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崩塌的瞬间,林尘的身影跃上半空,锈刀在晨光中划出一道暗红弧线。那不是灵器的光辉,也不是真气外放的威势,而是一抹染血的决意,如同残阳最后一缕不甘沉沦的余晖。

    他落于人群最前方,背对众人,面朝内门方向。

    风拂过他褴褛的衣角,吹动额前散乱的白发。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有了将死之人的苍老痕迹。可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像一杆不折的枪,插在这片曾吞噬无数性命的魔土之上。

    “我们没有退路。”他说,“北岭不能久留,清剿队随时会来。但这一次,我不再带你们躲进山林。”

    “我们要回去。”

    “回外门去。”

    台下众人怔住。

    苏婉儿抬头看着他,眼中闪过惊疑:“回去?那是虎口!”

    “正因为是虎口,才更要回去。”林尘缓缓转身,目光扫过每一张脸??那些被烙印、被鞭打、被割舌、被剜目的面孔。“他们以为人材该死,死了就该烂在药鼎里,化作养料,永世不得翻身。可如果我们活着回来了呢?如果我们不仅活着,还带着刀回来了呢?”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如雷:

    “那就不是献祭,是宣战。”

    寂静持续了三息。

    然后,一个断臂少年举起木棍,嘶声道:“我跟你回去!”

    “我也去!”一名满脸疤痕的少女怒吼。

    “杀光他们!”李大牛站在后排,虽神志不清,却本能地握紧拳头,双目赤红。

    三百余人,逐一举起手中兵刃。锈剑、柴刀、铁叉、石锤……没有一件像样的武器,但他们举得比任何神兵都高。

    因为他们举起的,不是杀人的工具。

    是做人的资格。

    三日后,夜雨倾盆。

    外门第七院围墙倒塌了一角,泥水横流。一支黑影队伍悄然潜入,动作迅捷无声。他们不再是当初任人驱使的蝼蚁,而是学会了伏击、布阵、设伏、反追踪的猎手。

    林尘带队,亲率十二精锐,直扑当年关押“人材”的地下囚窟。

    那里,至今仍关着近百名未及献祭的弟子,每日以血饲蛊,等待命格成熟。

    牢门由玄铁铸成,刻有镇魂符文,寻常手段难以破开。但林尘早有准备。

    他取出玄牝玉简,将其按在门心。刹那间,玉简共鸣,符文逐一熄灭。墨老曾言,此简乃楚家祖脉信物,可通一切血脉禁制。

    门开了。

    腐臭扑面而来。

    百余名囚徒蜷缩在潮湿的地底,皮包骨头,眼神空洞,仿佛早已忘记自己是谁。有人看见光亮,竟本能地缩进角落,颤抖不止。

    “别怕。”林尘走入其中,声音温和却不容抗拒,“我叫林尘。和你们一样,我曾经也是‘人材’。”

    没人回应。

    他知道,这些人已被折磨到连希望都不敢有。

    于是他走到最深处,从怀中取出一块青铜碎片??那是当日高台之战后,他在废墟中捡到的炼魂阵残片。

    他将碎片插入地面,双手结印,低喝:“醒。”

    识海中,那道蛰伏已久的蛊虫残念猛然震颤,虽无法再生,却仍存一丝引魂之力。它顺着碎片渗入地底,轻轻拨动那些麻木的灵魂。

    一名少年忽然抬起头,眼中有光一闪而逝。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听着。”林尘环视众人,“你们可以继续趴在这里等死,也可以跟我走。外面有雨,有刀,有追杀,有痛苦。但也有自由。”

    “想活的,站出来。”

    良久,一人缓缓起身。

    接着是第二个。

    第三个。

    到最后,九十七人全部站立。

    他们脚步蹒跚,身形佝偻,却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当夜,第七院管事暴毙,头颅被挂在院门之上,口中塞着一枚写满罪状的纸条??列着他二十年来亲手送入鼎中的七十三名“人材”姓名。

    第四日清晨,消息传遍外门。

    恐慌开始蔓延。

    第五日,第三药园起义,夺取灵药库,释放所有采药童子。

    第六日,炊事房再次投毒,目标直指内门巡查使,致其经脉尽断,沦为废人。

    第七日,北岭残部与新解放的两百余名弟子汇合,正式成立“逆命盟”。

    林尘立盟约三条:

    一、凡曾为“人材”者,皆为盟员,不分贵贱;

    二、凡残害同袍者,无论内外门,必诛之;

    三、凡阻我等求生之路者,血债血偿!

    盟成当日,天空裂开一道缝隙,隐约有雷光游走。墨老仰头望天,喃喃道:“天机再度紊乱……你动用玄牝玉简的次数越多,天道对你的压制就越强。再这样下去,不出三个月,你会引来‘劫云’。”

    “劫云?”苏婉儿脸色微变。

    “天罚之雷。”墨老沉声道,“专斩逆命之人。古往今来,凡是强行篡改命格、扰乱轮回者,皆难逃此劫。轻则魂飞魄散,重则形神俱灭,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林尘听罢,只是笑了笑:“我早就不是天道认可的人了。从我吃下第一只怨蛊那天起,我就知道,我的命,只能靠我自己抢。”

    他望向远方,那里是初圣魔门的核心区域??金霞殿。

    据说,历代掌门皆在此闭关,参悟“万灵归墟阵”的终极奥义。而如今,那座大殿之中,正有一具棺椁静静悬浮于虚空,周身缠绕九条冥蛇,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寂气息。

    那是初圣魔门真正的秘密??太上长老楚玄冥。

    二十年前,正是此人下令灭楚家满门,只因预言显示“楚氏孤煞,将噬主夺运”。他自封于棺中,以万灵血祭温养神魂,只待玄牝鼎现世,便可借遗孤之血重启古阵,成就不死之躯。

    而林尘,就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后祭品。

    “他知道我要回来。”林尘低声说,“所以他不会让我死在外面。他会等我走进那座大殿,亲手打开棺椁,然后……笑着把我推进深渊。”

    “那你还要去?”苏婉儿问。

    “当然。”林尘回头,看着她,眼神温柔,“但这次,不是为了送死。是为了告诉他一件事??”

    “**你想要的祭品,已经长出了獠牙。**”

    十日后,逆命盟发动总攻。

    第一战,夺粮仓。

    第二战,焚刑堂。

    第三战,血洗执法院,斩杀三十六名曾参与献祭的执事,将其首级悬挂于外门广场旗杆之上。

    短短半月,整个外门陷入混乱。原本麻木顺从的底层弟子纷纷响应,或明或暗支持逆命盟。一些内门弟子也开始动摇,尤其是那些出身贫寒、靠吞服“人材”精魄才勉强晋升的修士,心中惶恐不安。

    他们害怕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当成材料。

    恐惧一旦滋生,便如瘟疫般扩散。

    第十八日,内门终于出手。

    七道恐怖气息自金霞殿冲天而起,竟是七位闭关多年的长老同时破关!他们身穿紫金道袍,手持宗门至宝,携滔天威压降临外门。

    “尔等蝼蚁,竟敢犯上作乱!”为首的白须长老怒喝,“今日若不将尔等尽数诛灭,何以震慑后人!”

    话音未落,他抬手一挥,掌心浮现一座迷你铜鼎,迎风暴涨,化作千丈巨影,当头压下!

    这是初圣魔门镇派神通之一??“焚天鼎印”,曾一击灭杀三千叛徒,尸骨无存。

    林尘站在队伍最前,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却没有后退半步。

    他双手结印,将玄牝玉简高举头顶,同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

    “以我残阳照夜,唤我先祖英灵!”

    “以我逆命之蛊,燃我三十年寿!”

    “楚氏血脉,听我号令??**开鼎!**”

    轰隆!!!

    玄牝鼎虚影自玉简中冲出,迎风暴涨,竟与焚天鼎正面相撞!

    两鼎交击,天地色变!

    狂风席卷八方,方圆十里建筑尽毁,大地龟裂如蛛网。七位长老齐齐变色,没想到一个凝元一重的小辈,竟能硬接掌门级神通!

    更可怕的是,那尊玄牝鼎上,九龙突然睁眼,齐声咆哮,竟反向吞噬起焚天鼎的力量!

    “不可能!”白须长老惊骇欲绝,“这鼎怎会认他为主?!他明明是孤煞命格,早该被天道厌弃!”

    “因为你错了。”林尘咳着血,冷笑,“你以为孤煞是灾厄,是缺陷。可你不知道,正是这份孤独与仇恨,喂养了我的命格,让它超越了天道的束缚!”

    “我不是什么天选之子。”

    “我是被你们逼出来的怪物。”

    话音落下,玄牝鼎猛然炸开一道光柱,直贯苍穹!

    刹那间,乌云汇聚,电蛇狂舞,竟在空中凝聚成一片巨大的人脸??苍老、威严、充满悲悯与愤怒。

    “吾族子孙……”虚影开口,声如洪钟,响彻天地,“你终是归来。”

    林尘抬头,热泪盈眶:“先祖……”

    “你已不负楚姓。”虚影低语,“现在,让我为你……斩一劫。”

    它抬起无形之手,指向七位长老。

    一道青紫色雷霆骤然劈落!

    首当其冲的白须长老连惨叫都未发出,当场灰飞烟灭!其余六人拼命运转护体真气,也皆被削去半边身躯,重伤坠地。

    全场死寂。

    连逆命盟众人也都呆住了。

    他们亲眼见证了神迹。

    而林尘,只是缓缓收起玉简,低声说道:“这只是开始。”

    那一夜,七位长老陨落其三,重伤其三,唯一完好者连夜逃离宗门,不知所踪。

    初圣魔门千年威严,一夜崩塌。

    三天后,金霞殿传出一道冰冷诏令:

    “即日起,废除‘人材制度’,所有外门弟子恢复自由身。若有违抗者,视为叛宗,格杀勿论。”

    诏令看似妥协,实则陷阱。

    林尘一眼看穿:“他们在拖延时间。楚玄冥快醒了。这座诏令,是为了稳住我们,让他顺利完成复活仪式。”

    “那怎么办?”苏婉儿问。

    “那就成全他。”林尘冷笑,“让他醒来。我要亲自告诉他,他耗尽二十年心血培养的祭品,如今已能反噬其主。”

    他转身召集所有盟员,发布最终命令:

    “三日后,攻山。”

    “目标??金霞殿。”

    “斩棺。”

    “弑神。”

    决战前夜,林尘独坐崖边,望着满天星斗。

    墨老拄拐而来,默默坐下。

    “你在想什么?”老人问。

    “我在想母亲。”林尘低声说,“她临终前抱着我说,‘孩子,你要活下去,哪怕变成恶魔,也要活下去’。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说这句话。直到后来我才懂,她知道我会走上这条路。她知道,这个世界不会给好人留活路。”

    墨老沉默片刻,忽然道:“你母亲……不是普通人。”

    林尘猛地转头。

    “她是楚玄冥的亲妹妹。”墨老缓缓道,“当年她爱上一名外姓修士,诞下你父。楚玄冥认为此举玷污血脉,下令处死全家。唯有你母抱着襁褓中的你逃出,隐姓埋名藏于山村。她本可求饶,可她宁死也不愿让你父亲跪着活。”

    林尘浑身剧震,呼吸几乎停滞。

    原来如此。

    难怪段无涯一眼认出他是楚家遗孤。

    难怪他会成为炼魂阵的核心祭品。

    因为他流着最纯正的楚氏之血??既是开启古阵的钥匙,也是最适合吞噬的养料。

    “所以……”他声音沙哑,“我不是为了复仇才战斗。我是为了证明,即便出身于你们定义的‘污血’,我也能站着活下去。”

    墨老点头:“你已经做到了。”

    林尘仰望星空,轻声道:“娘,我回来了。我没有变成好人。但我也没有跪着。”

    两日后,寅时三刻。

    三百逆命盟精锐整装出发,踏着晨雾,直逼金霞殿。

    沿途机关尽启,毒阵连环,傀儡大军倾巢而出。但他们一路斩杀,寸土不让。

    当第一缕阳光洒落山顶时,林尘终于站在了那座宏伟大殿之前。

    殿门紧闭,上方悬挂匾额:**万灵归墟**。

    他一脚踹开大门。

    殿内漆黑如墨,唯有中央一口水晶棺椁悬浮半空,九条冥蛇盘绕其上,不断汲取天地阴气。棺中之人面容枯槁,却依稀可见昔日威严。

    “来了啊……”一道幽冷声音响起,“我等你很久了,吾族最后的血脉。”

    林尘一步步走近,锈刀垂于身侧。

    “你杀了我全家。”他说。

    “为了宗门长存。”棺中人淡淡道,“弱者存在的意义,就是被强者利用。这是天道法则。你反抗,不过是徒增痛苦。”

    “你说错了。”林尘停下脚步,抬头直视棺椁,“弱者存在的意义,是让你们这些所谓的‘强者’知道??”

    “**有一天,我们会拿回一切。**”

    他猛然抬手,玄牝玉简爆发出刺目青光!

    与此同时,识海深处,那颗沉寂已久的蛊虫种子,最后一次跳动。

    《逆命蛊?终章》??**命噬**!

    林尘张口,竟吐出一道漆黑虫影,直扑水晶棺!

    冥蛇嘶吼迎击,却被虫影一口吞噬,连灵魂都被嚼碎!

    “你竟敢……以怨念为食,逆夺天机!”楚玄冥首次露出惊恐,“这不是功法!这是禁忌!是连古魔都不敢单独使用的……噬命之道!”

    “你说得对。”林尘嘴角溢血,身体开始崩解,“所以我从来不想赢。我只想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玉简炸裂,蛊虫融入棺椁,整座大殿开始坍塌。

    在最后的光芒中,林尘仿佛看见母亲微笑,看见李大牛奔跑,看见苏婉儿举起短刀,看见三百少年齐声怒吼:

    “我们是人!!”

    轰??!!!

    金霞殿化作一片火海,冲天光柱照亮万里山河。

    千里之外,有散修抬头望天,惊呼:“初圣魔门的方向,出现了一道逆命之虹!”

    而在废墟最深处,一只沾血的手,缓缓从瓦砾中伸出。

    指尖,攥着半块残破的玉佩,上面隐约可见一个“楚”字。

    风,吹起了灰烬。

    也吹动了一个新时代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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