凝视着他，良久方道：“先生当年留下‘船可载货，亦可载兵’八字，便飘然而去。今日重临，想必不只是为一句提醒。”
贾诩坐下，自顾倒了一盏茶，轻啜一口，才缓缓道：“都督可知，为何历代帝王皆重陆而轻海？非不知其利，实惧其变也。陆上疆域有界，兵马所至即为国境；海上之路无形，商旅往来之间，思想、技艺、信仰皆随之潜入。今日运丝绸瓷器，明日便可运刀剑火药；今日传农耕礼乐，他日或引外夷觊觎。此乃双刃之剑，用得好，则富国强兵；用不好，则根基动摇。”
周瑜不动声色：“所以先生以为，我当收帆罢航？”
“不然。”贾诩摇头，“正因风险巨大，才更需有人掌舵。天下谋士多求安局，唯独都督敢开新天。我此来，并非劝退，而是助你避开暗礁。”
说罢，他展开随身携带的一卷羊皮地图，铺于案上。图上标注的不仅是航线，更有各国风土、兵力分布、港口深浅、季风规律，甚至详细记录了倭国诸岛之间的权力纷争、三韩部落的仇杀恩怨、扶南王庭的继承危机。
“这是我十年游历所得。”贾诩指着图上一处红点，“此处名为‘流求’，即今夷洲北部，山林密布，土地肥沃，却因瘴气盛行，原住民散居山野，不成城邦。若在此设立屯田军镇，驻兵三千，三年之内便可建成粮仓基地，供给远航舰队。”
他又指向南方：“再往南千余里，有一群岛，名曰‘珊瑚海境’，据闻产锡、珍珠、香料，土著以独木舟捕鱼为生，尚无文字。若能派学者前往，教其冶炼、织布、筑屋，再以贸易换其资源，不出十年，可成海外属地。”
周瑜听得目露精光，忍不住拍案：“妙！若得此二处为支点，我大汉海路将真正贯通东西！”
贾诩却抬手制止：“但有一条??绝不可急于称王封侯。这些地方初附，民心未定，一旦强行设官征税，必激起反抗。不如先以‘互助’之名行事：助其开荒，代其修渠，为其治病，使其自愿归心。待其孩童学会汉字，诵读《孝经》，自然视我为父母之邦。”
周瑜沉吟片刻，郑重点头：“先生所言，正合我意。我欲建的是千年基业，而非一时霸权。”
两人对坐夜谈，直至东方微白。
翌日清晨，周瑜召集众将，宣布一项重大决策：组建“海外经略使团”，由贾诩担任首席顾问，选拔精通医术、农耕、水利、语言之才百余人，随首航船队出发，目标不仅是通商，更是教化与融合。
消息传出，举国震动。
许都方面，曹操虽已病重卧床，听闻此事仍强撑起身，召见曹丕：“周瑜此举，看似经商，实则拓土。他不立旗号，不称君主，却以仁德浸润四海，比百万大军更为可怕。你日后若掌天下，切记不可轻视江东之志。”
曹丕恭敬应诺，心中却另有盘算。
而在邺城，刘邈接到奏报后，当即下诏嘉奖，并命工部加急打造五百艘新型海船，专供远洋航行使用。同时颁布《海民律令》：凡参与海外开拓者，无论士庶，皆免赋役十年；其子孙可在科举中优先录用；所垦之地，三代之内归本人所有。
这道诏书如同春风拂过大地，无数青年才俊、失地农民、工匠商人纷纷涌向沿海港口，争相报名加入使团。有人卖田筹资购船，有人携家带口誓要远走天涯。民间传言：“宁做海东一农夫，不做中原万户侯。”
首航之日终于到来。
会稽港旌旗蔽空，鼓乐齐鸣。十万百姓夹岸相送，孩童手持纸鸢奔跑欢呼，风筝上写着“一路平安”“扬帆万里”。周瑜身穿锦袍，立于旗舰“凌波号”船头，身后是整装待发的五十艘楼船组成的庞大舰队。
贾诩并未登船，只是站在岸边高台上，望着这支即将驶向未知的队伍，眼中竟有泪光闪动。
他知道，自己这一生算尽机关，纵横捭阖，最终选择在此刻放手。乱世之中，智者以谋取权，而今太平初现，真正的伟业不再是权谋之争，而是文明的延伸。
当第一缕阳光洒落在海面时，号角长鸣，千帆竞发。
船队破浪前行，渐行渐远，最终化作天边几点黑影，融入金色晨曦之中。
***
数月后，夷洲岛上。
汉人营地已初具规模。木屋成排，田地翻新，水渠纵横。士兵们协助土著修建房屋，医师为染病孩童施针用药，农官指导播种水稻与小麦。学堂每日开课，三十名当地少年围坐一圈，跟着教书先生朗读《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稚嫩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之间，惊起一群飞鸟。
某日黄昏，一位白发老者拄杖而来。他衣衫朴素，面带慈祥，自称姓左，来自中原。土著首领亲自迎接，请他住在最好的房子里。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位“左先生”做了许多奇怪的事：他在村外立起一座石坛，不烧香，不拜神，只在上面刻下“敬天爱人”四个大字；他教孩子们辨识星辰，说哪一颗代表春耕，哪一颗预示台风；他还带领村民挖掘深井，引山泉入寨，解决了饮水难题。
最令人惊奇的是，他竟懂得治疗疟疾的方法??用一种苦涩树皮煎水服用。后来人们才知道，那叫“金鸡纳霜”，源自南洋秘方。
半年之后，岛上爆发瘟疫，左慈日夜奔走于各村落之间，调配药方，隔离病人，最终控制住了疫情。土著尊称他为“活神仙”，想要为他塑像立庙，却被他坚决拒绝。
“我不是神明。”他说，“我只是个寻找答案的人。答案不在天上，而在人间。”
一年后的春天，第二批船队抵达。带来更多的种子、工具，还有一封来自刘邈的亲笔诏书：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自今日起，夷洲全境正式纳入大汉版图，设‘东宁府’，隶属扬州刺史部。首任知府由周瑜荐举，暂行自治之政，三年后再议正式建制。凡归化民众，一律编户齐民，授田免税，子女入学堂者，官府供给笔墨纸砚。”
>
> “朕闻左先生于此地教化育人，祛病救民，功德无量。特赐号‘安民真人’，并敕建‘惠民观’一座，以彰其德。”
使者宣读完毕，满场肃然。
然而当众人转身欲寻左慈时，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只在学堂黑板上，留下一行炭笔字迹：
**“道在百姓呼吸间，不在金殿玉册中。”**
与此同时，北方长城沿线，徐晃正在巡视新建的屯田堡寨。
六十岁的他须发尽白，腰背略显佝偻，但仍坚持骑马出行。每到一处，都要亲自查看粮仓存粮、军械保养、学塾授课情况。
这一日，他来到雁门关外的新安堡。这里曾是匈奴劫掠重灾区，如今却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五百户军眷在此定居，每家分得二十亩地，另配一头耕牛、两把铁锄。孩子们在堡中学堂读书，墙上贴着“忠勇报国”“勤俭持家”的标语。
县令迎上前来，满脸喜色：“老将军，去年秋收，全堡共获粟米七万石，除自用外，尚余三万石上缴国库！而且今年已有十八对新人成婚，预计明年将添四十多个娃娃！”
徐晃听罢，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走进一家农户，见灶台干净，粮缸满溢，墙上挂着弓箭与农具，墙上还贴着一张皇榜抄文??《授田令全文》。
主人是个年轻士兵，名叫赵铁柱，曾在潼关之战中负伤退役。他恭敬地说：“将军，我现在既是民也是兵。平时种地养家，战时执戈守边。每月还有郎中巡诊一次，老婆生孩子也没花一分钱。这样的日子……我爹做梦都不敢想。”
徐晃拍拍他的肩膀，久久说不出话。
当晚，他在灯下写了一封信，托人送往邺城：
> “臣徐晃顿首再拜：
> 关中已安，河北大治，东南开海，西北屯边。陛下所行新政，已深入民心。臣虽年迈，然每见百姓安居乐业，便觉当年追随郭奉孝断后之举，死而无憾。惟愿余生，能亲眼见证大汉真正复兴，使我子孙后代，永不再遭离乱之苦。”
>
> “另，恳请陛下宽恕一人??贾诩。此人虽曾助逆，然今以余生补过，默默辅佐周瑜开拓海疆，教化异族。其功隐而不显，其心曲而难测，然终未叛国害民。望陛下念其晚节，许其归籍，安度余年。”
刘邈读信当日，正逢春雨绵绵。
他沉默良久，提笔批复：
> “准奏。贾诩若有归心，朕开门相迎。天下之大，容得下不同之人走不同的路。只要心系黎庶，便是忠臣。”
圣旨尚未送达，贾诩已在南海途中。
他乘坐一艘小船，随使团前往扶南。途中遭遇风暴，船只倾覆，众人落水。幸赖当地渔民救援，才得以生还。
脱险之后，有人问他为何不肯留在安全的会稽，偏要涉险远行。
贾诩望着茫茫大海，淡淡道：“我一生算计人心，看透权术。到最后才明白，真正的智慧，不是如何赢得天下，而是如何让天下不再需要争夺。我若不死于风浪，便去教那些从未听过汉字的人，什么叫‘仁义’。”
此后十年，关于他的传闻不断传来：有人说他在三韩教授水利，有人说他在倭国调解部族纷争，还有人说他在林邑建立医馆，救治瘟疫患者。他不再用真名，只称“老贾”，走到哪里，就把知识与和平带到哪里。
而周瑜，则完成了人生最后一次远航。
五十岁那年，他辞去水师大都督之职，将兵权交予吕蒙，自己率领一支小型考察船队，沿海南下，穿越琼州海峡，抵达今日越南中部海岸。在那里，他绘制了第一张完整的“南海诸国形势图”，并写下《海政十策》，系统提出海洋治理理念：
一曰：以商代战，化兵戈为财源；
二曰：以教化夷，使远方自归；
三曰：设港立市，控扼航路咽喉；
四曰：训练水师，护航保民；
五曰：招募胡商，促进交流；
六曰：翻译典籍，互通文明；
七曰：推广农技，赈济饥荒；
八曰：严禁掠夺，树立信义；
九曰：优待归化，不分种族；
十曰：定期巡海，宣示主权。
此书传回中原，被刘邈下令刊印万册，作为未来百年国策参考。
三年后，周瑜病逝于返航途中，享年五十三岁。
临终前，他望着星空，对身边弟子说：“我这一生，未曾称帝，未曾拥兵自重，但我比任何帝王都走得更远。因为我看到的，不只是疆土，而是未来的天下。”
他的遗体被火化，骨灰撒入南海。从此每年春季，会有无数渔船经过那一片海域时，自发停船默哀，点燃香烛，祭奠这位“海上诸葛”。
***
时光荏苒，又过二十年。
此时的大汉，早已不是那个战火连年、饿殍遍野的残破江山。
洛阳太学门前，立起一座青铜雕像：左边是郭嘉，手持羽扇，目光深远；右边是徐晃，披甲执戟，英武挺拔；中间则是刘邈，身穿冕服，双手展开一幅舆图，象征“天下为公”。
每年科举考试之前，学子们都会前来祭拜。他们不说求官，只说求志。
而在东海之滨的会稽港，那块“乘风破浪，直济沧海”的石碑依然屹立。碑前常年摆放鲜花，据说是海外归来商旅所献。市舶司每年税收高达千万钱，支撑着全国三分之一的军费开支。
最令人惊叹的是，一支由百艘巨舰组成的远洋舰队已完成建造，能够横渡大洋，抵达传说中的“美洲大陆”。朝廷已决定派遣探险队出发，寻找新的土地与文明。
这一天，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渔夫来到海边，静静坐在礁石上，望着那支即将启程的船队。
有人认出他是当年载过贾诩的那位。
年轻人好奇地问：“老人家，您怎么每年都来这儿坐着？”
老人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铃，轻轻摇了一下。
“叮??”
声音清越，随风飘散。
“我在等一个人。”他说，“一个说过‘海上升起千帆，便是我归来之时’的人。”
没人知道他在等谁。
也许等的是贾诩，也许等的是左慈，也许等的是所有曾经为这个新时代铺路的亡魂。
夕阳西下，海天一线处，果然升起了无数风帆。
它们像是从历史深处驶来，又像是向未来奔去。
风很大，吹动了岸边那块石碑上的尘土，露出底下一行被岁月掩埋的小字：
**“此路艰险，然终有人前行。”**
夜幕降临，星辰浮现。
北斗七星之下，整个大汉的版图仿佛被点亮：北至长城，南抵日南，东临沧海，西达敦煌。每一座城市都有灯火闪烁，每一个村庄都有读书声传出。
而在遥远的西域，一支驼队正缓缓穿行于沙漠之中。领头的商人打开一张海陆联运地图，上面清晰标注了从长安出发，经河西走廊、葱岭、波斯湾，最终连接红海与地中海的完整商路。
他喃喃道：“听说罗马皇帝派人来求丝绸与瓷器，愿以黄金交换。咱们这趟货，够买下半座宫殿了。”
身后，年轻的学徒抬头望星，忽然问道：“师父，你说将来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也能坐船去罗马？”
商人哈哈大笑：“傻小子，你不知道吗？去年就有汉船绕过印度，抵达阿拉伯半岛了。再过几年，别说罗马，月亮上都能去！”
笑声回荡在沙漠夜空，惊起一片沙鹰。
而在这一切的背后，是一代又一代人的牺牲与梦想。
郭嘉死了，但他用生命换来了喘息之机；
曹操老了，但他用铁腕奠定了秩序；
周瑜走了，但他为国家打开了通往世界的大门；
贾诩隐去了，但他把智慧播撒在了最偏远的角落；
左慈消失了，但他让百姓相信，真正的神明，是那个愿意救他们的皇帝。
如今的孩子们不再唱战歌，而是吟诵《礼运?大同篇》：
>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是谓大同。”
教室窗外，柳絮飞扬，春风拂面。
一个新的时代，正踏着旧骨的余温，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