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渐起。

    朝云峰的弟子们纷纷下山,带着请帖,前往东洲各处。

    其余弟子则是在加紧修行,准备迎接这三年一次的内门大会,如今的内门大会虽然没有了之前那般的四峰之间的明争暗斗,内门大师兄一说也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但不少弟子仍旧想要在内门大会里拔得头筹,至少这会意味着他们的潜力足够,在之后的修行中,会容易一些。

    再说了,内门弟子的切磋,本就对修行有着极大的裨益。

    当然,重云山的弟子们对于内门大会有那么高的期待,还是因为当年某个人在内门大会上的大放异彩,让这比试已经开始与众不同。

    后来上山的弟子,不管是在师兄们的口中,还是师长们的口中,都会知道那个传奇的故事,以及仍旧偶尔看到那位活着的传奇。

    上山修行,虽说是自身的事情,但这样的故事,总是会让他们觉得修行前路充满光明。

    周迟这些日子没怎么离开玄意峰,这位新任掌律,一边再次改动那本玄意经,一边教导玄意峰众人,当然,其中获益最大的,就是姜渭了。

    她本来天赋就极高,如今有了周迟的教导,修行起来,可谓事半功倍。

    而周迟,也在趁着这个时机养伤,时不时还收到一些东洲各处的消息。

    然后在某个日头还不错的午后,周迟收到了帝京那边来的信,写信的人是太子李昭,如今帝京那边,其实算得上风平浪静,因为整座东洲,其实要么已经确定选择站队,要么就干脆是作壁上观,看着重云山和宝祠宗的一决高下。

    大汤王朝,自然就没有人关注了。

    李昭在信里说了一番帝京如今的现状,那位皇帝陛下虽然已经看似被逼着退入西苑,不再出来,朝堂中许多大臣,都已经换作他的人,可李昭还是觉得自己那位父皇,不是那么简单的人。

    毕竟孤零零以藩王之身,来到帝京继承大统,将一些个大臣都斗得甘拜下风,这样的人,哪里那么简单。

    周迟对此只是回复李昭,要他谨慎行事,并未告知他大汤皇帝的真实境界。

    看完这封信,周迟起身,刚走出自己的新住所,原本他回到玄意峰,那会儿玄意峰无人,就直接住在那座藏书楼了,如今弟子太多,也就不太适合,所以才新找的地方。

    只是刚走出那座距离白溪不远的小院,就有弟子前来禀报。

    “掌律师兄,守山弟子说,山下来人了,说要见你。”

    周迟点点头,没有多说,很快便到了山间,然后就看到了那位老剑修古墨。

    “见过古前辈。”

    周迟微笑开口,“前辈还不来,我可要去寻前辈了。”

    古墨哈哈大笑,“客气了,你小子现在用不着我,也不怕那什么宝祠宗了吧?”

    他往前走了几步,那守山弟子见此人真的和掌律认识,也就不再停留,而是返回山门那边。

    古墨看了一眼下山的那弟子,笑道:“你们这重云山,风气不错,老夫境界敛去,那小娃也没有如何盛气凌人,听说一个糟老头子找你,也客客气气,没有半分轻视。”

    周迟笑道:“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要是个个修士觉得自己身后宗门太大,下山行走就以此为傲,那八成都是要出事的。”

    古墨笑着点头,“尤其是剑修,心中要有一股子气,但身上却不该有一股傲气。”

    说完这个,古墨跟周迟并肩上山,并未刻意要走在前面,“老夫听说,你在甘露府杀了个宝祠宗的登天境?”

    “看起来,老夫不该独自一人先走,留你俩身处险境的。”

    周迟说道:“有些凶险,但好在结果还好。”

    古墨啧啧道:“你这说得轻描淡写,要知道,这越境杀人,尤其是在如今这个境界,不容易的,虽然我东洲修士是在境界上有些吃亏,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你还是很不错的。”

    周迟对此只是微微一笑。

    之后两人返回玄意峰,御雪便来了。

    一位登天剑修,她这位玄意峰主,不算什么,肯定是要来相见的。

    她持后辈弟子礼,古墨点过头之后,笑道:“你们玄意峰的那位老祖宗,老夫是见过的,脾气很差,但剑道天赋很不错,可惜了。”

    御雪一怔,没想到眼前人和玄意峰还有关系。

    周迟笑道:“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古前辈,就该是我东洲的第一剑修了。”

    御雪一怔,还没说话,古墨就摆手眯眼道:“别捧老夫的臭脚了,就算老夫现在勉强算,但很快也就要退位让贤给你了,再说了,这趟去跑了一番,见了两个人,有个人早被宝祠宗说动,已经做了他们的客卿,老夫跟他讲道理讲不明白,干脆就动手杀了。”

    “至于另外一人,也是个用剑的,不过这会儿没打算出山,只是老夫跟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后,他答应老夫,在恰当时间出山,助你一臂之力。”

    周迟笑问道:“前辈所说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古墨坦然道:“我们这些臭脾气剑修,哪里懂什么道理。”

    不懂道理,只明白怎么出剑,所以可以想象,眼前这个老前辈出山一趟,肯定就是拿着剑砍人去了。

    周迟没有拆台,只是笑着拿出一块玉牌和一纸文书,之前都是他在各个宗门担当客卿,如今能在这里给别人发这个象征客卿身份的玉牌了。

    古墨瞥了一眼,“准备得还挺充分,不过你虽说是掌律,但毕竟年轻,此事重云山没有异议?”

    周迟笑道:“四峰峰主都点头了,宗主也特意写信回来,说是让前辈做客卿还是有些委屈了,要是前辈愿意,其实做个大长老,那也是委屈古前辈的。”

    古墨冷哼一声,收起那块玉牌,“想的倒是美,莫不是想要老夫帮着你们教导弟子?”

    周迟故作惊异,“前辈怎么知晓晚辈心思?果然是前辈,这份见识,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比较的了。”

    古墨刚要把那块玉牌掏出来递给周迟,周迟早有准备,一把按住这位老前辈,然后递出一本薄薄册子,压低声音笑道:“玄意峰镇峰之宝玄意经,本就是那位大剑仙的剑道遗泽,只是太过晦涩,旁人看不真切,晚辈这有些浅薄见解,还想听听前辈解惑。”

    古墨有些疑惑,但还是翻开了那本册子,只是看了片刻,他那双浑浊眼眸里就有了些光彩,有些不太情愿地移开了目光,“老夫练剑,一个人倒是习惯了……”

    只是说了一半,话锋便骤然一转,“但我剑修一脉,从来都是对后生不吝赐教的,即便没有什么关系的,只要看顺眼了,都要指点几句,既然来了,那有空的时候,自然会帮忙点拨的。”

    周迟试探道:“其实前辈也可以收个弟子看看的,一身剑道失传,岂不可惜?”

    古墨冷笑道:“周迟,老夫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个做买卖的好手?”

    周迟一本正经,“也是为前辈考虑来着。”

    古墨讥笑道:“打得一手好算盘。”

    “不是不能收,你能给我找个不输你的弟子,那保管有多少,老夫就收多少。”

    周迟皱眉道:“前辈这样想就不对了,其实将一块前辈眼中的朽木要是雕琢一番,成了璞玉,那岂不是更有意思?”

    古墨懒得听这家伙在这里废话,摆手道:“老夫自有想法,你不必多说,合适之时,自会收徒,别打老夫的主意。”

    周迟也是见好就收,很快就亲自领着这位老前辈去住所休息,之后跟御雪返回途中,御雪由衷赞叹道:“你出门一趟,就能领回来这么一尊大佛,看起来应该让宗主师兄早些时候退位让贤了,这宗主让你当,正好。”

    周迟不接茬,对当宗主这件事,他一点想法都没有。

    御雪忽然问道:“不做重云山的宗主,有没有想过某天再建祁山,去做祁山的山主?”

    周迟摇摇头,“没想过,要是可以,掌律我都不想做,一个人练剑,想去哪里看看就去哪里看看,那才好。”

    御雪笑道:“人呐,还是得有些牵挂,不然,飞太高,就很容易找不到回家的路,山下百姓们不是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周迟点点头,“有这个念头的,我以后做完了事情,去其他洲再走走,我都想好了,有句话要告诉他们。”

    御雪有些好奇,“什么话,说来听听?”

    周迟挑了挑眉,“我叫周迟,是个剑修,来自东洲。”

    ??

    帝京的蝉鸣声也很响亮。

    太子府里,一处别院,太子李昭难得闲下来,就带了坛好酒,在这边跟重云宗主闲聊。

    这些日子重云宗主住在太子这边,两人倒是渐渐成了朋友,并没有之前那么客气陌生。

    一些山下事情,如何治国,重云宗主偶尔会问,李昭也不藏着掖着,都会回答。

    至于山上事,李昭问了,重云宗主也不遮掩。

    尤其是重云山的事情,他和西颢的事情,他都会平淡的说出来。

    “其实西颢到底错没错,我想过很久,从外人来看,他其实没错,不过一心为重云山而已,手段激进,能有什么错?但我觉得他还是错了。”

    重云宗主端着酒碗,脸色平淡。

    李昭想了想,说道:“是对玄意峰的方式。”

    重云宗主点头道:“西颢即便要取缔玄意峰,在我们这里过不去,都不应该以这种法子,玄意峰的弟子何其无辜,他们可以为了重云山而死,但也不应该这么死,也不应该没有任何选择,就被人选中要去死,倘若那人不是周迟,而只是一个天赋还算不错的剑修弟子,当初便死了,他死了,重云山没了玄意峰,此后或许会更好,对重云山其他修士而言,兴许是好事,但对那个剑修弟子来说,只是坏事,只会是坏事。”

    “在旁人来看,牺牲一两人,能换来如此前景,有何不可?那若是牺牲的自己呢,又能如此坦然吗?”

    重云宗主淡然道:“就算能坦然,但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本身便有大错,一件事,不问过程,只求结果,这件事可以这样,另外一件事也可以这样,所有事情都可以这样,那这件事到底还有没有做成的必要?”

    李昭说道:“有些类似割地以求和,未被舍弃的百姓或许觉得没关系,但被舍弃的百姓会怎么想?谁又能保证割地不会割到自己家乡?割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最后剩下一半疆域,还可以说王朝未灭,留存了希望,但舍弃了那一半百姓,这座王朝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重云宗主说道:“大同小异。”

    “所以我觉得,治国和治山,都要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丢弃之前,总要去想,去尝试能不能有更好的法子,能不能不丢弃就做成事情,而不是选择一条对自己来说,最不费力的路,就此草草决定。”

    李昭点了点头,“宗主好见解。”

    重云宗主看着李昭,笑道:“殿下若是这般想,那以后的东洲百姓就会有福了。”

    李昭说道:“若是能坐上那把椅子,不愿此生做出什么伟业来,只愿百姓能过太平世道,不受人欺辱,挺着腰杆做人。”

    听着这话,重云宗主感慨道:“虽说我是山上人,但确实想说,山上修士对山下人,的确绝大部分人会把山下人当作草芥一般。”

    李昭说道:“所以宝祠宗绝不能一统东洲,不然此后世道就会太过糟糕。”

    重云宗主说道:“同心戮力。”

    李昭点点头,轻声道:“同心戮力。”

    重云宗主忽然起身,来到院子里,仰起头看向天空,不言不语。

    有云飘来,悬停重云宗主头顶。

    李昭看着这一幕,明白了些什么。

    ??

    西苑,朝天观。

    大汤皇帝来到窗边,看着远处的那片云,神情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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