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老的私人博物馆里,茶香袅袅的办公室中,周云锦独自坐在那里,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这种场景设置本身就传递出一种信息:她是主导者,而林永贤是被约见的一方。

    夕阳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将她的身影投在光洁的木质地板和那些价值连城的藏品上,形成一种无声的威压。

    林永贤站在门口,心中波澜起伏。

    虽然猜到有可能是周云锦要见他,但真正亲眼见到时,还是感到非常的惊讶。

    这位在长三角地位超然的女人,此刻就坐在那里,以一种主人的姿态等待着他的到来。

    多年官场历练让他迅速调整好表情,嘴角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不卑不亢地笑道:“没想到周姨今天也在这里,这还真是缘分啊。”

    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沉稳,听不出丝毫异样,只是那双微微收紧的拳头和略显僵硬的肩膀,暴露了他内心的波动。

    特别是最后那句“这还真是缘分啊”,说得非常重,任谁都能听见话外音。

    这根本不是巧合,而是一场精心安排的会面。

    周云锦和林永贤虽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周云锦并不意外林永贤认识自己。

    以林家的地位和林永贤如今副省级的身份,若说不认识她周云锦,那才是奇怪的事。

    这时候,只见周云锦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缓缓站起身。

    她起身的动作优雅从容,仿佛电影中的慢镜头,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多年养成的气度。

    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既不热情也不冷淡,就那么恰到好处地打招呼道:“林副省长,久仰已久,难得一见,请坐。”

    她没有上前握手,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个细节很微妙,在官场和商界,握手是最基本的礼节,周云锦省略了这一环,既显示出她的身份地位高于对方,也暗示了今天这场谈话的性质。

    不是平等的见面,而是有事相谈。

    任老适时地打圆场,笑着引林永贤入座道:“来来来,永贤,坐下说话。云锦今天正好来我这里喝茶,听说你要来,就说一起见见。”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为什么周云锦会在这里,又给双方都留了面子。

    但三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轻轻一捅就破。

    林永贤跟着任老不紧不慢地走向茶座,他的步伐刻意放得很稳,每一步都踏得坚实,仿佛在用自己的节奏对抗这间屋子里无形的压力。

    在周云锦对面的官帽椅上落座后,他的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这是一个标准的、充满戒备的坐姿。

    任老则坐在主位,重新开始泡茶。

    他的动作依然从容不迫,温杯、置茶、冲泡、出汤,每一个步骤都娴熟自然,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茶聚,而不是两个重量级人物即将展开的激烈交锋。

    茶香再次弥漫开来,龙泉青瓷的茶具在任老手中流转,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

    但室内的气氛却与之前截然不同,空气中仿佛绷紧了一根看不见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沉默持续了十几秒,只有任老冲泡茶叶的水声和瓷器轻轻碰撞的脆响。窗外的苏州河上偶尔传来船只的汽笛声,更衬得室内的寂静有种压抑感。

    最终,是周云锦先打破了沉默。

    她端起任老新斟的茶,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用指尖轻轻转动着杯身,看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汤荡漾出细小的涟漪。

    只见周云锦目光低垂,仿佛在欣赏茶汤的颜色和质地,声音平静地开口道:“前几天在北京的时候,正好听朋友说起过林副省长,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暗含深意。

    林永贤并没有去碰面前的茶杯,只是抬眼看向周云锦,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不以为然地说道:“周姨神通广大,想见谁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这句话已经点明了今天这场会面的实质,这不是偶遇,而是周云锦有意为之。

    他来上海除了工作上的事,就只有赵山河知道。

    任老跟他已经很久没联系,怎么会突然打电话,而且还准确地知道他在上海、想要见他?

    林永贤的逻辑很清楚:任老跟周云锦的圈子走得很近,跟周云锦本人关系也很不错。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赵山河告诉了周云锦他来上海的事情,同时也告诉了周云锦他们昨天谈话的内容。

    正因为如此,周云锦才会通过任老找他。

    因此,林永贤对于赵山河的这个行为非常不满。

    这本是他们之间的私事,现在却把周云锦给牵扯进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是赵山河想要借助周云锦的力量向他施压吗?

    现在唯一不确定的是,这是周云锦自己想要见他,还是赵山河让周云锦来找他。

    前者林永贤还能理解,周云锦可能真的看重赵山河,所以想要亲自过问。

    后者林永贤则完全无法接受,因为这就意味着赵山河想请周云锦当说客?

    周云锦故意装糊涂,微微偏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疑惑表情:“哦?不知道林副省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演技很好,那种无辜和不解看起来十分自然。

    但林永贤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他在官场摸爬滚打二十多年,见过太多类似的场面。

    他知道,周云锦这是在故意试探他的底线,看他敢不敢直接把话挑明。

    林永贤深吸一口气,目光死死盯着周云锦,随后直言不讳地冷笑道:“什么意思?周姨比谁都清楚吧,我可不觉得世上的事情就这么巧,我昨天刚跟赵山河聊完,今天就能在任叔这里见到周姨你,而且还是任叔主动给我打的电话。”

    他停顿片刻,紧接着语气更加尖锐道:“我这次来上海是临时决定的行程,除了工作上的必要接触,没有告诉任何人。任叔已经两年多没跟我联系过,怎么会突然知道我在上海,还特意约我见面?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告诉了他。”

    说到这里,林永贤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而这个人,只能是赵山河,他告诉了你我来上海的事,也告诉了你我们昨天的谈话内容,所以你才通过任叔约我。周姨,我说得对吗?”

    周云锦心里有怨气,林永贤心里也有怨气。

    此刻,两人的情绪在空气中碰撞,气氛明显开始紧张起来。

    任老明显察觉到火药味渐浓,他放下手中的茶壶,笑眯眯地站起身:“云锦,永贤,你们先聊着,我去安排下晚饭。今天难得聚在一起,一定要好好吃顿饭。”

    他的语气轻松自然,仿佛真的只是要去准备晚餐。

    但三人都明白,任老这是要暂时离开,给两人一个单独谈话的空间。

    作为中间人,他最怕的就是双方当场吵起来,让他夹在中间难做人。

    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不在场,无论他们谈成什么样,他都可以事后装作不知情。

    周云锦也主动附和着任老的话,微笑着点头:“任老,那您先忙。”

    任老起身时,给林永贤递了一个非常抱歉的眼神,那眼神里既有长辈的慈爱,也有无奈的歉意。

    同时,他在看向周云锦时,眼神中带着一丝叮嘱的意味,仿佛在说:“云锦,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只是讲道理,不要吵架。”

    周云锦也用眼神回应任老,微微颔首,似乎在说:“您老放心,我心里有数。”

    很快,任老就离开了办公室,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现在,这个充满古韵和书香的空间里,只剩下周云锦和林永贤两个人。

    窗外的天色又暗了一些,河对岸的灯光更加璀璨,办公室里的灯光被任老调得很柔和,打在那些古老的藏品上,营造出一种静谧而神秘的氛围。

    但这种静谧之下,是即将爆发的暗流。

    周云锦这时候缓缓开口,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林副省长,看来你已经猜到了。今天,确实是我想要见你。”

    她承认得很干脆,没有继续绕弯子。

    这让林永贤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周云锦还会再推脱几句。

    林永贤微微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周姨,咱们就别虚与委蛇了,我来上海除了工作上的事,也就只有赵山河知道。任叔跟我很久没联系,怎么会突然给我打电话,而且还知道我在上海、要见我?”

    “我知道任叔跟你们这个圈子走得很近,也跟你的关系很不错。除了赵山河告诉你昨天的事、你知道我在上海,这才托任叔给我打电话,还能有别的可能吗?”林永贤简单直接的说道。

    这番话他说得直白而尖锐,几乎是把所有遮羞布都撕开了。

    周云锦也不藏着掖着了,轻笑道:“不错,确实如此。林副省长果然聪明啊,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你猜到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但这赞赏在林永贤听来,更像是嘲讽。

    林永贤开门见山地问道:“周姨,既然你承认了,那我想问你是赵山河让你找我当说客,还是你自己要找我?”

    这个问题很关键。

    如果是赵山河让周云锦来的,那说明赵山河已经决定要借助外力对抗他,这对翁婿之间的关系就彻底破裂了。

    如果是周云锦自己要来,那性质又不一样,这说明周云锦对赵山河的重视程度,可能远超他的想象。

    周云锦并没有直接回答林永贤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那我也想问林副省长一个问题,林副省长为什么要用女儿的感情逼迫山河从我这里离开?是林副省长对我周云锦有意见,还是我周云锦哪里得罪过林副省长了?”

    两个人此刻直接针锋相对了,都把不满摆在了桌子上。

    周云锦的问题同样尖锐,她不是在问“是不是”,而是在问“为什么”。

    这暗示她已经认定了林永贤就是在用女儿的感情逼迫赵山河,现在要的是解释。

    林永贤不说话,脸上写满了不悦。

    当然,他的不悦主要是针对赵山河的。

    这件事本该是他们之间的私事,现在却被摆到了台面上,还让周云锦这样的外人介入,这让他感到非常没面子。

    周云锦也不说话,她虽然没有把不高兴写在脸上,但那种平静的注视反而更有压迫感,她明显是在等林永贤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如果论气势的话,周云锦明显占优。

    她坐在那里,姿态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而林永贤虽然腰背挺直,但那种紧绷感反而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两人之间的身份地位差距,在这个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此时此刻,双方就这么针锋相对,谁都没有先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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