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郑城内的硝烟早已散尽,被鲜血染红的街道也被雨水和人为的冲刷恢复了本来的颜色。

    然而,那场惊心动魄的平叛之战留下的创伤,如同刻入骨髓的印记,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抹平。

    重建家园,恢复秩序,更重要的是,安抚人心,重拾对未来的信心,这才是新政权面临的更深层次的考验。

    经过徐庶夜以继日的统筹规划,以及张春华等新晋人才的辅助,各项稳定措施正有条不紊地推行。

    军营的纪律得到了进一步的整肃,官方邸报开始每日张贴,医署的建立也带来了切实的希望。

    但我深知,政令的效果如何,最终还是要看它能否真正落到实处,能否反映在最基层、最直观的市井生活之中。

    因此,在一个相对平静的午后,我决定亲自去看看。

    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我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青色布衣,头上戴着一顶能遮挡部分面容的旧斗笠。

    孙尚香则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劲装,但外面罩了一件宽松的麻布外袍,

    将她那过于惹眼的身材和英气稍作掩饰,手中提着一个不起眼的布袋,里面却藏着她的佩剑。

    她如同影子般跟在我身后半步的距离,警惕的目光不时扫过四周,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我们没有走宽阔的主街,而是选择从太守府侧门出去,沿着相对僻静的小巷,缓缓步入南郑城内最大的市集区域。

    甫一踏入市集范围,喧闹的人声便传入耳中。

    这声音不像战前那般鼎沸,也远没有达到繁华的程度,但相较于叛乱刚刚平息时的死寂,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

    有牲畜的膻味,有贩夫走卒身上的汗味,

    有简陋食摊飘出的劣质油烟味,但也夹杂着一丝新翻泥土的清新和……

    某种正在缓慢复苏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我刻意放慢了脚步,像一个普通的乡下人进城赶集一般,边走边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个临时的粮摊。

    几大袋粮食敞开着口,旁边竖着一块简陋的木牌,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价格。

    我凑近了些,仔细看着那价格,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虽然比起丰年仍显高昂,但与之前被士族恶意操纵、一日三涨的混乱局面相比,已经稳定了许多,

    并且明显低于之前令人绝望的峰值。

    几个穿着破旧的百姓正围在粮摊前,有人在询问,有人在掏出钱袋,更多的人则是在观望。

    他们的脸上没有了之前那种惶恐不安、生怕明日无粮的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谨慎的、带着一丝希望的平静。

    “老丈,这米当真就是这个价?童叟无欺?”一个背着空篓子的汉子犹豫地问道。

    摊主是个干瘦的中年人,一边麻利地用斗量米,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

    “官府定的价,谁敢乱来?城门口的邸报上都写着呢!

    再说了,如今太守大人开仓放粮,到处都能买到,咱要是敢抬价,不是自找没趣吗?”

    “官府的粮?”那汉子眼睛一亮,“听说口感糙了些?”

    “糙点怕啥?能填饱肚子就成!总比饿死强吧?

    再说了,官府也没不让咱们卖自家存粮,价格都差不多,你看哪个顺眼买哪个呗!”

    摊主说着,将一斗米倒进一个妇人的布袋里,“喏,拿好!”

    我注意到,那妇人递给摊主的,正是几枚崭新的、边缘清晰、图案规整的五铢钱。

    摊主接过去,仔细看了看,又掂量了一下,便揣进了腰间的钱袋。

    整个交易过程自然流畅,并没有出现因为是新币而产生的过多疑虑或争执。

    看来,强制推行统一货币,配合开仓放粮、稳定粮价的组合拳,已经初见成效。

    虽然士族们在暗地里肯定还有抵制,

    但至少在明面上,在关系到普通百姓生存根本的粮食交易上,新政的权威正在逐步树立。

    孙尚香在我身后轻轻碰了我一下,示意我看向另一边。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两个穿着太守府兵丁服饰的士兵正在市集边缘巡逻。

    他们的步伐整齐,目不斜视,并没有像过去的乱兵那样骚扰百姓或勒索摊贩。

    周围的百姓看到他们,眼神中虽然还有一丝畏惧,

    但更多的是一种默认和接受,甚至有几个胆大的孩子还敢在他们不远处追逐嬉戏。

    这又是一个好兆象。

    军队的纪律是政权稳固的基石,也是民心安定的保障。

    看来,之前的军营演说、军功授田、以及严厉的军法整肃,

    正在慢慢转化为士兵的行为规范,也潜移默化地改变着百姓对这支军队的观感。

    我们继续往前走。

    市集两侧的商铺,大约有三四成重新开张了。

    有卖粗布的,有打铁的,有修补农具的,还有几个卖些针头线脑、劣质陶碗的小杂货铺。

    规模都不大,货品也显得稀疏单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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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店铺的门板还残留着战火的痕迹,或是干脆只用几块破布遮挡着。

    在一个铁匠铺前,我停下了脚步。

    铺子里只有一个老铁匠带着一个年轻的徒弟,正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一把锄头。

    炉火烧得并不旺,旁边的架子上,零散地挂着几把镰刀、斧头,做工都显得有些粗糙。

    “店家,这锄头怎么卖?”我上前问道。

    老铁匠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继续捶打:“十个新钱,不还价。”

    “哦?”我故作惊讶,“怎么只要新钱?”

    老铁匠似乎有些不耐烦:

    “官府的规矩!再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旧钱,谁知道哪个是真是假?

    还是这新钱实在,分量足,拿着心里踏实!”

    我又问道:“生意怎么样?我看这街上人不算多啊。”

    老铁匠叹了口气:

    “唉,刚打完仗,大家手里都没啥余钱,能修补的就先修补着用呗。

    也就是些农具还勉强有人要,其他的……难啊!

    这铁料也贵得紧,都是从官府那儿买的,说是以后太守大人要自己开矿炼铁,不知道猴年马月呢。”

    他的话印证了我的观察。

    市井的气象虽然在缓慢恢复,但物资匮乏、商业活力不足的问题依然突出。

    百姓手中缺乏购买力,商人缺乏货源和信心,生产力更是亟待提高。

    这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虽然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身体依然虚弱,需要长时间的调养和滋补。

    “会好起来的。”我轻声说道,像是在对老铁匠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老铁匠愣了一下,随即自嘲地笑了笑:

    “借您吉言吧。只盼着这日子能安稳下去,别再打仗了。”

    我和孙尚香离开了铁匠铺,继续在市集里穿行。

    我们看到有人围在张贴邸报的墙角下,听着识字的人念上面的内容,脸上露出或喜或忧或茫然的表情;

    我们看到几个孩子在追逐一只瘦骨嶙峋的土狗,发出清脆的笑声;

    我们也看到一些面带愁容、衣衫褴褛的人,蜷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地望着人来人往。

    这是一个复杂而真实的画面。

    有新生的希望,也有旧日的伤疤;

    有秩序的重建,也有潜藏的危机。

    新政的阳光正试图穿透厚厚的阴霾,但要真正普照这片土地,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和努力。

    孙尚香一直沉默地跟在我身边,此刻却忽然低声说道:

    “比起之前尸横遍野、哭声震天的样子,好多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这位见惯了沙场血火的江东郡主,似乎也在这市井的凡俗气息中,感受到了一丝和平的可贵。

    “是啊,好多了。”我点了点头,“但这还远远不够。”

    我的目光望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南郑的城墙,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我们需要更多的商人,带来南来北往的货物;

    我们需要更多的工坊,生产出物美价廉的商品;

    我们需要更多的学校,让孩子们识字明理;

    我们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来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安稳,并将其推向更远的地方。”

    市井的气象,渐趋安稳。

    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前方的道路,依旧布满了荆棘与挑战。

    但我心中的信念,却因为亲眼所见的这一点点改变,而变得更加坚定。

    只要方向是对的,脚步是稳的,这看似微弱的复苏之火,

    终有一日,会燃烧成足以照亮整个时代的——燎原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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