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岛外海上,风浪渐息。方才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余波仍在空间中回荡,裂痕如蛛网般蔓延于虚空深处,隐隐有雷光在其中游走,仿佛天地尚未平复对这场超越凡俗之战的记忆。

    顾元清盘膝而坐,双目微阖,身前悬浮着那团由八大邪修道韵残痕凝聚而成的混沌光球。其色驳杂,内里翻涌着寂灭之灰、兵煞之赤、幻惑之彩、吞噬之黑……每一道颜色都是一段修行之路的终点与破碎,是他们毕生所悟之道的残影。

    他并不急于炼化,而是以观山之道缓缓渗透,如同登山者俯瞰群峰,不争一岭之高下,只求览尽千山万壑之势。

    “道非独我所有。”他心中明悟,“万物皆可为师,纵是邪魔外道,亦有可取之处。”

    妙音天女的《幻心十三咒》,讲究以情入梦、以梦乱真,将人心七情六欲化作杀伐利器,看似阴诡,实则触及了“意念即法则”的边缘??若能掌控众生心念,便等于执掌一方世界的运转逻辑。

    厉幽河的兵煞之道,则是以战养战、以血祭兵,人与兵器合二为一,虽走偏锋,却也印证了一条古路:当肉身、神魂、法宝三者彻底融合,便可短暂跃出境界桎梏,逼近虚实之间的门槛。

    至于寂灭天君的归墟葬道钟,更是直指大道终焉??世间万法,终有尽时;一切存在,皆逃不过消亡宿命。此道冷酷无情,却无比真实。顾元清曾在天劫之中窥见一丝终结之意,如今借其残韵反向推演,竟隐隐触碰到“虚仙之后”的轮廓。

    “虚仙之上,是谓真仙。”他在心中低语,“然何为‘真’?莫非便是勘破虚妄,直抵本源?”

    他的神识深入混沌光球最核心处,那里有一缕极淡的青灰色气息盘绕不散??正是邪尊临死前被契约反噬时留下的痕迹。那是冥界鬼母所赐之力的残渣,带着不属于这片天地的阴寒与腐朽。

    顾元清眉头微皱。这股力量极为诡异,竟能侵蚀神魂而不显形迹,若非他如今已与天地共鸣,几乎难以察觉其潜藏的毒性。

    “冥界……”他心头一动,“原来真有贯通诸界的隐秘路径。此人以寿元换力,死后魂魄不入轮回,反被强行拘走,显然是另有归处。”

    他并未立刻驱逐这缕气息,反而将其封入识海一角,以观山之道静静观察其变化。正如猛兽栖于笼中,未必不能成为驯养之资。若能参透冥界之力的本质,或许未来面对韩静山或更强大敌时,可借此反制。

    就在他沉浸于参悟之际,远方海面忽然泛起涟漪。

    一道身影踏浪而来,步伐缓慢,却每一步落下,海水便凝成莲台,托举其身。那人披着残破僧衣,面容枯槁,眼窝深陷,手中拄着一根断裂的禅杖,杖头还挂着半截锈迹斑斑的铁链。

    正是此前被赵圣兵重创、几乎陨落的四头妖尊!

    但它此刻的模样已大不相同。四颗头颅只剩其一,其余三首皆已焚毁,焦黑的骨茬从颈部断口伸出,隐约可见符文在其间流转。它行走之间气息紊乱,体内似有两股力量激烈对抗:一股是原始妖性,暴戾凶狠;另一股却是清净梵音,如诵经文,不断净化其血肉中的邪祟。

    “你回来了。”顾元清睁眼,语气平静,仿佛早知他会再来。

    妖尊单膝跪地,将断杖置于面前,低头道:“我曾以为,力量唯吞食可得,杀戮即真理。但今日败于你手,我才明白??真正的强者,不是靠掠夺生存,而是靠意志立身。”

    它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我愿舍弃过去之名,斩断旧日因果。从此不再称‘四头妖尊’,只做一名行脚僧,渡己渡人。”

    顾元清静静看着它,良久方问:“为何?”

    “因为你放我一条生路,却没有轻蔑我。”妖尊抬起头,仅存的一只眼中燃着微弱却坚定的火焰,“你说我还有用。可我知道,你真正想说的是??我还未彻底堕落。”

    “所以你要赎罪?”顾元清再问。

    “不。”妖尊摇头,“我不求赎罪。我只是想亲眼看看,你所走的这条路,到底能通向何方。若有一天,我也能站在那样的高度,俯视这苍茫天地,那时……或许才配谈‘悔’之一字。”

    顾元清沉默片刻,忽然起身,伸手一引。

    镇仙印自天外飞回,悬于头顶,垂落一道金光,笼罩在妖尊身上。那光芒温和却不容抗拒,缓缓渗入其残躯,修补断裂的经脉,镇压狂躁的妖元,同时也在它的灵魂深处刻下一道印记??非奴役,亦非控制,而是一种共鸣契约,如同师徒之间的心灵感应。

    “从今往后,你可在乾元岛外围修行。”顾元清道,“我不收你为徒,也不立你为仆。你自由来去,若有朝一日悟通清净与凶性并存之道,自可离去。若中途堕回原路,此印自会将其抹杀。”

    妖尊叩首,声音低沉:“谢……师父。”

    顾元清没有否认,只是转身望向北方。

    他知道,这一战虽胜,却不过是风暴前的宁静。

    灵界九大邪宗不会善罢甘休,冥界鬼母必会派人查探契约断裂之因,而韩静山……那个曾在九域神洲与他并肩作战、后又神秘失踪的混天不死巅峰强者,恐怕早已盯上了乾元岛这块风水宝地。

    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到,自己突破虚仙之时,天地曾有一瞬的震颤??那不是来自人间界的反应,而是更高层次的世界投来了目光。

    “真仙之下,皆为蝼蚁。”他曾听前辈如此说过。

    但现在他明白了,所谓“真仙”,并非只是力量的飞跃,而是一次身份的跃迁??从被动接受天地规则的存在,变成可以主动参与制定规则的“近神者”。

    而要走到那一步,仅靠杀伐积累远远不够。

    他需要洞悉更多道途,兼容并蓄,最终走出属于自己的唯一之路。

    ***

    数日后,乾元岛恢复平静。

    萧凌岳主持重建事宜,玄机道人布设新的护岛大阵,季山则负责联络九域神洲旧部,传递消息。一场足以震动整个修真界的战役,就这样悄然沉淀为传说的开端。

    而在北泉洞天深处,顾元清闭关不出。

    他已开始尝试炼化那团混沌光球。每日清晨,乾元岛上居民都能看到一道奇景:天空中浮现出八种不同色彩的云霞,彼此交织旋转,宛如八条巨龙在空中搏斗。到了正午,这些云霞便会猛然收缩,汇入洞天之巅的一点星光之中。

    与此同时,负山神龟背上的山脉也开始发生变化。原本只是普通灵脉滋养的群峰,竟渐渐生出某种奇异的韵律??某些山峰夜间会发出淡淡光辉,某些山谷中泉水倒流上山,更有几处悬崖凭空出现古老石刻,上面镌刻的文字无人能识,唯有顾元清偶尔路过时,才会驻足凝视,嘴角微扬。

    他在借整座乾元岛为炉,以天地为鼎,熔炼百家之道。

    三个月后,第一道融合完成。

    那一夜,星河倒悬,月轮碎裂,整片海域沸腾如煮。一股混合了兵煞锐气与寂灭衰亡的气息冲天而起,在高空凝聚成一柄长达千丈的巨剑虚影,剑尖直指苍穹,仿佛要刺穿天膜,叩问上界!

    剑成刹那,九天之上雷云骤聚,竟又有新一轮天劫降临!

    但这并非针对突破境界的雷罚,而是天地自发生成的“道劫”??任何试图融合多种对立大道的行为,都会引发宇宙本能的排斥。因为大道唯一,不容混淆。

    雷劫共九重,每一重皆由不同属性构成:第一重为情劫,幻象丛生,显化出顾元清前世今生最执念之人与事;第二重为心劫,拷问本心,逼迫他回答“为何修道”;第三重为体劫,五脏六腑如遭碾磨;第四重为魂劫,神魂分裂,七魄各自独立挣扎……

    直至第九重,名为“我劫”??万千化身自虚空中走出,每一个都是“顾元清”,有的持剑杀人如麻,有的慈悲度世济民,有的隐居山林不问世事,有的登临帝位统御万邦。它们齐声质问:

    “谁才是真正的你?”

    顾元清立于劫云之下,白衣猎猎,神情不变。

    他望着那些化身,缓缓开口:“你们皆是我,也都不是我。我是我所经历的一切,也是我尚未选择的道路。我不否定任何一个可能的我,所以我才能超越所有局限的我。”

    话音落下,他抬手一握,那柄由兵煞与寂灭融合而成的巨剑轰然斩下!

    剑光横贯长空,将九重劫云尽数劈开,连同万千化身一同湮灭于无形。

    天地寂静。

    下一瞬,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感涌入心神。他终于将两条截然相反的大道初步融合??既非单纯的毁灭,也非盲目的生机,而是一种“可控的终焉”:可在刹那间令万物凋零,也可在下一息催生新生。

    这便是他为自己开辟的新道??**归元道**。

    “万法终将归元,生死亦不过循环之一环。”他轻声道,“我不追求永生,也不执着寂灭。我只求掌握这循环本身。”

    自此,他的气息再度提升,虽仍为虚仙,但战力已不可同日而语。即便是昔日全盛时期的邪尊亲至,怕也支撑不了三个回合。

    ***

    又过了半月,一封密信通过空间符?传至乾元岛。

    发信者是陆九溟,现居九域神洲西部荒原,统领一支名为“巡天卫”的隐秘势力,专门监察跨界异动。

    信中只有一句话:

    > **“韩静山现身葬仙谷,言你若不死,便去见他一面。”**

    顾元清看完信纸,轻轻一燃,化为灰烬。

    他知道,这一天终究来了。

    韩静山,曾是他最信任的战友,也是唯一一个在他成就虚仙之前便已触摸到真仙门槛的人。千年前,二人联手斩杀天魔祖皇,之后韩静山却突然失踪,传言其因功高震主被九域神洲各大宗门联手封印。

    但他一直不信。

    因为他清楚,以韩静山的心性与智慧,若真想隐退,谁能拦得住?若真想复仇,谁又能挡得了?

    这次现身,绝非偶然。

    “他是来试探我的。”顾元清心想,“也是来确认??我是否值得他重新出山。”

    他唤来萧凌岳,交代诸事:“若我三月未归,便启动‘观山大阵’,以整座乾元岛为基,引动地脉龙气,形成自我封闭的洞天世界。任何人来访,皆称我不在。”

    “你要去哪?”萧凌岳紧张问道。

    “葬仙谷。”他答得干脆。

    “那是死地!历代陨落的真仙尸骸都埋在那里,怨气冲天,连虚仙都不敢久留!”

    顾元清笑了笑:“正因为是死地,才适合谈话。而且……”他抬头望天,眸中星光流转,“我想去看看,那些死去的真仙,究竟留下了什么。”

    翌日清晨,他独自踏上征途。

    一步迈出,身形已在千里之外;再一步,跨越江河;第三步,已然踏入九域神洲边界。

    沿途山川河流皆为之震动,仿佛在迎接一位新时代的王者降临。

    而在葬仙谷入口,一座孤坟之前,果然站着一人。

    灰袍破旧,背对朝阳,手持断剑插地,静默如石。

    感受到身后空间波动,那人缓缓转身,露出一张苍老却熟悉的脸庞。

    “你来了。”韩静山淡淡道。

    “我来了。”顾元清点头。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

    最终,还是韩静山先开口:“你比我想象中更快。”

    “你不也一样?”顾元清反问,“明明可以早些回来,却偏偏等到我立稳脚跟才现身。”

    韩静山摇头:“我不是等你站稳,而是在等你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

    “是做一个守护者,还是成为一个变革者。”

    顾元清沉默片刻,答道:“我不想做任何人的影子。无论是你,还是过去的天剑老人,或是那些早已消逝的真仙。我要走的路,只能是我自己的。”

    韩静山闻言,忽然笑了。那笑容中带着欣慰,也藏着一丝悲凉。

    “很好。”他说,“那你可知,变革者最大的敌人是谁?”

    “不是强敌,不是天劫。”顾元清接道,“而是时间本身。”

    “不错。”韩静山点头,“所以我沉睡千年,并非逃避,而是在对抗时间的侵蚀。而现在……”他拔起断剑,指向顾元清,“我需要一个继承者,一个能在我不在时继续推动棋局的人。”

    “所以你是来传道的?”顾元清问。

    “不。”韩静山摇头,“我是来交棒的。”

    说完,他手中断剑轻轻一抛,飞至顾元清面前。

    剑身无光,铭文尽失,看似平凡至极。

    但顾元清却感到一股浩瀚如星海的气息从中传出??那是无数真仙陨落后残留的意志结晶,是整座葬仙谷的核心所在。

    “拿着它,你就成了新的‘守墓人’。”韩静山道,“也是下一个,可能打破枷锁的人。”

    顾元清伸手接过。

    刹那间,万千亡魂低语响起,古老誓言在识海中回荡。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的命运已与整个修真界的未来紧紧相连。

    山中岁月依旧静好。

    但天下风云,已然汇聚于一人之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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