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御座里,不过两日,整个人便瘦削了一圈,眼下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郁,新生的胡茬更添几分落拓。

    全公公跪在一旁,声音哀切:“陛下,您多少进些米水吧……”

    焱渊缓缓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良久,他望向阴影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石磨过:“陆离。”

    “奴才在。”

    “再派一队影卫,要最隐秘的那支。不必惊扰,只需暗中保护皇贵妃。”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挤出,

    “她看了几个病人,笑了几次,蹙了几回眉,饭用了几口,甚至……呼吸比平日急促了几分……

    哪怕是一只野猫靠近,事无巨细,朕都要在每日十二个时辰内,看到详细的记录。”

    “告诉云影,从此刻起,他的命不是他的,是皇贵妃的。皇贵妃若伤了一丝,他不必回来,就地自裁。”

    焱渊拧眉沉思,指尖敲击着桌面。

    还有什么?柔柔那般劳心劳力,身子怎么受得住。

    “御厨?两个不够,把尚食局最好的药膳厨子、点心师傅全给她送去。就在那医馆旁边给朕盖个小厨房,专伺候她一个。”

    “尚服局、尚功局全部给朕动起来。苏锦云缎?把内库里的冰蚕锦、霞影纱全找出来。

    她就是要穿月光织的衣裳,你们也得给朕做出来!

    首饰,把库里的羊脂白玉、通透翡翠,打成她喜欢的样式!

    素雅?朕的女人,披块麻布也得雍容!”

    他越想越怒,仿佛姜苡柔已经受了一丝委屈。

    “还有,天冷了,银霜炭,每日给她送去。被褥要用塞北新贡的天鹅绒,手炉要用紫金雕龙纹的。

    去告诉姜宏和姜元,朕给的东西,他们必须让皇贵妃心安理得地收下。

    若是让她因此感到一丝负担,或是让她觉得欠了朕……朕便唯他姜家是问。”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山雨欲来的威压:

    “朕送去的新厨,姜元要说是他重金聘来的;

    朕送去的银霜炭,他要说是他门路广弄到的;

    朕送去的每一件锦衣,他都要让她相信,那是兄长对妹妹的心意。”

    “朕只要一个结果:她要吃穿用度,比在宫里更好;气色精神,比在宫里更佳。 她若在那里清减了一分,憔悴了一毫,或是露出一丝不快活……”

    焱渊顿了顿,唇边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

    “若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他这兄长,也不必当了。”

    益民医馆,云影接到那道捆绑的口谕,脸上的肃穆瞬间碎裂,嘴巴张成了圆形,眼睛瞪得溜圆。

    苍天啊——!

    陛下!您这是要把奴才的脑袋别在娘娘的衣带上了吗?

    不对,是拴在娘娘的银针上吗?

    娘娘要是自己不小心被针扎了手指头,奴才是不是也得立刻抹脖子谢罪?!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因为姜苡柔多吃了一碗饭,撑着了;

    或者少喝了一口水,上火,他被迫就地自裁的悲惨画面。

    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圆乎乎的俏脸蛋。

    嫣嫣!我苦命的嫣嫣!这下完了,我怕不是很快就要让你守活寡了!呜呜呜……好想再亲亲你……

    他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内心已是泪流成河。

    感觉自己不是在执行任务,而是在走一根看不见尽头、下面还是刀山的钢丝。

    这其中还包括害怕陆离占据帝心的深深焦虑。

    慧心端着药盘走过,疑惑地看了一眼表情扭曲、眼神放空的他:“云大人,你……没事吧?”

    云影猛地站直,瞬间恢复了高冷,高冷是近来和陆离学的,只是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悲壮,干咳两声:“无事!风大,迷了眼。”

    天色擦黑,益民医馆落了锁。

    慧心贴心道:“先生,您累了一天了,奴婢给您捏捏背再回府歇息。”

    姜苡柔确实觉得周身酸软,“好。”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如风般卷入。

    云影瞥了一眼慧心的手法,眉头拧成了疙瘩:“让开让开,你这手法只能解乏,不通经络。我来!陛下当年批阅奏折劳累,都夸我手艺独到呢!”

    他手下力道精准,一边还小心翼翼地问:“娘娘,这个力道如何?若是重了,您千万说一声。”

    姜苡柔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挺好的。”

    云影觑着她的脸色,试探着开口:“娘娘,咱们……打算何时回宫?奴才昨夜还梦到二殿下和三殿下,哭着找娘亲呢……”

    姜苡柔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下去,虽未言语,却让他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再不敢多言。

    回到京郊宅院,见屋内又添了不少用度,皆是以姜元的名义送来。

    姜苡柔目光扫过那些内造的上好锦缎和精致首饰,心中明镜一般,知道这必是焱渊的手笔。

    她面上无波无澜,只淡淡道:“都收起来吧,入库封存。银霜炭留下便是。”

    云影磕着瓜子,看得直蹙眉,我的娘娘诶,那云锦霞帔您不稀罕也就罢了,那紫玉簪子怕是陛下在灯下亲手画的样子!

    还有那对翡翠镯子,跟陛下冠上的宝石是一块料里出的!

    您就只留……留堆炭?

    陛下又要哭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全公公抱着脑袋在养心殿里团团转的景象。

    是夜,慧心伺候姜苡柔换洗后,她几乎是头一沾枕便沉沉睡去。

    白日劳心劳力,是许久未曾有过的酣眠。

    接下来的日子,益民医馆的姜先生凭借着实打实的医术,迅速站稳了脚跟。

    一剂猛药救回高热惊厥、已被其他医馆委婉让“准备后事”的幼儿;

    三针下去,便让一位缠绵病榻数月、症候古怪的富商呕出淤血,立时轻松大半。

    几桩事例下来,姜先生的名声不胫而走,在京郊一带悄然传扬。

    人红自然招风。

    天色擦黑,医馆内,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慧心正要上门板,一只粗壮的手却抵住了门缝。

    “别急关门啊,听说这儿来了位天仙似的女先生,俺这心口疼了几天了,也给瞧瞧?”

    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响起,随即,一个膀大腰圆、眼带淫光的汉子挤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嬉皮笑脸的帮闲。

    那地痞大剌剌地在姜苡柔面前的诊椅坐下,一双眼睛毫不避讳地在她脸上、身上打转。

    “姜先生是吧?啧啧,真是比画上的仙女儿还俊……”

    他一边说着浑话,一边竟伸出手,想往姜苡柔搁在脉枕的手上摸去,

    “快给哥哥我摸摸脉,看看是啥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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