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有令,草原牧人投降不杀,即刻束手跪地。”

    “赵王有令,突厥军卒,即刻丢下兵器,跪地投降。”

    “赵王有令……”

    野狐关,大雪原。

    刀剑碰撞的金戈之声已经结束,

    取而代之的是,赵军此起彼伏的呼喊声跟吼叫声。

    十几里战场,目之所及,未逃出包围圈的突厥骑兵,绝大部分放弃了抵抗,

    他们的哭泣声、求饶声,在十里荒野蔓延。

    草原人虽然害怕,但他们也不傻,

    漠北突厥恨透了北疆赵人,但有一件事,他们是认可的。

    赵王雄才大略,仁德宽厚。

    赵国乃正义之国,遵道义讲信用,他们说的话,还是能听的。

    这若是换成楚国其他节度使,草原人就是拼到死,也不会相信那些卑劣的狐狸。

    定襄长达数年的商贸中,积攒了良好的口碑,

    武川镇公平的名声,就像动人的歌谣,一直在草原传诵,潜移默化的改变了很多牧人的看法。

    这种隐藏的软实力,不单单是野狐关之战后,周云能迅速吸纳草原力量的先决条件。

    更是在整个战争过程中,底层牧人处于中立状态,导致草原力量迟迟不尽如人意的原因。

    荒原之上,

    金帐行宫,围满了密密麻麻的兵卒,

    宛如黑压压的蚂蚁群在进攻蚁后,此刻要抓铁力的兵卒中,赵国人甚至排不上队。

    那些想要活命,想要纳投名状的突厥勇士,疯狂进攻昔日尊贵的草原可汗。

    英雄末路,被狗犬所欺,这种事情,在历史上乃是常事。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铁力可汗的时代,结束了!

    冬阳下,湛金十字枪,金光熠熠。

    九节铜环,随着北风,叮铃作响。

    赵王周云,身覆山文玄甲,此刻已有辅兵为他系上了朱红蟒纹披风。

    阿流斯的铁蹄,踩过野狐荒原的雪泥,

    那雪泥地,到处是尸体,到处是断裂的兵器,到处是红到发黑的鲜血。

    天下边关,北疆荒原,宝马朱甲,好一个英武不凡的赵王!

    望着一步一步,越来越近的周云,

    金帐行宫边缘护栏前,铁力可汗笑了,笑的老泪纵横,

    在阿史那哈蒙的眼里,古往今来的英雄,都远不如他。

    他自幼失去父亲,漠北风霜没有击垮这个勒尔浑河的少年。

    三面皆敌,长年征战,也没有阻碍铁力可汗的前进。

    高句丽、室韦、契丹、西突、高昌,甚至大楚,全是他的手下败将。

    他拥有广阔的胸怀,拥有超越前人的学识,拥有敢于收服豪杰的决心。

    可万万没想到,雁门郡,一个小小的李家堡,竟然有一位卧龙。

    这一刻,雄鹰般的男子放声狂笑。

    他终于理解了,三国时代,柴桑周瑜在吴下水榭的叹息。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绝望。

    他赢了赤壁之战,赢了北方霸主曹操,却输给了草庐书生。

    开战之前,任凭铁力可汗想过一万种可能,但决计想不到,

    军队体量是赵国十倍的突厥部,竟然折戟北疆五郡这种贫瘠之地。

    “哈哈哈……哈哈哈,既生蒙,何生云啊!”

    “既生蒙,何生云……哈哈……”

    一位王帐军草原汉子,甩动套马绳,精准的捆住了铁力可汗,

    勒尔浑河铁力嫡系想要拼死救援,无奈兵力差距太大了。

    整个金帐行宫,人挤人,甲碰甲,全是层层叠叠的敌人,

    上百个亲卫正迅速被兵海淹没,他们有心无力。

    “哎……哎!哎呀……别砍了,你这帮草原杂种,停手。”

    “说你呢,那个拿狼牙棒的,人都死光了,别砸老子的金帐行宫。”

    湛金十字枪下,赵王周云懵了,李兴、李泰也懵了,

    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牛娃子扛着海山的狼牙棒,干笑了两声。

    武川搞事第一人铁驼子,意外而又不意外的出现了。

    他在周云震惊的目光中,穿着宛如一个农民军贼将,带着几十个身覆甲胄的徒弟,

    一路呐喊咆哮,脚踹鞭打,在茫茫兵群中,硬是踢出一条路,心疼的看着金帐行宫。

    铁坨子当面,突厥兵卒自是不敢惹,只有挨打的份。

    武川镇三当家铁圣,在草原那可是大名鼎鼎。

    此人主持的武川镇,其生产的各类器械,已经影响到整个万里北国,甚至整个天下。

    论打扫战场,铁驼子率领的辅兵营,还是一如既往的快速。

    当年浑部他能率先运出陨铁,今日野狐关,他就敢率先抢夺金帐行宫。

    时间一息一息的流逝,

    方圆数百步,攻击结束了,近千草原人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湛金十字枪,叮铃脆响的声音中,

    那个当世第一的武川雄主来了。

    只见一匹夸张的巨马上,有一英俊威武的赵将,

    此人面如冠玉,眼若朗星。

    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久居上位,披靡天下的霸道。

    北风吹拂了荒原,金帐行宫的旗帜,依旧随风飘扬,猎猎作响。

    可在金帐下方,却出现了一杆湛金十字枪,

    枪前之人,玄甲跨马,居高临下,

    冷视远方被拉下行宫,五花大绑的铁力和萧成章。

    驼子的表演还在继续,他一把扯开李义的手,

    凶悍的抓紧绳索,迈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三当家宛如牵丧家之犬一样,拉着北狄雄主铁力,大摇大摆的前来献俘。

    “二当家,驼子给你抓来了北狄可汗……”

    “滚下去!”

    “二当……好吧。”

    武川群将当面,三当家铁驼子见没便宜占,鸡贼的笑着躲进了人群。

    他今日心情极好,比当年打赢阿骨部更甚,就不计较周云不尊老的事了。

    铁坨子整个人上蹿下跳,时而敲敲青龙的甲胄,时而捏捏李昂为什么没有瘫痪。

    苍穹之间,荒原之上,

    远方赵兵呵斥归降兵马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呜呜的荒原北风中。

    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一杆金枪,跟两个民族的雄主。

    只是此二人,一个在马上,一个在马下。

    铁力可汗的鹰目,怔怔的看着周云,

    良久后,他不禁摇了摇头,嗤笑道。

    “周云,你赢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阿流斯今日立了大功,周云还没有奖赏它,此刻傲娇的杂毛马王有点闹脾气了。

    它四蹄原地踩踏雪泥,带着赵王周云,甲胄响动,身躯随着战马起伏。

    某一刻,周云环顾四方,

    荒原上,到处是赵人的哭泣和哀嚎,漫山遍野的悲鸣,似乎已经取代了方才的欢呼。

    这一战太惨了,赵国军民估计死伤不下十万,足足超过了北疆一成的人口。

    北风呼啸,吹动了九节铜环,也吹起了赵王的玄文披肩。

    “取草原野蛮悍勇之体魄,融中原磅礴文化之精髓。”

    “说实话,阿史那哈蒙,云很佩服你的气魄。”

    “但,这个国家,将由赵人完成。本王会传承这份理念,建立一个庞大的赵国。”

    恐惧!

    一股脊背发凉的恐惧,环绕在铁力心头。

    “你……你怎么知道,本王私下说过的话?”

    “哈哈,”阿流斯马蹄踏泥,赵王周云围绕着铁力,策马缓行。

    “六年了,从本王立志剿灭突厥起,这一刻足足等了六年。”

    “赵国暗卫靡费的钱财超过百万贯,难道是摆设?”

    “去洛阳的,都是二线、三线。一线人员,从来都在你的突厥部。”

    闻听此言,铁力可汗懵了,

    他思索片刻后,不禁癫笑起来,“哈哈哈,所以帖木伦没来,是细作的功劳?”

    宝马之上,周云没有回答铁力的话,

    这里人多眼杂,赵王不可能乱说,害了暗卫成员。

    其实周云有三手准备,帖木论没来,他自己也不知那方面的原因多点。

    暗卫有之,三骑营有之,铁力可汗本身也有之吧。

    阿史那哈蒙是千年狐狸,

    打从赵王一过来,就看出了周云有话要说,

    “赵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何事,不妨直言。”

    战马之上,赵王周云环顾一片狼藉的野狐关战场。

    他不禁仰头长叹,良久后,无奈的道,

    “哈蒙,下一道汗令吧,让你的本部立刻投降。”

    “我们两族的鲜血已经流的太多,没必要再死人了。”

    周云的话,铁力有些动容,可北狄雄主还未开口,一道刺耳的笑容,却在金帐行宫前响起。

    “哈哈哈!!”

    荒原雪地,跪着的萧成章听见这些话后,鄙夷的放声狂笑。

    下一刻,萧成章不顾两位武川护卫的押解,奋力抬头,面容扭曲道,

    “鲜血流的太多?赵王,你当你是圣人呢?”

    “当今天下,谁杀人有你多?你才是最大的屠夫。”

    武川众将中,‘锵’的一声,长刀拔出,

    骑三营统领野猪,眼神不屑的看了一眼蜷缩在地的萧成章。

    长刀高举,就在他要杀了萧成章的前夕,周云出言阻止了。

    阿流斯马蹄踩泥,雄健的杂毛马王,前进几步后,抵在了萧成章凌乱的发冠前。

    “南阳书童,你的才华很高。但你选错了路,你选择成为一个肮脏低贱的人。”

    “你本可以成为旷古烁今的人物,但你却当了一个魔鬼!”

    萧成章的卷宗,周云看了无数遍。

    此人在南阳残害的无辜之人,远远比仇人多,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人无数。

    最终逃离了南阳,流入北征大军,机缘巧合,成了突厥国的军师。

    “哈哈……”尽管被压在泥土里,萧成章却笑了,笑的轻蔑。

    “肮脏?肮脏的是整个王朝,是全天下芸芸众生!”

    说到这里,萧成章宛如狰狞的凶兽,他咬牙切齿的咆哮,

    “都是奴仆,都是奴隶,却要踩高捧低。多拿一块铜板,就自视高人一等,实则都是些肮脏愚蠢之人。”

    萧成章的脑海里,好像出现了当年的画面。

    所有下人都在嘲讽萧老头,

    你的儿子不能耕田,

    你的儿子身体瘦弱,不能干重活,当不了活计。

    他们见不得萧成章会读书,见不得萧成章出入少爷房,

    他们没有能力爬出淤泥,却也不愿意让萧成章爬出去。

    他们千方百计的打小报告,就为踩下萧成章,这样才能平衡他们那些龌龊的心理。

    “肮脏的不仅仅是底下的奴仆,大楚的科举,名为发掘能人,实为宗族官员把控的考核!”

    “我的诗词,我的论策,连署名的机会都不配。”

    “他们一个个盗用我的才华,却认为我是个低贱的人……”

    “到底是谁肮脏?王侯权贵能脏,为什么我不能?赵王,你不是一样被大楚卸磨杀驴……”

    泥潭里,萧成章声泪俱下,他发怒的拼死踩踏雪泥,想要起身,但却毫无作用。

    可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在敲打武川镇将领的灵魂。

    北疆废墟走出来的他们,

    比任何人都清楚萧成章说的这些事情,他们曾经就是受害者。

    可就当所有人都在为萧才子感到悲哀之际,

    只有赵王周云星目灼灼,居高临下,怒喝道,

    “所以……我们要去改变这一切!”

    “这些王朝难题,本王都知道。可并不是每个人都选择了庸俗。陆长生到死,也在想着稳定大楚。”

    “杨重楼一直在寻找切实可行的答案,刘仁基为了天下庶民,顶着病体在河北跟高句丽作战。”

    “就连毒士了然,他对宗族赶尽杀绝,对徐州庶民,却也无话可说……”

    阿流斯之上,赵王周云宛如神只,讲述着这个民族,一个又一个守住气节的大才能者。

    段渊守住了,耿汤守住了,夏侯杰也守住了。

    还有千千万万个大楚各层官僚,切莫被表象欺骗,因为兢兢业业的人是不会发声的。

    如果一个国家还能运行,还在进步,那就说明,一定是遵守道义的人比肮脏的人多。

    其实,还有一些话,周云没有说。

    曾经有一个人的光芒,盖过了一切。

    他说若非一个正义的人,凭何建立一个正义的国度。

    他说每个人前进一步,大楚就会像星辰一样璀璨。

    但最终,那个人背弃了他的理想,成为了项楚的皇帝。

    也葬送了周云一手主持的圣武改革。

    “愚蠢,真是愚蠢。你的政才跟你的兵才,完全不对等。”

    “哼哼!!周云……周云,你敢跟我打个赌吗?”

    泥潭之中,萧成章的泪水跟泥水混在一起,再分不出彼此。

    他像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又像是在嘲讽周云,

    “赵王,如果你不改变。你将来的下场,会比项济还惨!”

    野狐关,大雪原。

    湛金十字枪,宛如这方天地的神器,威压一切。

    赵王周云策马而立,遥视茫茫大好河山,斩钉截铁的回应萧成章。

    “好,本王跟你赌。赵国将会成为一个政治清明,文化鼎盛的强国。”

    “哈哈哈,”萧成章的笑声,在野狐关飘荡,一直在飘荡。

    “赵王,我赌不会!萧某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我都等不及看你将来的痛苦了,哈哈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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