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店里出来,秦丽便一头扎进了雨里,她此刻只想逃,逃得远远的,最好逃到一个谁都不认识她的地方躲起来,一辈子都不再出现。

    可她又能去哪呢?

    家还在,但是却早已经容不下她了。

    当年秦有祯因为站错队,拨乱反正的时候,被靠边站了,从技术科的科长,变成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技术员,蹉跎着一直到退休。

    秦母也没好到哪去,得势的时候,得罪了不少人,只能早早的退休了。

    秦丽倒是没受到太大的影响,可是让她继续在钢铁厂上班,看着前夫一家风光得意,她那个性子怎么受得了。

    等到改革开放以后,也学着人家,办了停薪留职,和她的二婚丈夫去了南方做生意。

    只可惜,有的人天生就不是那块料。

    刚到广州没一个月,身上的钱花了个精光,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二婚丈夫糊里糊涂的跟着几个同乡,想要玩绑票,结果下手狠了,把肉票给弄死了,最后挨了枪子儿。

    幸亏秦丽当时并不知情,否则的话,连她都得去大狱里待几年。

    好不容易联系上家里,回到海城,却发现家里连她的一张床都没有了。

    弟弟结婚,把原本属于姐弟两个的房间,变成了他的婚房。

    秦丽闹过,可父母根本不站在她这边,只是让她懂事,还劝她回厂里上班,帮衬家里。

    一怒之下,秦丽又跑了。

    这次她去了东北,她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想着离家里越远越好。

    让她看着天满日子越过越好,心里就像是被刀剜一样难受。

    可到了东北,秦丽还是没有生计,最后只能沦落到去饭店当服务员,整天端盘子洗碗。

    一直混了将近一年,她又遇上了一个男人,一个当时在她眼里特别有本事的男人。

    尽管知道那个男人有媳妇儿,有孩子,可秦丽还是义无反顾的跟了对方。

    自那以后,秦丽确实过了几年好日子,男人不缺钱,也舍得在她身上花钱。

    那个时候,秦丽想的是,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一场严打,男人和她的二婚丈夫一样,也挨了枪子儿。

    失去了经济来源,秦丽又变得无依无靠。

    再加上,跟着男人的时候,她太过张扬,得罪的人不少,男人死了,她反倒成了众矢之的。

    在东北实在是混不下去,秦丽只能又回到了海城。

    可这里,依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钢厂的工作早就被别人给顶了,就算是想回都回不去。

    家里,弟弟婚后有了孩子,更没有她的地方了。

    秦丽就只能糊里糊涂的混,谁愿意养她,她就跟着谁。

    可随着岁数越来越大,她唯一能养活自己的资本都快没了。

    刚刚那个大光头,不过是耍着自己玩儿,秦丽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可她总得活着。

    原以为,这辈子也就这么样了,活一天算一天,等到啥时候再也找不到饭辙的时候,就寻个没人的地方死了算了。

    可万万没想到,今天会在街上遇到李天明。

    只一眼,她就认出了对方。

    随即便想到了天满,想到了……

    秋秋!

    可能是当时想得太出神,被光头给察觉到了,以为李天明是她以前的姘头,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刚刚李天明说的那句话,让她羞愧到恨不能当场就死了。

    她不是铁石心肠,秋秋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怎么可能不惦记。

    这些年之所以一直不出现……

    混成现在这个模样,哪有脸出现在女儿面前,更不想让人知道,秋秋有她这么一个亲生母亲。

    在秦丽看来,这也是她唯一能为秋秋做的了。

    漫无目的的走着,雨越下越大,冲花了她脸上的妆,对面走过来一对年轻的小情侣,看到她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就好像看见了鬼。

    对此,秦丽只能苦笑。

    怎么就活成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德行了?

    转头看去,旁边就是海河。

    还是……

    别再丢人现眼了!

    噗通!

    一声响也淹没在了大雨滂沱中,全然没有人注意到。

    李天明当天住在了天正家里,外甥媳妇儿还算给他留面子,在他醉倒之前,及时收了神通。

    电话铃声不停地响起,李天明被吵醒,烦躁的想把大哥大顺着窗户扔出去。

    “喂,谁啊?”

    “哥,是我!”

    李天明紧皱着眉。

    “天满,大清早的,你……”

    “秦丽死了,刚才他弟弟给我打电话了!”

    因为宿醉,原本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

    “你……你说啥?谁……谁死了?”

    “秦丽!”

    天满说着,也发出了一声叹息。

    “早上被人在海河里发现的,他弟弟给我打电话,想让我通知秋秋,我……我不知道该咋办?”

    天满此刻脑子里也乱成了一团。

    虽说早就对秦丽没有了感情,但是,这么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还是……

    心里多少有点儿堵得慌。

    “哥,你说这咋办啊?”

    天满并不想让秋秋回来,但凡离婚以后,秦丽能对秋秋稍微上点儿心,他也不会把事情做绝。

    不管咋说,秦丽也是秋秋的亲妈,可十几年都没出现过的人,再见已经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见与不见,还有啥必要?

    而且,还会对秋秋造成不好的影响。

    但是话说回来,秦丽毕竟是秋秋的亲妈啊!

    左思右想地实在不知道该咋办,天满只能打电话给李天明求助。

    “这事你问我?”

    李天明脑子也有点儿乱,昨天还见着了,怎么今天人就没了。

    自杀?

    他还真没想到秦丽会这么决绝。

    不过细想之下也就不奇怪了,如果没遇到熟人,秦丽或许还一直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下去。

    但昨天的意外相遇,极度的心理落差之下,做出一些极端的举动,实属正常。

    负罪感?

    李天明不觉得自己需要为此产生任何负罪感。

    秦丽沦落至此又不是她造成的,说她是邹由自取都不过分。

    当年,李学军一朝失势,她便急不可耐的划清界限,撇清关系。

    离婚之后,对秋秋更是不闻不问。

    那时候,她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哥,你帮我拿个主意,到底……让不让秋秋回来,你也知道,秋秋的性子,我还真怕她一下子接受不了。”

    “还是……别回来了,这件事也别告诉秋秋,这样吧,你去一趟,不管咋说,好歹夫妻一场,秦丽家里要是问起,就说秋秋那边学业重,马上要考试了,别影响孩子。”

    十几年都没见了,再次知道消息,人却没了,秋秋那个敏感的性格,估计接受不了。

    天满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有些举棋不定,这才给李天明打电话。

    他更担心的是,秦家人会借着这个机会缠上秋秋。

    毕竟,那家人是个什么德行,他又不是不知道。

    “那就不告诉秋秋了。”

    说完,挂断了电话,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乔萍还在客厅等着。

    今天是周末,她本来准备带振海去钢琴班的,可突如其来的一个电话,把计划都给打乱了。

    “哥咋说的?”

    天满摇摇头:“哥也说不告诉秋秋了。”

    乔萍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她也是这么想的,可她只是秋秋的继母,这种事她说不上话。

    “秋秋以后要是问起来……”

    “别在她面前提就是了,反正……”

    十几年了,秦丽也一直没出现过。

    “等会儿我去趟医院。”

    秦丽被发现后,经过法医检验,确定是自杀,直接送去了医院的太平间。

    乔萍听得一愣,犹豫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

    她知道,家里要是不闻不问的话,秦家人肯定是要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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