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骑来得极快,马蹄翻飞,踏起滚滚黄尘,在晨光中如箭般射入行军队列。前头的步卒急忙闪避,骑兵队也暂且让开一条通道。这几骑直奔中军大纛下,为首一骑滚鞍下落,竟是尉迟敬德亲兵,满面风尘,甲胄沾泥,显是连夜奔驰而来。

    “启禀总管!”那亲兵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尉迟将军已于昨夜子时攻下赤坚岭要隘,斩杀唐贼守将二人,歼敌三百七十余人,余百余人溃逃入山,已遣轻骑追剿。赤坚岭现已在我军掌控之中!另,程咬金将军部亦于寅时抵达,两部会合后,已按总管前令分兵:程将军率本部两千骑沿离石水南下,搜山拔寨;尉迟将军则引骑兵三千西进,直扑湫水河谷,今晨已抵恶虎滩外十里处,正待发起进攻。”

    宋金刚闻言,眼中精光一闪,重重一拍马鞍:“好!尉迟敬德、程咬金果然不负所托!”他转头看向薛元敬,“传我口谕:赤坚岭大捷,三军皆赏!阵亡将士厚恤,伤者赐药银十两。另,着令尉迟敬德不必等我主力,即刻攻占恶虎滩,打通湫水通道,若能顺势夺下康宁堡,则火速南下,直逼定胡北境!”

    薛元敬疾书军令,命传令兵快马加鞭送往前线。

    此时天光大亮,东方霞色如血,映照在连绵不绝的队伍上,士气为之一振。虽经一夜强行军,疲惫不堪,然听得前方已克要隘,先锋深入敌境,诸将皆振奋精神,催促部众加快脚步。

    又行二十里,烈日再度高悬,热浪扑面。忽而西南方向烟尘大起,隐隐有鼓角之声随风传来。

    “报??!”一骑斥候自南面狂奔而至,声如裂帛:“南来急报!静乐城内唐军已于昨夜开城出兵,约千五百人,由守将段志玄统领,沿官道南下,似欲驰援离石!其前锋距我军不足四十里,正向此间逼近!”

    诸将闻言尽皆变色。

    一将怒道:“果真狗胆包天!区区千五百疲兵,竟敢孤军深入,莫非不知死字怎么写?”

    另一将冷笑:“此乃送功上门!总管,何不下令两翼骑兵包抄,就地围歼?”

    宋金刚却未立即下令,而是眯眼远眺南方烟尘,沉吟片刻,忽然冷笑道:“段志玄出兵,不是为了驰援离石……他是奉了李世民之命,想借机突围,与柴绍会合!”

    薛元敬恍然:“不错!李世民既令柴绍六月十三前赶到离石,自己又不能久留,必遣各路兵马接应。段志玄此举,正是策应柴绍突围之举!若柴绍能冲出秀容,段志玄便可与其合兵一处,再图西渡黄河!”

    宋金刚缓缓点头,目光如刀:“若是寻常时候,这一支孤军,的确可就地歼灭。但如今不同??时间紧迫,我军须争分夺秒赶至定胡、离石北,完成合围!若在此地耽搁一日,恐李世民已渡河西去!”

    他勒马转身,断然下令:“传令两翼骑兵,各出三百轻骑,伪装主力,向南虚张声势,鼓噪前进,迫其迟疑!另遣快马急报程咬金、尉迟敬德:若遇柴绍突围之军,不必纠缠,务必以最快速度南下,抢占要地,封锁河道!至于段志玄部……放他过去!”

    诸将皆惊。

    “放他过去?”一将愕然,“总管,岂能让唐贼从容南下?”

    宋金刚冷声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段志玄以为自己是援军,实则不过是我军诱饵!他南下越深,离石唐军便越急于接应,柴绍便越可能铤而走险出城!只要柴绍敢动,我军便可于半道设伏,一举歼之!届时李世民孤立无援,纵有渡河之心,亦无渡河之力!”

    薛元敬抚掌叹服:“妙计!此乃‘弃小利而谋大局’!放段志玄南下,反可引蛇出洞,逼柴绍仓促突围,正中我军下怀!”

    宋金刚不再多言,只挥手令道:“全军加速,今日午时前必须抵达赤坚岭!休整两个时辰,即刻分兵南下!”

    号角再起,火把熄灭,长龙般的队伍在烈日下继续奔腾前行。

    正午时分,大军终抵赤坚岭。

    此处地势险要,岭高坡陡,一道狭窄关隘横亘山口,两侧悬崖如削,仅容三四骑并行。关墙上尚残留着昨夜激战后的痕迹:破碎的盾牌、折断的长矛、干涸的血迹,以及数十具未及掩埋的唐军尸首,苍蝇嗡鸣,恶臭扑鼻。

    尉迟敬德早已命人在关前清理出一片空地,搭起简易帅帐。见宋金刚亲至,他披甲出迎,满脸征尘却神采飞扬:“末将参见总管!赤坚岭已定,粮草军械尽数缴获,可资我军所用!另搜得唐军密档数卷,其中有一份布防图,详载离石郡内各处驻军兵力与换防时间,极为珍贵!”

    宋金刚接过布防图,展开细看,嘴角渐露笑意:“好!有了此图,我军如掌上观纹!”他抬头问道,“恶虎滩何时可下?”

    尉迟敬德抱拳道:“今夜三更前必破!康宁堡守军不过两百,士气低落,闻我军破赤坚岭,已有溃逃之象。末将已遣死士潜入堡中,夜间里应外合,定叫它片瓦不留!”

    “甚好。”宋金刚点头,“你部破堡后,不必停留,立即沿湫水南下,直扑定胡北境。沿途若有小股唐军据点,顺手拔除,若遇大队,则绕道疾进,切记不可恋战!本总管亲率主力五千,随后跟进,四日内必至定胡城北三十里处设营!”

    他又转向薛元敬:“你率步卒主力沿离石水南下,务于六月十二日前抵达离石城北,与东路、南路汉军形成合围之势!若途中遇柴绍突围之军,切记不可正面硬拼,只许尾随袭扰,将其驱赶至我预设伏击圈!”

    薛元敬肃然领命。

    正说话间,忽有军士押一俘虏入帐。此人年约三十,身穿唐军校尉服饰,左臂裹伤,神色倔强。

    “此人是恶虎滩守将副将,被尉迟将军生擒。”军士禀道,“拒不招供,只求速死。”

    宋金刚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一笑:“你是陇西人?”

    那人一怔,冷声道:“某家祖籍狄道,如何?”

    “狄道……”宋金刚缓缓道,“十年前,我曾在陇西贩马,识得不少豪杰。你父可是曾任县尉的李安?”

    那人瞳孔骤缩,脱口而出:“你怎知我父名讳?”

    宋金刚叹道:“你父当年曾救我一命。那年我在祁连山遭羌人围困,是你父亲带兵相救。我欠他一条命。”

    帐中诸将皆惊,没想到宋金刚竟与此人有旧。

    那校尉脸色变幻,终于低头道:“家父已于三年前病逝……我名李承志,现为静乐守军副将,奉命协防恶虎滩。”

    宋金刚沉默片刻,忽然道:“你可知段志玄已率军南下?”

    李承志点头:“知道。但我部奉令死守恶虎滩,不得擅离。”

    “那你可知道,”宋金刚盯着他,“段志玄南下,实为接应柴绍突围?而柴绍若出城,必走马坊关一线?”

    李承志神色微动,未答。

    宋金刚继续道:“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愿降,可写下一封伪令,假称段志玄已在南阳山中设伏,令柴绍改道经黑茶山西麓南下,入太和境内渡河??那里山路崎岖,河流湍急,正是我军最佳伏击之所!事成之后,我不但饶你不死,还可保你全家平安。”

    李承志浑身一震,抬头怒视:“你这是诱我叛国!”

    “叛国?”宋金刚冷笑,“李建成全军覆没,李渊下诏令李世民速归,却不救离石数万将士性命,这等昏君,值得你效死?柴绍若出城,不过徒增伤亡!你若助我,反可少死万人!这才是大义!”

    李承志嘴唇颤抖,良久不语。

    帐中寂静无声,唯有风穿帐帘,猎猎作响。

    终于,他闭目长叹:“笔墨伺候。”

    宋金刚大喜,立即命人取来纸笔。李承志提笔蘸墨,手虽颤而不废,顷刻间写就一信,仿段志玄笔迹,言辞恳切,称已在南阳山设伏接应,请柴绍改道前来。

    宋金刚细细查验,确无破绽,遂命心腹亲兵化装成唐军信使,携信星夜奔赴秀容城外,寻机潜入。

    当夜三更,恶虎滩方向火光冲天,喊杀声震野。

    不久,捷报传来:尉迟敬德趁夜突袭,里应外合,全歼守军,夺下恶虎滩!

    次日清晨,宋金刚亲率五千精锐出发,沿湫水河谷南下。薛元敬则统步卒主力,沿离石水前行。两路大军如双刃出鞘,直插离石腹地。

    行军途中,不断有斥候来报:

    “程咬金部已克马坊关,正向凤山推进!”

    “尉迟敬德破康宁堡,蔚汾隘口守军望风而逃!”

    “静乐段志玄部进至南阳山北,尚未察觉我军动向!”

    “秀容城外魏刀儿部急报:柴绍近日频繁调动兵马,似有异动!”

    宋金刚听罢,心中已有定计。

    六月初八,大军行至湫水上游,距定胡县城尚有八十里。宋金刚下令扎营休整,一面命工兵修缮道路,一面调集弓弩手演练伏击阵型。

    当夜,星月无光,乌云蔽空。

    忽有快马疾驰而至,乃是派往秀容的亲兵回返!

    “启禀总管!”那亲兵跪地呈信,“秀容城内已有动静!柴绍于昨日召集群将议事,今晨遣出三路斥候,探查各条出城路径!另有百姓目睹,城中正在秘密集结骑兵,似欲夜遁!更重要的是??”他压低声音,“李承志所伪令已被成功送入城中!柴绍亲信幕僚侯君集已收到信件,正力劝其主改道西行!”

    宋金刚霍然起身,眼中寒光暴射:“时机到了!”

    他当即召集诸将,布下天罗地网:

    “令程咬金部立即移师黑茶山东麓,于青冈峪设伏!”

    “尉迟敬德部加速南下,抢占太和渡口,毁其船只,断其退路!”

    “薛元敬所部暂缓进攻离石城,转而封锁马坊关至南阳山一线,若柴绍不改道,便佯败诱其深入!”

    “另遣轻骑五百,绕道北上,散布谣言,称李世民已于六月十日提前西渡,动摇其军心!”

    诸将领命而去。

    六月初九,阴。

    秀容城内,风雨欲来。

    柴绍立于城楼,手扶女墙,面色凝重。案上摊开着李承志所伪信,旁边则是真实战报:宋金刚主力已抵赤坚岭,正分兵南下;段志玄部仍在南阳山徘徊;而李世民那边,却再无音讯。

    “主公,”侯君集低声劝道,“李渊老贼已弃我等,李世民若真撤走,我军孤悬敌后,必遭全歼!不如依信中所言,改道西行,与段志玄会合,再图渡河!”

    柴绍久久不语。

    他知道,这或许是一场骗局。

    但他更清楚,若再不行动,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六月初十夜,三更。

    秀容城南门悄然开启。

    一支千余人的精骑,悄然出城,未举火把,衔枚疾走,沿着偏僻山道,向西北方黑茶山方向潜行。

    与此同时,宋金刚亲率八千大军,早已埋伏于青冈峪两侧高山之上。山谷狭长幽深,仅容一车通过,两侧林木茂密,正是绝佳伏击之地。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马蹄声隐隐传来。

    宋金刚缓缓抽出佩刀,低声道:“点火。”

    刹那间,火箭如雨落下,点燃预先布置的油草鹿角。整个山谷瞬间化作火海!巨石檑木从山顶滚落,砸得唐军阵型大乱。号角齐鸣,伏兵四起,如猛虎扑食!

    “柴绍休走!宋金刚在此等候多时!”

    惨叫声、马嘶声、兵器碰撞声交织成一片地狱哀歌。

    柴绍奋勇冲杀,连斩十余汉军将士,然大势已去。眼看突围无望,他仰天长叹:“天亡我也!”

    正欲自刎,忽有一将飞马拦住:“柴将军且慢!我家总管有令:降者不杀!”

    柴绍环顾四周,亲兵死伤殆尽,段志玄未至,援军无望。终于掷剑于地,长跪受缚。

    天明时分,战事结束。

    此役,全歼唐军精骑一千二百人,生擒柴绍、侯君集等将校十七人,缴获战马八百余匹。

    捷报飞传各路。

    程咬金自青冈峪发信:“柴绍已擒,押解途中!”

    尉迟敬德报:“太和渡口已控,焚敌船二十三艘,截获欲渡河西逃之唐将五人!”

    薛元敬奏:“离石城外唐军闻柴绍被俘,军心崩溃,已有将领暗通款曲,愿献城投降!”

    宋金刚立于高岗,望着东方初升朝阳,缓缓道:“传令全军??六月十一日辰时,两路大军同时压境,兵临离石、定胡城下!我要让李世民在渡河之前,亲眼看着他的最后希望彻底破灭!”

    他转身望向西方黄河方向,眼中杀意凛然:“李世民,你的十三日之期,只剩下两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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