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境,颍川道

    两军已经在这里对峙了两个月,你来我往,大小数十仗,几乎一天不停,打得热火朝天。

    从表面上看似乎是景淮一方胜多输少,但你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战线却一直在后退。原本景淮一方攻占了整个颍川道,现在已经被范攸反推了两百里,半数疆域被夺。

    很是诡异。

    乾军帅帐,众将齐聚,今天又是一次例行会议。

    范攸端坐主位,眼眸似睁不睁,这个老瞎子总给大家一种感觉,明明啥都看不见,但好像什么都看得见。

    他身后站着个身材壮硕的年轻汉子,一声不吭地杵在那儿,目视前方,周身隐隐散发出一股杀意。

    众人的视线总会若有若无地瞟过他,听说此人名为项野,是范攸身边新晋的亲军校尉,掌三百亲兵。此前是血骁骑标长,在截杀一战中与景霸缠斗许久,丝毫未落下风。景霸的武艺有目共睹,这个看起来年轻气盛的毛头小伙子竟然能与其交手而不败?

    不少人对这个传言都持怀疑态度。

    细看帐中众将,发现出征前的四卫中郎将只剩严绍和魏远二人,先是许开信战死,而后右武卫中郎将王继宁也在半个月前被景霸所杀,继任主将再次换成了范攸的心腹,麾下兵马被分化、瓦解,与许家的遭遇一模一样。

    换句话说,四大世家只剩严家和魏家了,二人对范攸的态度比以前恭敬了太多,因为他们渐渐发现,光靠两家的势力联手已经不足以和范攸抗衡了。

    但到底是真心恭敬还是表面顺从,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康成率先开口道:

    “先生,前日一战,我军左威卫千骑外出与敌军遭遇,厮杀一场未分胜负,各自撤走。但从昨日斥候搜集的情报来看,敌军似乎正在集结兵力,有打一场大仗的迹象。”

    听到这里,左威卫中郎将严绍的面皮抖了抖,听起来是不分胜负,可昨日外出带队的是严家子弟,被敌军当场斩杀,他正觉得心里憋屈呢。

    什么不分胜负,他娘的我亏大了好不好!

    “唔,正在集结军力吗?”

    范攸直接略过了前面的军报,轻笑一声:

    “看来景淮没耐心和咱们一场一场小仗地打了,准备打一场大的。”

    “他也是形势所逼,不得不如此。”

    葛雷在旁边冷笑一声:

    “阆东道、岭东道是贫瘠蛮荒之地,境内产出的粮食根本不足以供应大军持久征战,对叛军而言,速战速决才是最好的选择。”

    “报!!”

    话音未落,一名亲兵便从帐外疾步入内,跪地沉喝道:

    “启禀大人,叛军送来一封战书。”

    “念。”

    康成拆开信封,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五日后,两军对垒,一决胜负。”

    众将眉头微挑,还真猜中了,景淮已经耐不住性子了,宁愿孤注一掷,两军相搏。

    范攸并未第一时间开口,而是问了一句:

    “诸位的意思呢?”

    严绍犹豫片刻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末将以为我军应该坚守不战!敌军越急,我们越是不给他们大战的机会,耗也能耗死他们。待敌军不战自溃,我军再行出击,岂不美哉?”

    康成眉头微皱:

    “严将军,你别忘了咱们军中的存粮也剩不到一个月,严家答应送往前线的军粮迟迟未到,到时候没耗死叛军,咱们自己先饿死了。

    依末将之见,咱们还是应战吧。”

    严绍隐约有些不悦,翻了个白眼:

    “康将军,眼下聊的是战事,你好端端地提粮草做什么?”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个道理还要我教你吗?严家送粮迟缓,往重了说可是延误军机!这个责任,严家担得起吗?”

    “康成!你休要给本将扣帽子,是我严家不愿意送粮吗?去岁闹了蝗灾,京畿道周边良田荒芜,收成锐减,军粮一下子哪儿凑得出来!”

    “是吗?我怎么听人说严家府库中的粮食堆积成山?到底是没粮,还是舍不得拿出来,严将军自己心里清楚。”

    “你……”

    “好了。”

    眼看两人有越吵越凶的架势,范攸苍老的喝声在帐内回响:

    “康将军说得对,敌军急,我们也急,东境之战速战速决最好。回信吧,我军应战!

    请诸位各自回去整军备战,此战一定要赢!”

    “臣等遵命!”

    康成与严绍极为不对付地瞪了对方一眼,然后众将鱼贯而出,范攸脑袋微转,浑浊的眼眸似乎一直落在了严绍的背影上。

    帐外,严绍不知不觉就和魏远走到了一起,魏家与严家是旧相识,魏远年过半百,比严绍长了几岁,私底下两人的交情还算不错。

    “妈的,什么东西。”

    严绍瞥了一眼远去的康成骂骂咧咧:

    “土包子出身也敢在我严家面前放肆,无非就是命好,一时发迹罢了。放在以往,你连站在本将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好了严老弟,消消气吧,眼下这关头可不是斗气的时候。”

    白发苍苍的魏远瞅了一眼四周无人,低声说了一句:

    “这些天交战,严家族人死了好些吧?”

    严绍面露诧异:“正是,魏老哥怎么知道?”

    “哼,因为我魏家也是如此。”

    魏远的语气中闪过一抹莫名的寒意:“老瞎子的手段就是狠啊。”

    “你,你是何意?”

    严绍一愣,魏远只说了一句话:

    “许家王家已经没了,严老弟,咱们自己要多加小心啊。”

    一语言罢,老将军大步远去,严绍的眼眸中则陡然闪过一抹寒芒与戒备。

    ……

    帅帐内静悄悄的,独坐许久的老人忽然问了一句:

    “你觉得严家有粮没粮?”

    “额。”

    项野目光四顾,帐内就只有他一个人,范攸自然是在问他,想也不想地回了一句:

    “当然有粮,咱们大军出征路过京畿道的时候就听说严家财力雄厚,把控着当地大部分粮商字号,家族子弟每日纸醉金迷、快活似神仙。

    他们岂会无粮?”

    “连你都知道的事,他们竟敢用无粮来搪塞陛下。”

    范攸竟然笑了一声:

    “呵呵,真是胆大包天。”

    项野目露好奇,很认真地问了一句:

    “先生既然知道严家在撒谎,陛下也知道严家在撒谎,为何还要对他们客客气气,直接杀了不就好了。

    抄了严家,自然有粮食。”

    “你啊,太年轻,世上的事岂有这么简单?”

    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项野赶忙上前一步扶住:

    “很多时候有一层窗户纸是不能捅破的,捅破了事情就不好办。

    现在倒向陛下的岂止一个严家?大大小小那么多世家看着呢,从龙之臣会有什么待遇?倘若现在没有任何理由就抄了严家,日后还有谁愿意替陛下卖命?

    他们可以死,但不能死在老夫手里,要死得让所有人心服口服,还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项野挠了挠头,突然来了一句:

    “所以许开信和王继宁就是这样?”

    “噢?”

    范攸的脸上出现一抹诧异的微笑:

    “你小子,倒是比老夫想象的还要聪明一些,呵呵。”

    被夸了一句,项野的脸竟然红了些:

    “咳咳,先生,您老说,说我只要跟着你就有仗打,可一个多月了,我,我……”

    自从跟在范攸身边,项野连战场都没去过,整日就在老人身边守着,这双手早就饥渴难耐了。

    “别急。”

    范攸轻笑一声:

    “此次大战若是有机会,便让你出出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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