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府衙,刘备拱手下问,“为今之计,还请先生教我。”

    单福侃侃而谈。

    “主公欲伸大义于天下,兴复汉室,营救天子,何甘为曹操之下臣?”

    刘备眼含热泪,悲泣如诉。

    “备欲除曹兴汉久已,无奈朝中曹操势大,尽诛向汉之臣。

    天下诸王并起,皆是怀异之徒,唯屈身守分,静待天时。”

    单福朗声而笑,“既如此,则天时至矣。

    此天欲主公取兖州,以作立身之基。”

    他轻摇羽扇,浅笑吟吟,“若欲取兖州,则西园之兵马需尽数操于己身。

    而若要掌兵马,车胄已为心腹之患,宜速杀之。”

    刘备略有犹豫,单福劝曰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今汉室倾颓,海内陆沉,主公欲逆大势而挽天倾,岂能顾忌小节。

    且车胄者,曹操之党羽,国贼之心腹,坏汉室之蛀虫,亡炎汉之奸贼。

    对付此等大逆不道的反贼,何需讲究道义?

    主公又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也罢,非常之时,当行非常手段,既是为国除贼,也确实不该拘泥。”

    见单福递了台阶,刘备也便不再迟疑,微微颔首言道。

    “只曹贼防备之深,早已架空西园。

    今兵马尽操车胄之手,若要除之,只怕不易。”

    单福闻言轻笑,眼眸微眯,压低声音道了句。

    “主公岂不闻太祖高皇帝鸿门宴之旧事乎?

    目下伪齐来犯,危局迫在眉睫,车胄心忧战事,只以为联手对敌共抗吕布大军,岂料外患于前,而内衅于侧?

    且主公仁名广播,天下皆称以为“德”,车胄必对主公毫无防备,只以商议破敌之策为名,车胄必无不从。

    届时杀车胄,何需兵马,只需一酒宴,一剑舞,一张三将军耳!”

    不想刘备闻听此计,连连摇头,“车胄信我而赴宴,我反使计害他,天下人该如何看我?

    此计断断不行,还请军师另作谋划。”

    单福“”

    咱不是说好了,同国贼不必讲什么道义嘛。

    何况当年项王设鸿门宴,天下人不是也没怎么看他嘛?

    虽然这么想有些不敬,可反而是因为项王心软,没在鸿门宴上真杀了太祖高皇帝,反被不少人耻笑,引以为戒。

    不过自己是谋士,既然主公有困难不愿意,自己只能是解决了困难,也要让他愿意。

    单福心思机敏,转念之间,已顺着先前的话,又出一计。

    “主公误会了,我既出谋,又岂会不顾主公名声?

    此鸿门宴,又未必是主公摆宴。

    我来时日尚短,可言发现主公密谋通袁之书信,以献车胄,为其出鸿门宴之计。

    有伪造的主公通袁书信为证,又以鸿门宴之计加害主公为投名状,足以取信于人。

    车胄必以我为心腹,自恃刀斧手设宴,万无一失,必不起疑。

    届时主公至宴上,二话不说,抢先发难,请三将军一矛刺死车胄,则宴上刀斧手虽众,却群龙无首,不足为虑。

    到那时,主公以天子诏命,抵抗伪齐为大义,我再以车胄心腹之身,主动投效,收拢其麾下。

    诚如是,则西园众军尽为主公所用,而车胄先以鸿门宴加害主公,主公无奈自保,不得已而杀之,更不失仁德之名。”

    听见这个计策,刘备连连颔首,只要不损害自己名声的,就是好计策。

    至于说主动进入车胄的鸿门宴,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有单福在车胄处当心腹,出谋负责鸿门宴之计,既他为内应,里应外合,随时通传消息,又怎么可能还会中计被害?

    何况刘备也对自家三弟有信心,杀个车胄而已,骤然暴起发难,不过转瞬之间,其余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为保周全,还可以在宴会之外,准备自家心腹亲卫,随时救援。

    就在刘备对此计甚为满意,几乎就要点头之时,他忽然想到这计策之中,潜藏着一个致命的问题。

    他不由蹙眉打量面前单福,狐疑开口。

    “先生,这不对吧?

    车胄疑备通袁,而使鸿门宴之计,倘使备果真在宴上发难,杀死此人,岂非做贼心虚,坐实罪名?

    届时天下人皆以备为通袁,复何言哉?”

    单福“”

    服了!

    天下人说你通袁,你就通袁了吗?

    真论起来,曹操、吕布、袁绍、公孙瓒,九州诸侯谁没传出来过通袁的名声。

    那号称和袁术势不两立的曹操,麾下的心腹大将,更是去一个,降袁一个,甚至连自家侄子都送入袁营当联络官,明显早谋好后路了。

    这要说他一点没通袁,估计他自己都不信。

    试问当今天下,谁人不通袁?

    谁在乎啊!

    主公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咱们远迈先人的大功业如何能行?

    想他单福,本名徐庶,改名换姓,弃武从文,熟读兵法韬略,欲医天下之疾。

    结果学成归来,就发现外面时代变了,说好的诸侯争霸,九州生民于水火,就等着我出山,择一明主济世安民呢?

    怎么出来之后,已经一个茅坑一个坐,天下非二袁则归曹,各个麾下谋士如云,贤才如雨,挤都挤不下了?

    且母亲常教自己忠君报国,今若从贼,其必以为耻,再不复相认。

    而此三分天下之袁曹,不是伪王,就是汉贼,咋看都没一个好人。

    再不然伪齐吕布,冢中枯骨,益州刘璋,守户之犬,凉州马腾,乌合之众,愣看不出一个能成事的。

    他此番路过此地,本是实在没啥好选择了,打算去洛阳看看天子。

    保不齐趁着曹操被袁术逼得倾巢而出,趁洛阳空虚之际,这位汉帝能有所作为呢?

    不曾想路遇了一位刚从洛阳出来,要兵有兵,要将有将,仁义布于四海,德名广播九州,时人称之为“英雄”的野生刘玄德。

    恰恰好,他正缺一位谋士,徐庶遂假名单福,主动来投,本欲观其是否为明主。

    却被刘备那番【不论有才无才,能有向汉之心来投,备又何惜牵马坠蹬】的话语所打动,彻底归心。

    他所以宁为鸡头,不做凤尾,而寻觅明主于玄德,不正是为了续三兴之炎汉,佐光武之伟业,成就远迈先人之大功业吗?

    这咋也没想到,苦学多年,好容易出山,这第一次碰壁居然是撞自家主公身上。

    玄德公作为主公哪都好,唯独这名声看得是有些迂腐了,咱们干的是匡扶汉室的大功业,纵使别人说咱们通袁,咱们不承认不就好了。

    今天下通袁者众矣,指不定骂别人通袁的人身上,自己都不干净,谁又会去深究呢?

    但没办法,自己挑的明主,含着泪也得认啊,总不能说因为自家主公道德底线太高,就抛弃他的。

    心念电转之间,迎着刘备狐疑的眼神,单福眸光流转之间,又一次计上心头。

    “主公多虑了,此间疏漏,我岂不虑?

    只需届时主公亦执伪造之车胄通袁书信赴宴,抢在车胄发难之前,抢先发难。

    以通袁书信斥之,并令张三将军顷刻动手,将车胄立毙矛下。

    待车胄身死,我即率刀斧手出,以通袁书信责问主公。

    主公不信,当即与我对照书信,发现皆是伪造。

    那么事情就清晰明了了,此必袁术之阴谋计策也!

    其目的就是使我等阻截吕布的兵马,自相内乱,而助伪齐军队能长驱直入,攻入帝都,使天子蒙难,大汉失辉。

    主公与我发觉此事,当即恍然大悟,悔之晚矣,重归于好,一同向众人揭露袁术之歹毒用心,更为车将军哭之,声泪俱下。

    诚如是,众人皆恨袁术之诡诈,而主公可尽收三军之心。

    以为车胄将军复仇之名阻击吕布,破坏老贼袁术攻破汉都之野望,则三军谁不用命,主公何愁仁义之名,不传于天下哉?

    何况一切都是袁术阴谋这个理由,就连对洛阳朝廷方面,主公也能有个合理的交代。”

    闻听此计,刘备惊为天人!

    方才小觑军师了,原来此计竟如此深沉复杂,玄机内敛。

    以汉王袁术当世第一阴谋家的声望,凭区区两封伪造书信的手段,就使我等大军自相内乱,以助吕布攻势。

    这种事传出去绝对有人信,甚至连曹操听闻之后,也得半信半疑,狐疑一阵,因为这事,袁术真就干得出来!

    玩弄人心于股掌,操弄天下如偶绳。

    这很袁术!

    而自己呢?

    我刘玄德不过是一个中了袁术阴谋诡计,思想不由自主,被迫误杀车胄将军的受害者罢了。

    车胄将军死了,我也很懊悔,我也很伤心,但这事怎么能怪我呢?

    都怪袁术!

    反正自从袁术阴谋论大行其道,越传越广,不断被人添油加醋后。

    现在摊上解释不清的阴谋,说是袁术干的,就能洗清不少嫌疑。

    没办法,用袁术来平账,自己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好,好啊,军师此计甚妙,咱们就这么办!”

    看着刘备总算心满意足,连连夸好的神色,单福也暗自松了口气。

    还好世间尚有阴谋如袁公路者,令天下震怖,无人不信。

    否则今个主公非要保住自家名声,又没人背锅的情况下,这计策自个险些就谋划不下去了。

    翌日,单福暗通车胄,以“玄德通袁密信”告首。

    车胄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

    玄德仁义布于四海,况又汉室之胄,岂能通袁?”

    单福淡淡而笑,“汉王四世三公,发兵八十三万北上中原,威震华夏,九州震恐。

    当此之时,天下谁人不通袁,而况于玄德乎?

    母亲常教福以忠君报国,今不忍见大汉天下,亡于通袁贼之手,故来告首,请将军勿要见疑。”

    车胄惶惶不安,“今所仰仗以御吕布者,唯玄德也。

    其若通袁,我今何为?”

    单福趁势谏言曰

    “玄德公仁义广播,德传四海。

    今若指控其通袁,只怕众人不信,恐生变故,且其义弟张飞,勇冠三军,若当面质问,若其反抗,难以遏制。

    我今暗通将军,以献此密信,彼尚不知,不如趁此时机,效太祖高皇帝之旧事,以鸿门宴杀之。

    先除内患,再御吕布,计议眼前,再图后事。”

    车胄闻言,深以为然。

    虽然这个单福是刘备的人,骤然给自己通传消息,不得不防。

    但不论其心,先论其行。

    看看他都做了什么?

    先拿来了通袁密信,举报刘备通袁,接着又献鸿门宴之计,要以万全之策诛杀刘备。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刘备有血海深仇呢!

    来献这种计策的,怎么可能是敌方细作?

    何况摆出鸿门宴,也确实稳妥,车胄不觉得在宴会之上,骤然杀出几百刀斧手这种计策,能有什么坑害自己的地方。

    遂紧握单福之手,谓之曰

    “幸得先生忠义,否则胄为刘备所欺,险为他所害也!”

    单福紧紧回握,与之相见恨晚,共议除备之策。

    以单福的才华,商议之间,便令车胄更觉其学识韬略,以为逢大才来投,更觉欢喜,以单福为重用。

    单福言

    “将军设宴席于内,我与将军所派刀斧手,暗蓄于侧。

    只等将军举杯饮酒为号,就骤然杀出,将刘玄德诛杀于宴会之上。”

    车胄闻言,暗忖安排之刀斧手,都是自家心腹,一见暗号,顷刻杀出,就算有这单福在场,他也无法号令兵马,因此并未起疑。

    只是闻听后半句话时,隐隐感觉有些古怪,遂问之。

    “单先生,我听问有摔杯为号者,未闻饮酒为号”

    没等他说完,单福就出言打断,“将军糊涂!

    就是因为摔杯为号,广为流传,大家都知道了,又何况于刘备乎?

    万一他因此起疑,有了防备,又如何是好?

    反而宴会之上,饮酒乃是常有之事,断不引人怀疑。”

    车胄惊异之,“先生思虑周密,胄不及也。”

    单福又言

    “机事不密,则害成。

    当今之世,通袁者众矣。

    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以免也有通袁之人,给刘备暗通消息,使其将计就计,反害了将军。

    福以为,此事不必再告诉第三人,便是宴会上之刀斧手,也知教他们看见暗号,便动手除贼,而不必教以知内情,以免消息泄露。”

    车胄自忖,虽不告诉第三人,但这等事,自己完全可以亲力亲为,自己安排布置。

    一切人手布置,由自己亲手安排,也就不必担心单福怀有异心,从中作梗。

    反正只要刀斧手,看见饮酒为号,就顷刻杀出,简单直接而又高效,也不需要知道更多内情。

    于是,车胄连连颔首,以为单福缜密周全,称“善。”

    不久之后,诸事准备完毕,车胄以商议破齐之策为名,邀请玄德赴宴。

    玄德欣然应允。

    整个过程之中,单福一切配合车胄,没有丝毫异样。

    临近宴会开始,尚余片刻之时,他掐算时间,暗中给车胄案前,换上了一盏炙烤加热后的青铜樽,并倒入了滚烫的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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