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从大业十二年开始》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高满政斩怯敌头
“李世民！”
胸口的剧痛仿佛被这声嘶吼点燃，化作驱使冲锋的烈焰。宋金刚任凭鲜血从被箭镞射裂的甲胄裂隙中汩汩涌出，任凭这箭镞搅得他撕裂筋骨的疼痛，他眼中只剩下那道玄甲红袍的身影，遭伏被袭、建制溃散，此刻皆被抛诸脑后。斩杀敌酋，是绝境中唯一可能撬动战局的支点！
“杀……！”
宋金刚猛夹马腹，战马嘶鸣着冲向百余步外的李世民。
中间隔着数十名正在混战的唐汉骑兵，人马交错，槊影刀光乱闪。
宋金刚左胸中箭，每一......
六月十二日，午时刚过，离石城外的官道上尘土未歇。战马喘息，旌旗斜垂，士卒们虽疲惫不堪，却难掩脸上喜色。俘获李世民的消息如狂风席卷北地，沿途百姓闻之奔走相告，孩童拍手称快，老者焚香祭天，仿佛一场积压多年的噩梦终于终结。
宋金刚立于城楼之上，目送一队亲兵押着囚车缓缓出城。那辆铁笼由四匹黑马拉动，四周环列重甲武士，刀枪森然，箭矢上弦。囚车中，李世民披发垢面，衣袍破碎，双目低垂，再无昔日王者气象。他双手被缚于背后，脚踝锁以粗铁链，每行一步，皆发出沉闷响声。路旁民众围观，有人唾骂，有人冷笑，更有阵亡将士亲属持石掷击，哭声震野。
“秦王？不过如此！”
“你不是要十三日前渡河吗？如今可还等得到？”
“我儿死在赤坚岭，今日总算看见你跪在地上！”
李世民不语，只是微微仰头，望了一眼西边天际??那里曾是他梦想归去的方向。黄河依旧奔流，却再也载不动他的野心与荣光。
宋金刚凝视良久，忽而挥手：“鸣金三响，启程！”
号角长鸣，大军开拔。五千精锐护送囚车为中军，尉迟敬德率骑兵三千为前驱，薛元敬统步卒断后，程咬金则领一部扫清残敌、收编降众。整个队伍绵延数里，如一条钢铁巨蟒，在烈日下蜿蜒北行。
途中，不断有捷报传来：
“定胡县令率全县吏民迎降，献粮万石！”
“蔚汾守将开城纳款，斩唐旗悬汉帜！”
“静乐段志玄部粮尽援绝，突围不成，全军覆没，其本人自刎于南阳山口，首级已取回！”
诸将纷纷庆贺，唯宋金刚神色淡漠。他骑在马上，一路默然，只偶尔抬头看天，似在测算风云变幻。
入夜，大军驻扎于赤坚岭旧营。此处已是汉军控制的核心要地，工事完备，粮草充足。营中设宴，诸将齐聚，觥筹交错，笑语喧天。
尉迟敬德举杯高声道：“总管神机妙算，七日之内连破强敌，生擒李世民，此功震古烁今！来，我等共饮此杯，敬我大汉柱石！”
众将齐声附和，声震山谷。
宋金刚起身，举杯却不饮，只缓缓道：“此战胜，非我一人之功。尉迟将军夺赤坚岭，程将军克凤山隘，薛先生调度有方，诸位将士浴血奋战，方有今日之果。至于李世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他是败给了天命，也败给了自己。”
帐中一时寂静。
薛元敬轻叹：“总管所言极是。李世民自负智勇双全，然此次孤军深入，弃大局于不顾，只为私心争一线生机，终致全军覆没。可见骄者必败，妄动者亡。”
程咬金咧嘴一笑：“管他什么天命人谋，反正人抓到了，功劳也到手了。我看啊，晋阳城里少不了又要大摆筵席，封官赏地，咱们这些人，少说得捞个郡守当当！”
众人哄笑。
唯有宋金刚未笑。
他放下酒杯，低声问身旁亲信幕僚：“李承志如何处置了？”
那人答：“已于昨夜秘密处决，尸体沉入湫水深处。其家人按总管密令，送往太原安置，对外宣称全家病故。”
宋金刚点头，不再言语。
他知道，李承志虽助他成此大计，但此人终究是唐将出身，又曾写下伪令诱骗同袍，若留于世间，日后必成话柄。刘武周或许会嘉奖他，但也可能因忌惮而杀之灭口。不如早早了结，既保全其名节，也免去后患。
这一夜，宋金刚独坐帐中，翻阅战报，整理军务。烛火摇曳，映照着他脸上深深的倦意。窗外虫鸣阵阵，风穿林梢，恍惚间似有战马嘶吼、金戈交鸣之声回荡耳畔。
他忽然停笔，望着案上地图出神。
那是一幅从秀容缴获的并州全图，墨迹尚新，标注详尽。他指尖缓缓划过离石、定胡、赤坚岭、恶虎滩……最后停留在晋阳二字上。
“晋阳……”他喃喃自语，“我为你夺回千里疆土，擒来敌酋，可你，又能容我几时？”
他想起刘武周近年愈发奢靡：广修宫室，宠信佞臣，纵情声色，不理政务。每逢胜仗，皆归功于己，称“朕得天助”，对将领之功却多有压制。前番尉迟敬德攻下介休，仅赐帛三百匹；程咬金夜袭榆次，反因其擅杀降将遭斥责。唯有自己，因功太高，不得不封赏，然赐爵之时，朝中已有大臣私议“功高震主”。
更令他不安的是，突厥始毕可汗近日遣使至晋阳，送来黄金千两、战马五百，并附书一封，言辞暧昧：“宋将军英武盖世，若有意共图中原，吾愿结为兄弟，裂土分疆。”
这分明是拉拢之意。
而刘武周竟未将此信销毁，反而留于案头，任群臣传阅。
这是试探，也是警告。
宋金刚闭目长叹。他不是不明白这些权谋，只是此前一心求胜，不愿多想。如今大敌已灭，回望身后，才发现脚下之路早已布满荆棘。
次日清晨，大军继续北进。
行至半途，忽有快马自晋阳方向飞驰而来，乃刘武周亲派使者，手持黄绸诏书，宣读圣谕：
**“永安郡王宋金刚听旨：朕闻卿亲擒逆贼李世民，功贯乾坤，德配天地。特加封太子太师，赐宅邸一座、良田万亩、奴婢百人，并准佩剑上殿，参议军国大事！另着即日起，所有降俘及战利品，悉数移交晋阳府库，不得私藏分毫。俟凯旋之日，朕将亲迎三十里，祭天告庙，与卿同享太平！”**
诸将闻言，无不振奋。
唯有宋金刚跪接圣旨后，面色微变。
“移交所有俘虏与战利品？”他低声重复，“连李世民也要交？”
使者正色道：“陛下有令，李世民乃天下重囚，须押赴晋阳，当众受审，以儆效尤。其余降将，亦需逐一甄别，或赦或诛，皆由朝廷定夺。”
宋金刚沉默片刻，拱手道：“臣遵旨。”
但他心中已然雪亮：这是削权之举。
擒获李世民是他最大的资本，如今却要亲手交出，从此再无挟制之力。而所谓“太子太师”“佩剑上殿”，不过是虚名而已。真正掌握兵权的，仍是刘武周亲信将领苑君璋、寻相等人。至于那些赏赐，宅邸在晋阳城内，田产远在代北，奴婢皆为老弱??看似丰厚，实则难以掌控。
这是明升暗降。
他抬头望向北方，晋阳的方向。那里不再是荣耀的终点，而是一座即将开启的牢笼。
接下来数日，大军缓行。沿途设坛祭旗，每至一县，便召集阵亡将士家属，宣读英名录，焚香酹酒，抚恤孤儿寡母。百姓感念，无不涕泣叩拜。
然而越是接近晋阳，宋金刚越觉压抑。
六月十七日，距晋阳尚有五十里。
夜宿汾河畔，营火点点。
尉迟敬德来找他，神情凝重：“总管，我刚刚审问一名逃来的晋阳小吏，他说……陛下近日召见突厥使者，密谈整夜。翌日便下令调集五万民夫，重修晋阳南城门，并新建一座‘献俘台’，专为押解李世民入城所用。”
宋金刚眉头一皱：“献俘台？”
“不止。”尉迟敬德压低声音，“他还说，陛下私下对心腹讲：‘宋金刚虽立奇功，然兵权太重，不可久掌。待献俘礼成，便令其交出兵符，入朝为官，永居京师。’”
帐中灯火一闪，映得宋金刚脸色阴晴不定。
良久，他冷笑一声：“原来如此。我为他打下江山，他却要我束手就擒。”
尉迟敬德急道：“总管！不如……我们就在途中动手！趁大军尚在手中，反戈一击，直取晋阳！以您的威望，将士无不效死，何愁不成大事？”
宋金刚盯着他，缓缓摇头：“不行。”
“为何不行？”尉迟敬德怒道，“难道您甘心做第二个柴绍？为他人卖命，最后落得个囚徒下场？”
“因为我不是李世民。”宋金刚平静地说，“他有天下正统之名，有关陇世家支持，有百万子民拥戴。而我……一个贩马起家的边将，靠的是军功与性命拼出来的地位。若我现在造反，便是背主篡权，天下共讨之。将士们或许随我一时，但人心难聚，根基不稳，不出三月，必败无疑。”
尉迟敬德哑然。
宋金刚站起身，走到帐外，仰望星空。
北斗七星高悬天际，斗柄指向东方。
他轻声道：“现在不能反，但也不能坐以待毙。”
次日，他召集心腹将领密议。
“从今日起，各部减缓行军速度，每日只进十五里。同时放出风声，称李世民染疫重病，恐传染军中，需隔离医治。另派医官每日记录‘病情’，呈报晋阳。”
薛元敬会意：“您是想拖延时间？”
“不止。”宋金刚道，“我要让刘武周等得心焦，让他主动派人来接应，甚至亲自出城迎接。只要他离开晋阳城一步，局面就还有转机。”
他又下令：“程咬金部暂留定胡，名义上是清剿残敌，实则掌控离石至晋阳之间的所有要道。若有变故，立刻封锁山路，切断粮道。尉迟敬德所部骑兵，分散驻扎沿途驿站，保持机动，随时准备策应。”
众人凛然领命。
与此同时，他修书一封，托老仆秘密送往陇西狄道??那是李承志故乡，也是他早年结识的一批旧部隐居之地。信中仅八字：“**风起雁门，火燃太谷。**”
这是他们当年约定的密语，意为：若遇生死关头，即刻起兵响应。
一切布置妥当，只待时机。
六月二十日，晋阳南门外三十里。
刘武周果然亲率百官出迎。
鼓乐齐鸣，彩旗招展，道路两侧搭起红棚，百姓焚香夹道。城楼上张灯结彩，鼓吹之声十里可闻。那座新建的“献俘台”高达三丈，通体漆红，台阶铺以猩猩血毯，宛如一座祭坛。
然而宋金刚却迟迟未至。
使者来回催促，皆称“永安郡王途中遇雨，道路泥泞，大军滞留”。
实则天气晴朗，滴雨未落。
刘武周渐渐焦躁。
至第六日，仍不见踪影。
朝中已有议论：“宋金刚莫非恃功而骄，故意怠慢君王？”
苑君璋趁机进言：“陛下，此人手握重兵，久在外镇，今又擒得李世民，威望极高。若不早图，恐生肘腋之患。不如遣使夺其兵权，召其单身入城，再徐徐处置。”
刘武周犹豫未决。
就在此时，北方急报骤至！
“报??！”斥候跪伏殿前，“突厥十万大军集结阴山，前锋已破雁门关！始毕可汗亲率骑兵南下，扬言要为李世民报仇，洗劫并州全境！另据探子回报，太谷一带出现流寇，自称‘义汉军’，烧毁官仓，斩杀县令，声言拥护宋金刚为帝！”
满朝震惊！
刘武周腾地站起：“什么？宋金刚为帝？他何时称帝了？”
“尚未称帝。”斥候颤声道，“但他们打出的旗号是‘奉永安郡王令，清君侧，除奸佞’！且各地豪强纷纷响应，已有七县失守！”
殿中一片哗然。
苑君璋脸色煞白，知是自己逼迫太甚，激起兵变。
刘武周怒极反笑：“好个宋金刚！原来这才是他的真正手段！一边拖延献俘，一边暗中联络内外，逼我低头！”
他猛然转身：“传朕旨意：罢黜献俘大典！撤除南门高台！即刻加封宋金刚为并州大都督，总揽军政，节制六州兵马！另赐金印虎符，许其便宜行事！并派丞相亲赴军中，代朕致歉，恳请郡王速速回师，共御外侮！”
诏书下达当日，宋金刚正在赤坚岭大营。
亲兵捧旨入帐，他看也不看，只淡淡问：“突厥真来了？”
探子答：“确有大军南下，但人数不足三万，且行动迟缓，似为虚张声势。太谷‘义汉军’实为我旧部假扮，目的只为施压。”
宋金刚嘴角微扬：“够了。”
他接过圣旨，缓缓展开，看完后轻轻放在案上。
“告诉陛下，”他说道，“本王忠心不二，岂敢有贰志？所谓流寇作乱，不过趁势而起的小贼，三日内便可平定。至于突厥……”他冷笑，“他们若真敢深入，我愿率军迎头痛击，叫他们知道，并州不是任人宰割之地！”
七日后，宋金刚终于率军抵达晋阳城外。
这一次，城门大开，刘武周亲自出迎，态度谦卑，执礼甚恭。
宋金刚下马跪拜，呈上兵符印绶，言辞恳切：“臣幸不辱命，擒得逆酋，今尽数交还，请陛下裁决。”
刘武周连忙扶起：“爱卿劳苦功高，岂能如此？从今往后，并州军政，尽托于卿！朕惟倚仗，非卿莫属！”
两人携手入城，百姓欢呼。
然而谁都看得出来，这场君臣相得的背后，暗流汹涌。
当晚，宋金刚回到赐予的新府邸。
庭院深深，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他在书房独坐良久，取出一卷密册，翻开第一页，赫然写着四个字：
**《天命策》**
下面罗列着数十个人名：刘武周、尉迟敬德、程咬金、薛元敬、李渊、李世民、始毕可汗、房玄龄、长孙无忌……每个人名之后，皆标注其性情、弱点、可用与否、何时当除。
而在最后一页，是他亲笔所书：
> “天命不在姓刘，亦不在姓李。
> 天下动荡，英雄辈出，
> 唯有顺势而为、藏锋守拙者，
> 方能笑到最后。
> 我今借他人之势成事，
> 待羽翼丰满，自有决断之日。
> ??宋金刚，大业十二年六月二十日记。”
写完，他合上册子，投入炉火。
火焰腾起，照亮他冷峻的脸庞。
窗外，晋阳城灯火通明，笙歌隐隐。
而他的眼中，没有庆功的喜悦，只有深不见底的谋划。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这一夜，黄河东岸万籁俱寂，唯有风吹旗帜，猎猎作响。
仿佛天地也在等待，下一个执棋之人落子。
胸口的剧痛仿佛被这声嘶吼点燃，化作驱使冲锋的烈焰。宋金刚任凭鲜血从被箭镞射裂的甲胄裂隙中汩汩涌出，任凭这箭镞搅得他撕裂筋骨的疼痛，他眼中只剩下那道玄甲红袍的身影，遭伏被袭、建制溃散，此刻皆被抛诸脑后。斩杀敌酋，是绝境中唯一可能撬动战局的支点！
“杀……！”
宋金刚猛夹马腹，战马嘶鸣着冲向百余步外的李世民。
中间隔着数十名正在混战的唐汉骑兵，人马交错，槊影刀光乱闪。
宋金刚左胸中箭，每一......
六月十二日，午时刚过，离石城外的官道上尘土未歇。战马喘息，旌旗斜垂，士卒们虽疲惫不堪，却难掩脸上喜色。俘获李世民的消息如狂风席卷北地，沿途百姓闻之奔走相告，孩童拍手称快，老者焚香祭天，仿佛一场积压多年的噩梦终于终结。
宋金刚立于城楼之上，目送一队亲兵押着囚车缓缓出城。那辆铁笼由四匹黑马拉动，四周环列重甲武士，刀枪森然，箭矢上弦。囚车中，李世民披发垢面，衣袍破碎，双目低垂，再无昔日王者气象。他双手被缚于背后，脚踝锁以粗铁链，每行一步，皆发出沉闷响声。路旁民众围观，有人唾骂，有人冷笑，更有阵亡将士亲属持石掷击，哭声震野。
“秦王？不过如此！”
“你不是要十三日前渡河吗？如今可还等得到？”
“我儿死在赤坚岭，今日总算看见你跪在地上！”
李世民不语，只是微微仰头，望了一眼西边天际??那里曾是他梦想归去的方向。黄河依旧奔流，却再也载不动他的野心与荣光。
宋金刚凝视良久，忽而挥手：“鸣金三响，启程！”
号角长鸣，大军开拔。五千精锐护送囚车为中军，尉迟敬德率骑兵三千为前驱，薛元敬统步卒断后，程咬金则领一部扫清残敌、收编降众。整个队伍绵延数里，如一条钢铁巨蟒，在烈日下蜿蜒北行。
途中，不断有捷报传来：
“定胡县令率全县吏民迎降，献粮万石！”
“蔚汾守将开城纳款，斩唐旗悬汉帜！”
“静乐段志玄部粮尽援绝，突围不成，全军覆没，其本人自刎于南阳山口，首级已取回！”
诸将纷纷庆贺，唯宋金刚神色淡漠。他骑在马上，一路默然，只偶尔抬头看天，似在测算风云变幻。
入夜，大军驻扎于赤坚岭旧营。此处已是汉军控制的核心要地，工事完备，粮草充足。营中设宴，诸将齐聚，觥筹交错，笑语喧天。
尉迟敬德举杯高声道：“总管神机妙算，七日之内连破强敌，生擒李世民，此功震古烁今！来，我等共饮此杯，敬我大汉柱石！”
众将齐声附和，声震山谷。
宋金刚起身，举杯却不饮，只缓缓道：“此战胜，非我一人之功。尉迟将军夺赤坚岭，程将军克凤山隘，薛先生调度有方，诸位将士浴血奋战，方有今日之果。至于李世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他是败给了天命，也败给了自己。”
帐中一时寂静。
薛元敬轻叹：“总管所言极是。李世民自负智勇双全，然此次孤军深入，弃大局于不顾，只为私心争一线生机，终致全军覆没。可见骄者必败，妄动者亡。”
程咬金咧嘴一笑：“管他什么天命人谋，反正人抓到了，功劳也到手了。我看啊，晋阳城里少不了又要大摆筵席，封官赏地，咱们这些人，少说得捞个郡守当当！”
众人哄笑。
唯有宋金刚未笑。
他放下酒杯，低声问身旁亲信幕僚：“李承志如何处置了？”
那人答：“已于昨夜秘密处决，尸体沉入湫水深处。其家人按总管密令，送往太原安置，对外宣称全家病故。”
宋金刚点头，不再言语。
他知道，李承志虽助他成此大计，但此人终究是唐将出身，又曾写下伪令诱骗同袍，若留于世间，日后必成话柄。刘武周或许会嘉奖他，但也可能因忌惮而杀之灭口。不如早早了结，既保全其名节，也免去后患。
这一夜，宋金刚独坐帐中，翻阅战报，整理军务。烛火摇曳，映照着他脸上深深的倦意。窗外虫鸣阵阵，风穿林梢，恍惚间似有战马嘶吼、金戈交鸣之声回荡耳畔。
他忽然停笔，望着案上地图出神。
那是一幅从秀容缴获的并州全图，墨迹尚新，标注详尽。他指尖缓缓划过离石、定胡、赤坚岭、恶虎滩……最后停留在晋阳二字上。
“晋阳……”他喃喃自语，“我为你夺回千里疆土，擒来敌酋，可你，又能容我几时？”
他想起刘武周近年愈发奢靡：广修宫室，宠信佞臣，纵情声色，不理政务。每逢胜仗，皆归功于己，称“朕得天助”，对将领之功却多有压制。前番尉迟敬德攻下介休，仅赐帛三百匹；程咬金夜袭榆次，反因其擅杀降将遭斥责。唯有自己，因功太高，不得不封赏，然赐爵之时，朝中已有大臣私议“功高震主”。
更令他不安的是，突厥始毕可汗近日遣使至晋阳，送来黄金千两、战马五百，并附书一封，言辞暧昧：“宋将军英武盖世，若有意共图中原，吾愿结为兄弟，裂土分疆。”
这分明是拉拢之意。
而刘武周竟未将此信销毁，反而留于案头，任群臣传阅。
这是试探，也是警告。
宋金刚闭目长叹。他不是不明白这些权谋，只是此前一心求胜，不愿多想。如今大敌已灭，回望身后，才发现脚下之路早已布满荆棘。
次日清晨，大军继续北进。
行至半途，忽有快马自晋阳方向飞驰而来，乃刘武周亲派使者，手持黄绸诏书，宣读圣谕：
**“永安郡王宋金刚听旨：朕闻卿亲擒逆贼李世民，功贯乾坤，德配天地。特加封太子太师，赐宅邸一座、良田万亩、奴婢百人，并准佩剑上殿，参议军国大事！另着即日起，所有降俘及战利品，悉数移交晋阳府库，不得私藏分毫。俟凯旋之日，朕将亲迎三十里，祭天告庙，与卿同享太平！”**
诸将闻言，无不振奋。
唯有宋金刚跪接圣旨后，面色微变。
“移交所有俘虏与战利品？”他低声重复，“连李世民也要交？”
使者正色道：“陛下有令，李世民乃天下重囚，须押赴晋阳，当众受审，以儆效尤。其余降将，亦需逐一甄别，或赦或诛，皆由朝廷定夺。”
宋金刚沉默片刻，拱手道：“臣遵旨。”
但他心中已然雪亮：这是削权之举。
擒获李世民是他最大的资本，如今却要亲手交出，从此再无挟制之力。而所谓“太子太师”“佩剑上殿”，不过是虚名而已。真正掌握兵权的，仍是刘武周亲信将领苑君璋、寻相等人。至于那些赏赐，宅邸在晋阳城内，田产远在代北，奴婢皆为老弱??看似丰厚，实则难以掌控。
这是明升暗降。
他抬头望向北方，晋阳的方向。那里不再是荣耀的终点，而是一座即将开启的牢笼。
接下来数日，大军缓行。沿途设坛祭旗，每至一县，便召集阵亡将士家属，宣读英名录，焚香酹酒，抚恤孤儿寡母。百姓感念，无不涕泣叩拜。
然而越是接近晋阳，宋金刚越觉压抑。
六月十七日，距晋阳尚有五十里。
夜宿汾河畔，营火点点。
尉迟敬德来找他，神情凝重：“总管，我刚刚审问一名逃来的晋阳小吏，他说……陛下近日召见突厥使者，密谈整夜。翌日便下令调集五万民夫，重修晋阳南城门，并新建一座‘献俘台’，专为押解李世民入城所用。”
宋金刚眉头一皱：“献俘台？”
“不止。”尉迟敬德压低声音，“他还说，陛下私下对心腹讲：‘宋金刚虽立奇功，然兵权太重，不可久掌。待献俘礼成，便令其交出兵符，入朝为官，永居京师。’”
帐中灯火一闪，映得宋金刚脸色阴晴不定。
良久，他冷笑一声：“原来如此。我为他打下江山，他却要我束手就擒。”
尉迟敬德急道：“总管！不如……我们就在途中动手！趁大军尚在手中，反戈一击，直取晋阳！以您的威望，将士无不效死，何愁不成大事？”
宋金刚盯着他，缓缓摇头：“不行。”
“为何不行？”尉迟敬德怒道，“难道您甘心做第二个柴绍？为他人卖命，最后落得个囚徒下场？”
“因为我不是李世民。”宋金刚平静地说，“他有天下正统之名，有关陇世家支持，有百万子民拥戴。而我……一个贩马起家的边将，靠的是军功与性命拼出来的地位。若我现在造反，便是背主篡权，天下共讨之。将士们或许随我一时，但人心难聚，根基不稳，不出三月，必败无疑。”
尉迟敬德哑然。
宋金刚站起身，走到帐外，仰望星空。
北斗七星高悬天际，斗柄指向东方。
他轻声道：“现在不能反，但也不能坐以待毙。”
次日，他召集心腹将领密议。
“从今日起，各部减缓行军速度，每日只进十五里。同时放出风声，称李世民染疫重病，恐传染军中，需隔离医治。另派医官每日记录‘病情’，呈报晋阳。”
薛元敬会意：“您是想拖延时间？”
“不止。”宋金刚道，“我要让刘武周等得心焦，让他主动派人来接应，甚至亲自出城迎接。只要他离开晋阳城一步，局面就还有转机。”
他又下令：“程咬金部暂留定胡，名义上是清剿残敌，实则掌控离石至晋阳之间的所有要道。若有变故，立刻封锁山路，切断粮道。尉迟敬德所部骑兵，分散驻扎沿途驿站，保持机动，随时准备策应。”
众人凛然领命。
与此同时，他修书一封，托老仆秘密送往陇西狄道??那是李承志故乡，也是他早年结识的一批旧部隐居之地。信中仅八字：“**风起雁门，火燃太谷。**”
这是他们当年约定的密语，意为：若遇生死关头，即刻起兵响应。
一切布置妥当，只待时机。
六月二十日，晋阳南门外三十里。
刘武周果然亲率百官出迎。
鼓乐齐鸣，彩旗招展，道路两侧搭起红棚，百姓焚香夹道。城楼上张灯结彩，鼓吹之声十里可闻。那座新建的“献俘台”高达三丈，通体漆红，台阶铺以猩猩血毯，宛如一座祭坛。
然而宋金刚却迟迟未至。
使者来回催促，皆称“永安郡王途中遇雨，道路泥泞，大军滞留”。
实则天气晴朗，滴雨未落。
刘武周渐渐焦躁。
至第六日，仍不见踪影。
朝中已有议论：“宋金刚莫非恃功而骄，故意怠慢君王？”
苑君璋趁机进言：“陛下，此人手握重兵，久在外镇，今又擒得李世民，威望极高。若不早图，恐生肘腋之患。不如遣使夺其兵权，召其单身入城，再徐徐处置。”
刘武周犹豫未决。
就在此时，北方急报骤至！
“报??！”斥候跪伏殿前，“突厥十万大军集结阴山，前锋已破雁门关！始毕可汗亲率骑兵南下，扬言要为李世民报仇，洗劫并州全境！另据探子回报，太谷一带出现流寇，自称‘义汉军’，烧毁官仓，斩杀县令，声言拥护宋金刚为帝！”
满朝震惊！
刘武周腾地站起：“什么？宋金刚为帝？他何时称帝了？”
“尚未称帝。”斥候颤声道，“但他们打出的旗号是‘奉永安郡王令，清君侧，除奸佞’！且各地豪强纷纷响应，已有七县失守！”
殿中一片哗然。
苑君璋脸色煞白，知是自己逼迫太甚，激起兵变。
刘武周怒极反笑：“好个宋金刚！原来这才是他的真正手段！一边拖延献俘，一边暗中联络内外，逼我低头！”
他猛然转身：“传朕旨意：罢黜献俘大典！撤除南门高台！即刻加封宋金刚为并州大都督，总揽军政，节制六州兵马！另赐金印虎符，许其便宜行事！并派丞相亲赴军中，代朕致歉，恳请郡王速速回师，共御外侮！”
诏书下达当日，宋金刚正在赤坚岭大营。
亲兵捧旨入帐，他看也不看，只淡淡问：“突厥真来了？”
探子答：“确有大军南下，但人数不足三万，且行动迟缓，似为虚张声势。太谷‘义汉军’实为我旧部假扮，目的只为施压。”
宋金刚嘴角微扬：“够了。”
他接过圣旨，缓缓展开，看完后轻轻放在案上。
“告诉陛下，”他说道，“本王忠心不二，岂敢有贰志？所谓流寇作乱，不过趁势而起的小贼，三日内便可平定。至于突厥……”他冷笑，“他们若真敢深入，我愿率军迎头痛击，叫他们知道，并州不是任人宰割之地！”
七日后，宋金刚终于率军抵达晋阳城外。
这一次，城门大开，刘武周亲自出迎，态度谦卑，执礼甚恭。
宋金刚下马跪拜，呈上兵符印绶，言辞恳切：“臣幸不辱命，擒得逆酋，今尽数交还，请陛下裁决。”
刘武周连忙扶起：“爱卿劳苦功高，岂能如此？从今往后，并州军政，尽托于卿！朕惟倚仗，非卿莫属！”
两人携手入城，百姓欢呼。
然而谁都看得出来，这场君臣相得的背后，暗流汹涌。
当晚，宋金刚回到赐予的新府邸。
庭院深深，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他在书房独坐良久，取出一卷密册，翻开第一页，赫然写着四个字：
**《天命策》**
下面罗列着数十个人名：刘武周、尉迟敬德、程咬金、薛元敬、李渊、李世民、始毕可汗、房玄龄、长孙无忌……每个人名之后，皆标注其性情、弱点、可用与否、何时当除。
而在最后一页，是他亲笔所书：
> “天命不在姓刘，亦不在姓李。
> 天下动荡，英雄辈出，
> 唯有顺势而为、藏锋守拙者，
> 方能笑到最后。
> 我今借他人之势成事，
> 待羽翼丰满，自有决断之日。
> ??宋金刚，大业十二年六月二十日记。”
写完，他合上册子，投入炉火。
火焰腾起，照亮他冷峻的脸庞。
窗外，晋阳城灯火通明，笙歌隐隐。
而他的眼中，没有庆功的喜悦，只有深不见底的谋划。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这一夜，黄河东岸万籁俱寂，唯有风吹旗帜，猎猎作响。
仿佛天地也在等待，下一个执棋之人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