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外滩的灯火在黄浦江上投下斑驳光影,仿佛无数条金蛇游动。会所顶层的包厢内,酒香四溢,笑语喧哗,却掩不住暗流涌动的气息。

    赵山河挂断电话后,并未立刻入睡,而是坐在书桌前,点燃一支烟,缓缓吐出一口浓雾。他盯着袅袅升起的烟丝,眼神沉静如古井。孙秉文那一通电话看似寻常,实则步步紧逼,背后站着的不只是一个纨绔子弟,更是陈无极精心布局的一枚棋子。他知道,明晚那场局,绝非简单的饭局,而是一次试探、一次拉拢,甚至可能是一场围猎。

    他抬手掐灭烟头,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陆家嘴璀璨的天际线。这座城市从不缺少光鲜亮丽的表象,但在这表象之下,是层层叠叠的权力网络与利益交换。他如今身处其中,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孙秉文发来的地址:**外滩十八号?云阙阁308包厢,八点整,勿迟。**

    时间、地点都极为讲究。外滩十八号本就是魔都顶级权贵出入之所,而“云阙阁”更是私密中的私密,非请勿入。能进此地者,无一不是手握实权或背景通天之人。赵山河知道,这一局,自己已是箭在弦上。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赵山河便驱车前往思南路老洋房。昨夜辗转反侧,他最终决定先见林永贤一面。若真要去南京,至少得让岳父知晓自己的动向,也好有个照应。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确认曹知微那边是否还有新的风声传来。

    林永贤正在花园里打太极,动作缓慢而有力,神情专注。赵山河站在廊下静静等候,直到老人收势转身,才上前恭敬道:“爸。”

    林永贤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示意他坐下。两人相对无言片刻,老人忽然开口:“昨晚若影跟我说了,你最近压力不小。”

    赵山河苦笑:“让您担心了。”

    “我不是关心你的事。”林永贤语气平淡,“我是怕你连累若影。她是我女儿,我护了一辈子,不想她将来受苦。”

    赵山河低头,声音低沉却坚定:“我明白。但我不会让她受苦,也不会让她难堪。这次来,就是想告诉您一声,我明天可能要去趟南京,有些旧账要清算。”

    林永贤眯起眼:“南京?那边水也不浅。”

    “我知道。”赵山河点头,“可有些事,躲不过。”

    老人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你既然来了,说明你还记得分寸。去吧,但记住一句话??**别让人抓住把柄,更别让若影夹在中间难做人。**”

    赵山河郑重地点头:“我记住了。”

    离开林宅时,阳光已洒满梧桐树梢。赵山河掏出手机,给昆仑发了条信息:**盯紧陈无极,今晚若有异动,立即通知我。另外,查一下‘云阙阁’今晚都有谁到场。**

    昆仑很快回复:**已在跟进,陈无极今日行程闭门谢客,但司机凌晨三点出府一趟,去了浦东机场方向。至于名单……有些麻烦,那边守得很严,我在找人疏通。**

    赵山河眉头微皱。凌晨三点,浦东机场?这个时间点太反常。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有人秘密抵沪?而且身份极高,需陈无极亲自安排接机?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将这条线索默默记下。

    下午,他回公司处理了几件紧急事务,又召集谢知言和毛阿飞开了个短会。谢知言汇报说,周姨那边已经开始反击宋南望的几处产业,包括一家典当行和两家夜总会,均已遭税务突击检查,负责人被带走协助调查。毛阿飞则带来消息:徐坤那边已经联系上几个江湖上的老关系,准备在物流线上动手,切断宋南望的货物流通渠道。

    “打得狠。”赵山河听完,只说了三个字。

    “可还不够致命。”谢知言补充道,“宋南望根基深厚,这些不过是皮外伤。真正要让他疼,得戳到骨头里。”

    赵山河点头:“等我从南京回来,会有下一步动作。现在,所有人收敛锋芒,别给人抓到口实。”

    傍晚六点,他回到公寓冲了个澡,换上一身深灰色定制西装,系上素色领带,镜中映出的男人眉宇间多了几分冷峻与沉稳。他曾是西安街头那个为三顿饭奔波的混混,如今却要踏入上海最隐秘的权力宴席。

    七点四十,他抵达外滩十八号。建筑外观宛如一座浮于江面的水晶宫殿,灯光流转,气派非凡。门口两名黑衣保镖查验了他的邀请函(孙秉文早已替他备好),方才放行。

    电梯直达三十层,走廊铺着暗红地毯,两侧悬挂名家油画,静谧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308包厢门前,孙秉文早已等候多时,一见他便笑着迎上来:“哎哟,我的赵董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要放我鸽子呢!”

    赵山河笑着拍了他肩膀一下:“你都把话说那份上了,我不来,岂不是显得我赵山河太不识抬举?”

    两人相视一笑,推门而入。

    包厢极大,中央一张椭圆长桌,已坐了七八人。灯光调得昏黄暧昧,气氛轻松却不失庄重。赵山河目光扫过全场,心头微微一震??这些人他大多不认识,但从气质、谈吐乃至细微举止来看,无一不是出身显赫之家。

    正中主位坐着陈执业,身穿黑色高定中山装,神色淡然。见赵山河进来,他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来来来,山河,坐这儿。”孙秉文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顺手指了指对面一位戴金丝眼镜的青年,“这位是李承泽,北办那位的公子;旁边那位穿蓝衬衫的是王砚舟,江南王家嫡系;那边靠窗那位不说话的是顾昭,顾家小公子,别看他年轻,手里捏着好几个基金牌照……”

    赵山河一一含笑致意,心中却已翻江倒海。这些人,随便拎一个出去,都是能在资本市场上翻云覆雨的角色。而今晚齐聚于此,究竟所为何事?

    酒过三巡,话题逐渐热络起来。有人聊股市,有人谈地产,也有人低声议论最近京里的人事变动。赵山河多数时候只是倾听,偶尔插话,言语谨慎,滴水不漏。

    直到一道清蒸石斑端上桌,孙秉文忽然举起杯,朗声道:“今天这局,名义上是兄弟聚会,其实呢,也有点别的意思。咱们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背景不同,圈子各异,但有一点是共通的??我们都信一句话:**天下大势,分久必合。**”

    众人闻言,纷纷举杯,脸上露出会心笑容。

    唯有赵山河,心头一凛。

    这句话,太重了。

    他不动声色地举杯轻啜一口,眼角余光瞥向陈执业。后者正慢条斯理地夹菜,仿佛刚才那句话与他毫无关系。

    可赵山河知道,这不是巧合。

    “山河啊,”孙秉文忽然转向他,语气亲昵中带着试探,“你在西部控股干得风生水起,听说还跟周云锦走得很近?”

    桌上瞬间安静了几分。

    赵山河笑了笑:“周姨提携我,我感激不尽。但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也都清楚,不是我能左右的。”

    “哦?”孙秉文挑眉,“可我听说,宋南望最近吃瘪,跟你也有点关系?”

    这话一出,连陈执业都抬起了头。

    赵山河依旧从容:“宋爷的事,我哪敢掺和?我只是个小人物,跟着周姨跑腿办事罢了。他们之间的恩怨,我连听都不敢多听一句。”

    “谦虚了。”陈执业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极具穿透力,“你在西安那一出‘屠狗’之局,手段干净利落,连我都听说了。那种魄力,可不是普通‘跑腿’能有的。”

    赵山河心头一跳。

    “屠狗”是他早年在西安铲除当地恶霸团伙的行动,当时极为隐秘,外界几乎无人知晓。陈执业竟然知道,说明对方对他的过往做过深入调查。

    他轻轻放下酒杯,坦然道:“那是被逼无奈。人在江湖,有时候不得不做些脏活。但我也因此明白一个道理??**刀可以藏,但不能一直出鞘。**”

    陈执业看着他,眼神微闪,似有赞许,又似在衡量。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轻轻推开,一名侍者低声禀报:“先生,楼下有一位姓周的女士求见,说是来找赵总的。”

    全场骤然一静。

    赵山河猛地抬头:“什么?你说谁?”

    “一位周姓女士,自称是您的朋友,不愿透露全名。”

    赵山河脑中轰然炸响??**周姨?她怎么会来这里?**

    他迅速冷静下来,摇头道:“我不认识什么周女士,你跟她说搞错了,让我再想想办法。”

    侍者退下后,孙秉文低声笑道:“哟,这可有意思了,莫非是你在上海的秘密情人?”

    桌上响起一阵轻笑。

    赵山河也跟着笑:“要是真有这么一号人物,我还能活得这么清净?肯定是误会。”

    但他心里清楚,绝非误会。周姨此刻现身此处,要么是察觉到了什么,要么就是故意为之??一场突如其来的考验。

    他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场,发现陈执业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

    酒局继续,但气氛已然微妙变化。赵山河越发谨慎,每一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他知道,今晚这场饭局,表面是结交,实则是审问;看似拉拢,实则试探。

    九点半,饭局接近尾声。孙秉文提议移步隔壁KTV继续嗨,众人纷纷响应。赵山河借口明日有事,婉拒留下。

    “真不留?”孙秉文眯着眼看他。

    “改天一定补上。”赵山河笑着握手,“今天这顿,记我头上。”

    走出外滩十八号,夜风扑面而来。赵山河站在台阶上,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拨通昆仑。

    “怎么样?”

    “周姨没来。”昆仑的声音透着疑惑,“但我查了监控,半小时前,一辆黑色奔驰GLS停在外滩十八号后巷,车牌遮挡,车内有人,但始终没下车。十分钟前,车子离开了,往浦东方向去了。”

    赵山河瞳孔一缩。

    果然,是她。

    她来了,却没有露面,只是远远地看着,像一只盘踞在暗处的鹰。

    她在观察,在判断,也在警告他??**别走得太远。**

    他站在夜色中,久久未动。

    手机再次震动,是昆仑补了一句:“还有,我刚拿到今晚‘云阙阁’的完整名单。除了我们看到的那些人,其实还有两位没露面的??一位是从北京来的副秘书长公子,另一位……是宋南望的儿子,宋廷钧。”

    赵山河眼神骤冷。

    原来如此。

    孙秉文的局,根本就是一场三方博弈??陈无极借孙秉文之手拉拢他,周姨暗中监视,而宋南望则派儿子潜伏其中,收集情报。

    他成了棋盘中央的棋子,被多方角力。

    但他忽然笑了。

    因为他明白了一件事??**越是复杂的局,越有机会破局。**

    他抬头望向星空,喃喃自语:“陈无极,你想用我撬动周云锦的圈子?可以。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也可能反过来,用你这块石头,砸烂宋南望的脑袋?”

    他转身走向停车场,步伐坚定。

    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林若影。

    “山河,我妈今天又问起你了……她说她梦见你了,梦里你浑身是血,站在桥上喊她名字……她吓醒了,一直在哭。”

    赵山河握紧手机,声音温柔却坚定:“告诉她,我很好。也告诉她,总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亲口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然后呢?”

    “然后,”他嘴角微扬,“我会牵着你的手,一起回家。”

    电话挂断,引擎启动。

    车子汇入高架车流,朝着虹桥方向疾驰而去。

    明天一早,他就要启程去南京。

    而在那座古城的地下,埋藏着一段尘封已久的真相??关于十五年前一场政商交易的录音带,关于周云锦如何崛起的起点,也关于宋南望第一次背叛的证据。

    那卷带子,足以让整个上海滩的地基动摇。

    而他,正是那个即将按下播放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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