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

    洛阳。

    自中原战乱后,大运河体系一度遭受严重的破坏,

    如今,梁国地界虽已经贯通,但在洛河的水运,还是不可避免的凋零了。

    黄九政权,缺乏有真知灼见的人,致使小官小吏当道。齐国官僚腐化的速度,超过常人的想象。

    这些齐国政治上的失衡,导致昔日鼎盛的运河二十二坊,日渐凋零。

    珠宝坊,大通布庄街。

    过去人声鼎沸,熙熙攘攘,车马难行的洛阳布街,如今是门可罗雀了。

    这一路的店面,十家倒了九家,剩下的也只是在苦苦支撑,维持温饱。

    冬日已经晒屁股了,伙计们才刚起,

    不少店门屋檐下,穿着厚衣的长工,眯着眼打量街上的特殊队伍。

    如今,在大通布庄街,已经很少看见如此多的人了。

    商延道带着其祖,一路策马,前往楚兴楼,吃些清淡的膳食。

    丁肆业虽然是梁国魏王,但此人拥有十五万精兵,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势力。

    所以即使洛阳黄九,也特意命令兵卒,不得袭扰丁肆业在洛阳的利益。

    青石长街,杨柳枯树,一路连绵。

    商延道跟商师成,祖孙两人忽然不约而同的,眼里闪过厌恶。

    队伍前方,迎面走来了一个歪着头、大金牙,眼眶凹陷,

    一看就是流连于酒肉之地的痞子,大摇大摆的在大通布庄街上,左瞧瞧右看看。

    忽然,此人嘴角带起奸笑,走路都有些站不稳的废物,却气势很足,

    他得意的回头招手,要那些狐朋狗友赶快过来。

    青石长街,零零散散的几个行人,瞧见这些身着皂衣的小吏,

    皆是低头不语,如见瘟神,赶紧离去。

    此情此景,檀木黑轿中,商师成忍不住摇了摇头,叹息道,

    “穷坟得道生紫烟,山河黑云胜从前。”

    “楚太祖项衍果然是千古奇才,早已知晓底层之害!”

    大通布庄原本是一条繁华的布街,可随着大齐立国,

    这条步街三日一查,五日一规,布行的买卖,那是寸步难行。

    东街口的伙计,是老掌柜的亲外甥,

    他本在屋檐下,伸懒腰打哈欠,

    忽然,伙计目露恐惧,面色一愣。

    待瞧见来人后,他赶紧从青衣挂袋里,拿出布庄捆好的散布头,

    点头哈腰,谄媚的按人头,发给这些大摇大摆而来的齐国官老爷们。

    布!

    在物资匮乏的时代,跟钱的作用是一样的。

    这些散布,可以做些手套、袜子之类,在布庄属于小利头。

    “哟,黄员外。您老竟然亲自来小店,真是小店的荣幸啊。”

    金牙歪头的小吏,都没正眼瞧一下布庄掌柜,

    反而是自顾自的,叫他七八个狐朋狗友坐下。

    上来的茶水,这些齐国官吏一律不动。

    金牙头就这么趾高气昂,敲桌子不理,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场面很尬,佟掌柜心里火冒三丈,额头上全是汗。

    可他思虑再三,还是叹气的叫外甥,将最近从荆州来的好茶奉上。

    洞庭帝子春长恨,二千年来草更香。

    此荆州道岳阳郡所产的黄翎毛,三冲三泡后,清香怡人,乃茶中极品。

    果然,岳阳茶一上来,金牙尖嘴的歪头就大笑起来,

    立刻跟佟掌柜行礼道吉,说的就跟哥们似的。

    “佟老爷,您也知道,咱们啊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比不得你们这些权贵。”

    “权……权贵?咱可不是权贵,黄员外不能污人清白。”佟掌柜大急。

    “知道,知道。”黄金牙歪着头,笑眯眯的搂着佟掌柜,掏心窝子道,

    “弟弟当然相信你,要不怎么能来这做客呢?”

    相信?做客!亏这些混蛋说的出口。

    可惜,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尽管佟掌柜跟他的外甥,心里都清楚,这帮人就是来这里找银钱的。

    可他们有家有业,不敢有半句怨言,只得小心的伺候着。

    江南好茶又上了一壶,佟掌柜是想得开,既然要请,就不吝啬了。

    他叫外甥去楚兴楼拿些烧鸡酒菜来,这一趟花费,算上茶叶,已经不下七八贯了。

    七八贯!那能雇一个身强力壮的工人,干上足足一年。

    日头渐渐升起,好话说了,好茶喝了。

    黄金牙跟他的狐朋狗友们,吃喝的满嘴流油之际,

    这个地痞奸笑两声,咂摸咂摸嘴巴,图穷匕见道,

    “咱在衙门里,发现一件大坏事。你这布庄,一月的收支恐怕得二百来贯吧?”

    肯定有两百贯,要不佟掌柜怎么活得下?

    这里是珠宝坊,寸土寸金,

    上头哪个菩萨都要拜,两百贯下来,到他手里,不过五十多贯。

    “没没,兜兜转转,就几十贯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黄金牙敲桌子,得意洋洋的笑道,

    “可衙门里,超过三十贯,那就算权贵了。你看……”

    大齐官府衙门,黄金牙是摸清了佟掌柜的底细才来的。

    这些钱,佟掌柜咬咬牙也能拿出来。

    可别人就凭空口白话,便要拿走他辛辛苦苦的真金白银,佟掌柜怎么能心甘啊?

    “哼哼!”酒桌上,眼眶凹陷,毫无人样的黄金牙冷哼了一声,摇头晃脑的道,

    “佟掌柜,咱是地痞不假。可现在有这身皮,倒腾好一个门店,咱没那本事!”

    “但搞倒一桩买卖,却是很容易的,哈哈哈……”

    黄金牙癫狂的笑了,笑的前俯后仰。

    桌子上,吃的满嘴流油的狐朋狗友们,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掌柜两人。

    “这……这!”见酒桌上,黄金牙脸都不要了,已经如此明示,

    佟掌柜不禁青筋暴起,拳头紧握,似乎忍无可忍了。

    下一刻,大堂里,

    锦衣老掌柜哭了,

    他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苦苦哀求,世道艰难,他家有三个孩子,

    婆娘身子也不好,总是害病,求求衙门给条活路。

    “哼哼……黄某现在是一个人来办事。”

    “若是衙门人都来了,那就变成很多人的事了。佟掌柜,到时候只会更难办。”

    权衡利弊,思索再三,布庄最终还是服软了。

    茶食过三巡后,

    黄金牙摇头晃脑,脚步打颤的下了台阶,

    佟掌柜点头哈腰,一路跟着,小心伺候。

    某一刻,歪脑袋、大金牙的吏员,笑着拍了拍佟掌柜道,

    “老哥哥,你可不要多想啊。你要知道,咱是帮了你的。嘿嘿……”

    “你看看这二十二坊的其他门店,别说倒闭,死人都不知道多少!”

    “是是,黄员外高抬贵手,佟某心里清楚。”佟掌柜点头认恩道。

    齐都,

    洛阳,

    类似于大通布庄街这种事情,正在不断地上演。

    大齐政权出于底层,骤然得到一身富贵,他们根本没有相应的政治意识跟手段。

    天下同劳,万民同收,人人平等。

    赵国‘大同论’这些伟大的理想,是为了削弱贫富差距,使国家长治久安。

    它必须有一个高效廉洁,组织力很强的政治集团去完成。

    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正如杨重楼第二问所说的,如果一个勤奋者跟一个懒惰者,所得同等,那就是在杀死勤奋。

    齐国兵卒,利用大齐国的法度,光明正大的干起了过去楚国权贵的事。

    河官吃河,商官吃商,衙门里面吃完被告吃原告,

    总之,齐国正在成为一个妖魔横行的世界。

    珠宝坊,大通布庄街,

    就在佟掌柜送走黄金牙后,佝偻的暗自哭泣时,

    他不知道,几百步外,有两双眼睛,将此事看的清清楚楚。

    “哎……齐国必不长久,咱们要早做打算啊。”

    “祖父,”听了左丞相的话,商延道年轻气盛,作出了抹脖子的动作,

    “要不要干脆,咱们洛阳这些将门,联合起来,共举皇帝。”

    “愚蠢!咳……咳。”老迈的商师成,气的咳嗽了起来,

    他平复之后,怒斥孙儿实力配不上野心,咬牙切齿道,

    “你有几分本事?商家又有几个大将?天下诸侯,谁不是大名鼎鼎之辈。”

    祖父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商延道心中的希望。

    商家少年将军知晓,如今天下群雄并起,乃大争之世。

    各种势力,遍布中原,老一辈的有张须陀、丁宏度。

    新晋的诸侯,有魏王丁肄业、宋王萧氏、齐王南野、河北王易州安庆。

    更莫说还有黄严、耿汤、上官弘、余建山……等等,

    这些人看着实力强盛,但实际上,有机会夺天下的只有三家。

    赵、梁、楚而已。

    不过,没有那个少年,曾经不梦想自己黄袍加身,位列九五。

    在商延道看来,一个庶家子还是赘婿的周云都行,

    他这个世代公侯之家的大将,为何不行?

    可惜了,他隐隐约约跟窦柱、龚齐暗示过这些宏图大业。

    但两者皆是鸡犬之辈,一笑而过,根本不敢接话茬。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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