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明进屋就看见宋晓雨正和一个人吃着午饭。

    仔细一看,竟然是许久未见的庄薇薇。

    “昨天夜里的航班,在海城住了一晚,从村口一路走过来,实在走不动了,来你家歇歇脚,你那是什么表情,吃你们家一顿饭,心疼了?”

    庄薇薇说着玩笑话,察觉到李天明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劲儿,立刻想到了昨天她妈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提起了李学庆的病情。

    “学庆叔……咋样了?”

    “你要是再晚回来两天,估计……”

    庄薇薇闻言一惊:“这么严重?”

    说着,连忙起身。

    “姓李先放你家了,我过去看看。”

    说完,人已经出去了。

    李天明诧异地看着宋晓雨:“你不是最烦她吗?还留她在咱家吃饭?”

    宋晓雨没好气地说:“来都来了,我还能把她给轰出去,再说了,我没你想的那么小心眼儿。”

    “是,你最大度了,劳驾能不能也对我大度点儿,别跟我赌气了,行不行?”

    “不行!”

    嘴上说着不行,却还是盛了一碗饭,放到了李天明面前。

    “学庆叔,没啥事吧?”

    李天明吃着饭,心里早就走了准备,再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也能平静的接受了。

    “估计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

    “可刚刚分红的时候,明明……”

    宋晓雨突然明白过来了。

    回光返照!

    “小五刚才打电话问来着,我还说……挺好的呢!”

    李天明沉默半晌,才吐出一句话:“都想开点儿吧!”

    突然,李天明隐隐听到了,风雪中好像夹杂着鞭炮声。

    “晓雨,你……”

    宋晓雨也怔住了。

    “我……我也听见了。”

    坏了!

    李天明连忙起身,抓起大衣就往外跑。

    路上,一些住得近的乡亲们,也都在朝着李学庆家奔去。

    到了门口,李天明首先看到的便是门口散落一地的鞭炮纸屑。

    一抬头,就看到了李慧夫妇,正抬着纸糊的马从厢房出来。

    他们这边的规矩,家里老人没了,女的烧纸牛,男的烧纸马。

    “天明哥,我爸……没了!”

    刚刚已经哭过一场,但此刻看到李天明,李慧立刻又忍不住了。

    李天明回过神,连忙跑进了屋里。

    李学庆此刻已经头朝炕头停好了,身上盖着白被单。

    在他之前来的天生等人正跪在地上哭。

    “叔……”

    李天明喊了一声,跪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情难自禁的号啕大哭。

    人越聚越多,几乎整个村子的乡亲都到了,屋里挤不下,有些就跪在院子里的雪地上。

    “行了,都住了,别搅了我兄弟的路。”

    李学军这时候走了进来,哭声为之一顿。

    “小慧呢?”

    刚烧完纸马的李慧走了进来。

    “给你爸擦身子,干干净净的来,也得干干净净的走。”

    有了人支应,所有人立刻动了起来。

    “大伯,您别忙活了,这儿有我和天生支应,您歇着吧!”

    李学军也没勉强,最后看了李学庆一眼,转身出去了。

    擦干净身子,换上了早就备下的装裹衣裳。

    长子抱头,叫到,堂屋已经搭好了灵床,将遗体安放好,正要盖上陀罗经被。

    就在这时候,马长山抱着一大摞账本,跑了进来。

    “先别盖。”

    李天明一愣:“长山叔,您这是……”

    “等会儿,等会儿,我老哥现在还听得见,听得见。”

    马长山边说边流着泪。

    “我得把最后一件事,替他办好了。”

    说完,马长山摊开最上面的账本。

    “各家各户还有没来的吗?都看看,各家各户还有没来的吗?”

    众人都不知道马长山要干啥,四下看了看,基本上能来的都到了,每家每户至少有一个代表。

    好几百人挤在一起,都是为了送李学庆最后一程。

    “人都到齐了,我就说了,学庆57年开始,做咱们李家台子的村支书,当时李家三老太爷把账本交到学庆手上的时候,村里的公账上的钱,一共是237块4毛6分,一直到1991年12月27号,也就是今天截止,公帐上共计有储蓄237万8052元5毛,每年的花销,一笔笔都记在账上,每年的收入,也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马长山在这儿作证,学庆这么多年,没往自己家里多划拉一分钱,一粒粮,账本就在这儿,不信的都来查,我要是说瞎话,父老乡亲扇我的脸,砸我家的锅,我马长山没二话。”

    马长山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声音哽咽的继续说道。

    “可谁要是背后说闲话,往学庆身上泼脏水,我马长山和他……和他拼命。”

    说完,转身将账本放在了灵床前的供桌上。

    “盖!”

    陀罗经被落下,盖在了李学庆的身上。

    一时间哭声四起。

    李学庆作为村支书,或许并没那么完美,他脾气暴躁,公社化时期,没少因为有人干活偷奸耍滑,追着社员屁股后面骂娘。

    可所有人都必须承认,李学庆是真的时时刻刻把村里人放在心上的。

    无论是李姓本家,还是外姓,他始终能做到不偏不倚。

    单这一点,就足以让全村人念他的好。

    “见着学庆叔活面了吗?”

    将所有事都安顿好,李天明才发现庄薇薇始终没走。

    “我来的时候,学庆叔正好醒着,他……和我说要好好的。”

    说着,庄薇薇也不禁红了眼眶。

    她没想到,离家这么长时间,除了她妈,还有人一直惦记着她。

    “见着了就好。”

    李天明转头看向了供桌上,李学庆的遗像。

    这是刚从京城回来的时候照的,李天明特意从大柳镇请来的照相师傅。

    外面的雪看着小了一点儿,不时有得着消息,前来吊唁的宾客。

    李天明抽空给李学国打了一个电话。

    得知李学庆已经没了,李学国沉默半晌。

    “走了……少受点儿罪!”

    是啊!

    这下是再也不用受罪了。

    每天看着李学庆被病魔折腾得日见憔悴,李天明的心里能感受?

    今天,李学庆也是强撑着一口气,为村里做完了最后一件事。

    这样……

    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我马上过去。”

    说完,李学国就挂断了电话。

    不到两个小时,李学国便到了。

    默不作声的进了屋,在李学庆的灵床旁站了很久。

    “学庆,你……你享福去了,到了那边好好的,在世咱们再做哥们儿。”

    说完这句话,李学国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扶着灵床痛哭流涕。

    李天明只是看着,并没有上前劝解。

    “哥,灶头搭好了,可你看这天……”

    大雪纷纷扬扬的,要是在院子里搭棚,人还不得给冻死啊!

    但是,前来吊唁的宾客这么多,不摆酒又容易让人挑理。

    “上年纪的进屋坐席,年轻的……就在院子里吧,等会儿让天有和天来哥俩挨桌赔情!”

    天生也知道只能这么安排了,赶紧安排人搭棚,摆桌子。

    李天明这时才进了屋,扶着李学国在一旁坐下。

    “这是……村里的账本?”

    李学国看了眼摆在供桌旁的账本,上面盖着李家台子村支部的公章。

    “长山叔拿来的,跟乡亲们也都说清楚了,学庆叔做村支书这些年,账目上……干干净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乡亲们做到心中有数。”

    李学国听了,连连点头。

    “应该,应该,学庆这人,耿直了一辈子,啥事都不能稀里糊涂的,清清白白的来,清清白白的去,他这一辈子……不亏!”

    李天明听着,也不禁感叹,人活一辈子,等到走的那一天,要是能得到这个评价,确实够本了。

    不像他,上辈子活得稀里糊涂,亏欠了很多人,特别是亏欠了他自己。

    这一次,总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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