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睡觉时分,余淑恒和黄昭仪意外在二楼走廊上迎面相撞。

    霎时,两女眼神隔空相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约而同停在原地。

    若大的二楼此时就只有她们俩,气氛显得十分诡静。

    本来...

    晨光初透,薄雾如纱,笼罩着村子的每一条小巷。鸡鸣三声,炊烟袅袅升起,仿佛昨夜那场热闹的婚礼不过是大地做的一场甜梦。可院门口还挂着未拆的红绸,地上散落着鞭炮碎屑,证明一切并非虚幻。

    我醒得早,轻手轻脚地从床边起身,生怕吵醒仍在熟睡的麦穗。她侧身蜷在被窝里,脸颊微红,呼吸均匀,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像是梦里也舍不得把幸福放开。我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梢,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踏实??她终于名正言顺地成了我的人。

    走出房门,院子里已有人影晃动。奶奶戴着老花镜,在灶台前熬着红枣糯米粥,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旧调;孙曼宁蹲在井边搓衣服,一边骂着“以后你就是少奶奶了,这些活儿轮不到你干”,一边却笑得合不拢嘴;诗禾和龙珠正忙着收拾昨晚的桌椅,两人默契地搭着板凳,偶尔眼神交汇,又迅速别开,像极了当年我们偷偷对望的模样。

    “新姑爷起这么早?”李恒不知何时站在了院门口,手里拎着一只木箱,穿着一身干净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我笑着迎上去:“你怎么又来了?昨儿不是说要回省城?”

    他把箱子放在石桌上,打开,里面是一台崭新的录音机,还有一摞磁带。“这是给你的贺礼。”他说,“第一台属于你们的小家电。以后晚上想听歌、听评书,都不用去大队部蹭了。”

    我愣住,眼眶忽然发热:“你……太破费了。”

    “不多。”他淡淡道,“是我攒了三年的钱买的。你说过,结婚那天要放音乐跳舞,我就想,至少得让你们跳得体面点。”

    我用力拍他肩膀:“等你娶媳妇那天,我砸锅卖铁也给你整台电视机!”

    他笑了笑,没接话,只是望着屋里那扇半开的窗,低声道:“她值得被好好爱着。”

    我点头:“我会用一辈子去证明。”

    早餐后,村里人陆续登门道喜。麦冬难得穿上了压箱底的呢子外套,胸前别着一朵大红花,见人就笑,话也多了起来。母亲则忙着端茶倒水,脸上写满欣慰。婉婷牵着女儿早早赶来,小姑娘穿着新裙子,怯生生递上一张自己画的“祝福图”,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小姨幸福”。

    中午时分,村委会送来一份红头文件??“归禾小铺”正式纳入“返乡创业扶持项目”,三年免税,每年补助八百元运营资金。老赵书记亲自送来,还带来一个好消息:县里准备在镇上设物流中转站,优先考虑与村办运输队合作。

    “你们改制改对了!”他拍着我的肩,“集体名义办企业,政策才肯开口子。这回,咱们村真要起飞了!”

    众人欢呼,麦冬激动得眼圈泛红:“咱老麦家,总算为村里做了件实事!”

    当天下午,我召集骨干开了个会。运输队现有十二辆车,司机九人,搬运工十五人,月均收入比外出打工高出两成。如今有了政策支持,下一步是扩大规模,引进两辆货车,并培训青年考驾照。孙曼宁主动请缨当会计,龙珠报名学驾驶,连一向沉默的诗禾都说:“我可以管仓库登记。”

    “那就定下来。”我环视众人,“从今往后,我们不只是为自己挣钱,更为这个村子造血。谁家孩子上学缺钱,老人看病没钱,咱们可以设个‘互助金’,每月提成利润的百分之五存进去。”

    “好!”掌声雷动。

    傍晚,我回到家中,麦穗已经起床,正坐在院中缝制一件婴儿肚兜,针脚细密,绣着“知春”二字。

    “还没过门就开始操心孩子了?”我坐到她身边。

    她白我一眼:“这不是提前准备嘛。再说了,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也该想着成家立业,别整天就知道修拖拉机、开会。”

    “我现在做的,不就是为咱们将来打基础?”我握住她的手,“我想让你住上砖房,用上自来水,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电扇。我想让我们的孩子能在家门口上学,不用像你当年那样翻山越岭。”

    她靠在我肩上,轻声说:“其实我不贪心。只要有你在,住茅草屋我也乐意。”

    “可我贪心。”我吻她额头,“我要你过得风风光光,走路抬头挺胸,让人说‘看啊,那是麦穗,嫁了个好男人’。”

    她笑了,眼角沁出泪光。

    夜里,我们并肩躺在屋顶上看星星。夏夜清凉,银河横贯天际,蛙鸣虫吟交织成曲。她忽然问我:“你说,十年后的我们会是什么样?”

    我想了想:“我在镇上有间办公室,墙上挂满合同和奖状;你在‘归禾小铺’忙进忙出,身后跟着一儿一女;我妈天天抱着外孙女逗乐,我爸学会了用录音机放《茉莉花》;李恒终于等到了那个人,带着她回村办婚礼;诗禾和龙珠的孩子在田埂上奔跑,喊着‘爹’‘娘’……”

    “那你还修拖拉机吗?”她笑着问。

    “修。”我答,“每周回家一次,专门给你家修。顺便蹭饭。”

    她咯咯笑起来,忽然翻身趴在我胸口:“那你答应我,不管以后多忙,每天都得跟我说一句话。”

    “什么话?”

    “我爱你。”她盯着我的眼睛,“不说就不准进屋。”

    “行。”我搂紧她,“那我每天说十遍,烦死你。”

    她满足地闭上眼,喃喃道:“真好啊……这一切。”

    几天后,施工队完成了最后收尾,村办运输队挂牌成立。红漆木匾高悬在仓库门楣上,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开业典礼上,麦冬作为法人代表讲话,声音颤抖却坚定:“从今天起,咱们村不再只有锄头和镰刀,还有车轮和方向灯!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留给下一代的路!”

    掌声如雷。

    当晚,我们在麦家大院摆了二十桌流水席,全村同庆。孩子们追逐嬉戏,老人围坐谈天,年轻人跳起了迪斯科。李恒破天荒喝了杯酒,站在角落静静看着人群,眼神温柔。我走过去递给他一支烟:“怎么,想起她了?”

    他点点头:“去年她在深圳病逝了。肺癌。我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我心头一震,一时不知如何安慰。

    他却笑了笑:“可我知道,她一定希望我继续往前走。所以……我决定了,明年退休后,我要回村定居。这儿安静,适合养老。”

    “不如现在就回来。”我说,“我们需要你这样的明白人掌舵。”

    他摇头:“我还得再拼几年。但我说话算数??等你真正办婚礼那天,我一定回来,当你的伴郎。”

    我用力握他的手:“我等你。”

    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活如溪流般缓缓前行。运输队接下了第一个大单:为县供销社运送化肥。车队清晨出发,傍晚归来,车轮碾过乡间土路,也碾出了希望的轨迹。村民开始主动找上门,问能不能把自家富余的粮食、蔬菜交给我们运出去卖。

    “咱们干脆搞个‘代销服务’。”我在会上提议,“帮农户运货,只收成本费,赚差价的部分返还给农民。既增加信任,也能扩大业务。”

    众人赞同。不久,“麦家村农产品代销点”挂牌成立,成为全镇第一个村级流通站。

    麦穗的小店也越做越红火。除了日用品,她还增设了“代收代寄”服务,帮外出务工的人寄钱回家、收信读信。每逢赶集日,店里人头攒动,笑声不断。她甚至学会了打算盘,账本记得清清楚楚,连孙曼宁都佩服:“你比我还能干!”

    “那当然。”她扬眉,“我可是要当老板娘的人。”

    秋收时节,村里一片繁忙。金黄的稻浪翻滚,收割机轰鸣作响。我和麦穗加入农忙大军,白天割稻挑担,晚上在灯下记账算工分。某夜,她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笔。我轻轻抱她回房,替她脱鞋盖被,她迷迷糊糊抓住我的手腕,嘟囔:“别走……陪我……”

    “我不走。”我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我哪儿也不去。”

    窗外,月光洒满田野,像一层银霜覆在大地之上。

    深秋的一个清晨,邮递员送来一封信。信封上字迹娟秀,寄自广州。是婉婷前夫写的??他听说她再创业,表示愿意支付女儿抚养费,并请求探视权。

    全家气氛顿时紧张。婉婷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最终却笑了:“让他来吧。孩子有权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哪怕他曾经是个混蛋。”

    我敬佩她的胸怀。

    探视频道安排在小店后院。小女孩起初害怕,躲在妈妈身后不肯靠近。男人跪在地上哭着道歉,说自己悔恨多年。婉婷没有责骂,只说:“你可以来看她,但必须守规矩。不准许诺做不到的事,不准干扰她的成长。”

    男人含泪点头。

    临走时,他掏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三千元现金。婉婷没收,只收了一张合影照片。

    “钱你自己留着。”她说,“给孩子买点书,比什么都强。”

    这件事在村里传开,人人称赞婉婷心善志坚。老赵书记甚至提议推选她为“优秀返乡女青年”。

    冬至那天,天降初雪。整个村庄银装素裹,静谧安详。我们终于腾出时间,正式拜堂成亲。没有豪华排场,只有最亲的人见证。我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袄,她披着借来的红棉袄,两人在祖宗牌位前磕头,交换信物??她送我一双亲手纳的千层底布鞋,我送她那枚银戒,戴在无名指上,永不摘下。

    婚礼宴席设在麦家大院,二十张桌子摆得满满当当。李恒没能到场,但他托人送来一封信和一张汇款单??三千元,说是“伴郎礼金”。信上只有一句话:“替我敬她一杯酒,祝她一生平安喜乐。”

    我照做了。

    饭后,我们放了一场电影,《庐山恋》。雪花轻轻飘落,银幕在寒风中微微颤动,男女主角的爱情穿越山河,一如我们穿越岁月走到今天。

    夜深人静,我搂着麦穗坐在火炉旁。她靠在我怀里,轻声说:“你说,咱们老了以后,还会这样依偎着取暖吗?”

    “会。”我答,“哪怕牙齿掉光,腿脚不便,我也会每天给你讲故事,就像现在这样。”

    “讲什么故事呢?”

    “讲1987年春天,有个傻小子爱上了一个倔姑娘,他们一起修房子、跑运输、开小店,把穷村子一点点变成家园的故事。”

    她笑了,眼里闪着泪光:“那……这就是我们的年代?”

    “是。”我紧紧抱住她,“这是我的年代,也是你的年代,是我们所有人的年代。”

    窗外,雪仍在下,覆盖了旧痕,孕育着新生。而炉火跳跃,映照着两张年轻的脸庞,坚定、温暖、充满希望。

    未来或许仍有风雨,政策会变,人心难测,生活不会永远平坦。但只要我们彼此相依,只要心中有光,脚下有路,就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向前走去。

    这是一个普通年份,1987年。

    没有惊天动地的伟业,没有载入史册的瞬间。

    有的只是泥土的气息、灶台的烟火、亲人的眼泪与笑容。

    可正是这样的日子,构成了最真实的人生。

    我牵着麦穗的手,走过田埂,走过溪桥,走过老屋与新店,走过青春与誓言。

    这是我的年代。

    也是我们的年代。

    而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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