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自己年轻时,何尝不曾有励精图治、中兴大明的雄心?只是被现实消磨殆尽。

    如今朱慈?有此魄力和手腕,或许真能打破这江南勋贵集团暮气沉沉的局面,为大明的军队注入一丝新的活力?哪怕只是控制、分化,也是好的。

    殿内沉默了片刻,只有角落铜壶滴漏发出规律的“嘀嗒”声。

    崇祯的目光在儿子年轻而坚毅的面庞上停留良久,终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重新靠回榻背,脸上露出一丝释然与决断,缓缓说道:

    “罢了,罢了,你思虑之周详,远胜为父,既然你已谋划至此,胸有成竹,那便......依你之计行事吧。”

    “需要朕如何配合,下旨还是召见,你但说无妨,朕照做便是,这南京的勋贵,是该好好敲打、整顿一番了。”

    “只是......务必要掌握好分寸,莫要真激出大变故来。”

    见父皇终于首肯,朱慈?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立刻起身,恭敬地拱手道:

    “儿臣,谢父皇信重!父皇放心,儿臣自有分寸,定当将此事办得稳妥,既达目的,又不至引起大的动荡。”

    崇祯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脸上的神情也松弛了许多。

    然而,朱慈?却并未立刻落座,而是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抹略带促狭的笑意,目光在崇祯身上那略显松垮的常服和矮几上那些精致的果品酒器上扫过,语气轻松地问道:

    “对了,父皇,儿臣方才进殿时,看到侍奉在侧的几位宫人,似乎眼生得很,姿容仪态皆是不俗,可是前几日南京勋贵们‘孝敬父皇的那十位美人中的几位?”

    “咳!咳咳!”

    崇祯正在端起茶杯润喉,闻言差点被呛到,一张老脸瞬间涨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

    他放下茶杯,有些狼狈地擦了擦嘴角,瞪了朱慈?一眼,眼神中混杂着尴尬、恼羞和一丝被儿子“抓包”的心虚,梗着脖子道:

    “你………………你这逆子!朕......朕支持你推行新政,整顿江南,你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圣旨朕就下圣旨!怎的,朕身边添几个使唤的宫人,这等微末小事,难道还要事先向你这太子殿下禀报,求得允准不成?!”

    他越说越觉得脸上挂不住,声音也高了几分,试图用父亲的威严掩盖窘迫。

    朱慈?见崇祯如此反应,心中暗笑,脸上却赶忙摆出一副“理解”的表情,笑着解释道: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儿臣绝无此意,更不敢过问父皇私事,儿臣只是想说......父皇为国操劳半生,如今稍得清闲,享受些安乐,亦是人之常情。”

    “只是......父皇还需保重龙体为要,至于那些女子,父皇既然喜欢,留在身边伺候便是。”

    “待回到京师,父皇若觉得合意,想给她们什么名分,尽管下旨,只要母后那边无异议,儿臣绝无二话。”

    他这话说得圆滑,既给了台阶,也隐晦地提醒了“保重身体”和“皇后知晓”这两点。

    崇祯听儿子这么说,并非要追究或反对,脸色这才和缓下来,心中也松了口气,嘀咕道:

    “哼,这还差不多,你母后......她贤良淑德,最是通情达理,朕的后宫本就简素,添几个人,她......她自是能体谅的。”

    说到后来,语气也弱了些,似乎自己也有点心虚。

    他深知周皇后性子虽温和,但并非没有原则,只是如今儿子出息,江山稳固,皇后心思多半也放在了儿子身上,对他这皇帝纳几个妃嫔,或许真的不会太过计较了。

    朱慈?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自然清楚,如今的周皇后,全部心神几乎都系于他这个太子身上,只要他地位稳固,能顺利继承大统,父皇后宫多几个美人,母亲恐怕真的不会太在意。皇家亲情,在权力面前,有时就是这般现实而无奈。

    父子间这番略带尴尬的插曲过后,气氛反而缓和了许多。

    两人又闲聊了些福建风物,沿途见闻等轻松话题。

    不知不觉,已近午时。

    有太监在殿外轻声请示是否传膳。

    崇祯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儿子,便道:

    “既然到了时辰,你也别急着走了,留下陪朕用顿午膳吧,尝尝这南京御厨的手艺,与京师有何不同。

    “儿臣遵命,谢父皇。”

    朱慈?欣然应允。

    很快,午膳摆上,虽非正式大宴,但菜式之精致、用料讲究、烹调之细腻,远非北京宫廷的“大气磅礴”可比。

    蟹粉狮子头、清炖鸡孚、金陵盐水鸭、松鼠鳜鱼、文思豆腐.......

    一道道淮扬名菜,色香味形俱佳,盛放在精美的官窑瓷器之中,令人食指大动。

    崇祯和朱慈?都吃得津津有味,连日来各自积压的心事,似乎也在这美食面前暂时消散了。

    席间,崇祯夹起一筷子细嫩鲜美的鳜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味,忽生感慨,放下银箸,望着殿外庭院中郁郁葱葱的南方草木,幽幽叹道:

    “朕如今,算是有些明白,为何当年太宗文皇帝甫一登基,便力排众议,执意要将国都从这金陵故地,北迁至燕京了。”

    朱慈?闻言,也停下了筷子,看向父皇,静待下文。

    崇祯的语调带着一种复杂的恍然与自省:

    “这江南之地,固然是鱼米之乡,繁华锦绣,气候温润,物产丰饶,最是养人。然则......此间富贵温柔,锦绣膏粱,却也最是消磨人的志气,腐蚀人的心性啊!”

    “朕在南京不过月余,每日所见,无不是精巧园林、曼妙歌舞、玉盘珍馐,耳中所闻,皆是吴侬软语、阿谀奉承......不知不觉,竟已有些懈怠松弛,耽于安逸了。”

    “今日被你撞见这般景象,朕自己回想,亦觉赧然,若长居于此,三年五载,恐怕......恐怕朕真会沉溺其中,忘了北疆烽烟,忘了肩头重任,成了史书中所讥的守成昏君”亦未可知。

    “太宗皇帝雄才大略,所见深远,迁都北平,固然有控扼北疆、天子守国门之战略考量,只怕......也有远离这江南奢靡之风,以砺君王心志之深意吧。”

    这番话,说得颇为诚恳,带着一丝后怕与自嘲。

    朱慈?听着,心中亦是微微一动。

    他放下筷子,正色道:

    “父皇能作此想,足见警醒,江南富庶,乃国家之福,然其风气柔靡,亦是实情,太宗皇帝迁都,确是雄图远略,定都北方,使朝廷重心北移,直面最大的外患,君王将相不敢一日懈怠,文武风气亦能保持刚健。”

    “纵观史册,凡以南方为政权中心之王朝,确多享国不久,或偏安一隅,难有混一宇内,长期强盛者,其中关窍,恐非偶然,父皇今日之感,正是切身体会。”

    崇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是默默用餐,但眉宇间那丝因安逸生活而带来的慵懒,似乎被这番谈话驱散了不少。

    用罢午膳,又稍坐饮茶消食后,朱慈?便起身告辞。

    崇祯也未多留,只是嘱咐他行事多加小心。

    离开澄瑞殿,朱慈?并未立刻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先去处理了一些积压的文书。

    而接下来的两日,无论是朱慈娘还是崇祯,都仿佛将那夜秦淮河的风波以及随后满城流传的骇人流言彻底遗忘,对任何相关奏报或求见,皆置若罔闻。

    皇帝行宫和太子驻跸之处,大门紧闭,除了必要的日常事务,不见任何外臣,尤其是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勋贵。

    这种刻意的、长达两日的沉默,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让南京的勋贵们恐惧。

    流言在寂静中发酵,恐慌在等待中蔓延。

    以魏国公、诚意伯为首,大大小小的勋贵们,走马灯似的试图求见皇帝、太子,甚至托关系、找门路,想要打探消息,表明心迹,但统统被挡了回来。

    宫门侍卫只有一句冰冷的回复:

    “陛下,殿下有旨,近日斋戒静心,概不见外臣。”

    越是得不到回应,心中的猜忌和恐惧就越发滋长。

    各种可怕的猜测在勋贵圈子私下流传:

    皇帝是不是要借题发挥,彻底清算南京勋贵?太子是不是要拿他们开刀,杀鸡儆猴?

    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天家如此震怒?

    长宁伯家那逆子到底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会不会牵连到自己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整个南京的勋贵圈子,在这两日里,可谓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往日里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公侯伯爷们,此刻个个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只觉得头顶那柄名为“天威”的利剑,悬得越来越低,寒气刺骨。

    他们聚在一起商议,除了互相抱怨、咒骂惹祸的长宁伯家,便是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上请罪折子,如何切割关系,如何表达忠心,如何能在这即将到来的,看似无可避免的“风暴”中,保住家族的爵位和富贵。

    崇祯和朱慈?父子这有意无意的“冷处理”,如同一张不断收紧的大网,将南京勋贵们的心神牢牢束缚,恐惧的种子已然深种,只待那最终掀开底牌,给出“生路”亦或“死路”的一刻。

    而这一切,都在朱慈?的掌控与算计之中。

    令人窒息的两日沉寂之后,第三日清晨,南京行宫“承天殿”前,钟鼓齐鸣,卤簿仪仗森然排列。

    年长的太监手捧明黄织锦卷轴,在两名随堂太监的簇拥下,神情肃穆地走至丹陛之上,面对早已接到传召,忐忑不安聚集在殿前广场上的南京守备勋贵、文武大员,展开了手中那份牵动无数人心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当那庄严肃穆、不容置疑的宣旨声响起时,许多勋贵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圣旨的内容,却并未如他们最恐惧的那样,直接点名问罪、抄家夺爵。

    相反,它以一种忧国忧民、高瞻远瞩的姿态展开

    “朕自南巡抵宁,观风问俗,见留都南京,承平百五十余载,人物阜盛,文教昌明,此诚江南之幸,社稷之福,然,承平日久,武备易弛,此亦自然之理,朕观南京诸卫所官兵,军容虽整,然久疏战阵,弓马生疏,勋贵子

    弟,世受国恩,然多耽于安乐,不习兵事。此非将士之过,实乃太平之弊也......”

    圣旨先是定下基调,指出南京因长期和平导致军备废弛、武风不振,但将责任归于“太平之弊”,而非具体个人,这稍稍缓解了勋贵们的恐惧。

    “夫国之大事,在与戎,无强兵,何以卫社稷、安黎民?辽东未靖,四夷或有觊觎,岂可因江南富庶而忘战备耶?朕夙夜忧思,为固国本、振军威、储将才计,特谕:”

    关键部分来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着即从南京京营、孝陵卫、及上元、江宁、江浦等各卫所中,精选精锐官兵八千,整编为‘南京新军”,此军专为整训而设,不隶南京留守,直归兵部统辖。”

    “另,为示朝廷信重留都勋臣,亦为给勋贵子弟历练报国之机,特令南京各勋贵之家,凡有适龄、身体康健,略通文墨之嫡子,皆可报名,经兵部、五军都督府考核后,择优授予此‘南京新军”中之试百户、总旗、小旗等军

    职,随军北上,入驻京师新军讲武堂,接受为期一载之严格操演训谏!”

    “校官”?

    授予实职军衔,入新军,北上京师受训!

    圣旨的措辞极其“漂亮”。

    它绝口不提“惩罚”、“人质”,而是将此事包装成“皇帝为整顿国防、储备人才”的“国策”,以及对南京勋贵子弟的“信重”与“恩典”。

    让你们家的儿子去当军官,去掌握兵权,去天子脚下接受最先进的军事训练,这是“擢用”,是“培养”,是“给机会”!谁敢说这是坏事?谁敢公然反对朝廷“整军经武、培养将才”的“美意”?

    至于训练结束后去向何方,圣旨语焉不详,只说是“以备国用”。

    但“辽东未靖”四字,已如阴云,悄然悬在了一些嗅觉灵敏者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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