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盯着陈开,咬牙切齿地说道:“陈开,你应该劝劝甄公子,说话之前,先想清楚后果!”

    陈开苦笑着说道:“甄公子虽然年轻,却并非不知轻重之人。而且,所有行动自当由甄公子衡量,陈开不敢妄自非议。”

    汉子仰天冷笑,“好一个不敢妄自非议!若有一天,你们再来求我……”

    “放心!”甄鑫打断道:“真有那一天,我们自然会带足三茶六酒,再行上门。”

    汉子一怔,显然没搞明白所谓的三茶六酒到底是什么。

    不过,这礼物听着有点贵重。

    于是脸色有所缓和,淡然说道:“如此,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正伫立于战船另一侧的熊将军脸上一冷,手下听不懂三茶六酒,他却是明白。

    那是给死人的祭品!

    甄鑫摇了摇头,转身而去,叹息道:“零丁军啊……”

    索然无味!

    零丁军的破船,终于还是安静地走开了。

    陈开看着甄鑫,数次欲言却止。

    甄鑫摆摆手,说道:“你的不急,现在,咱们得开始干正事了!”

    “苟顺!”

    “哎!”苟顺屁颠颠地过来。

    “找个附近有竹林的地方靠岸,小六带着你的……嗯,他的老婆们,去多砍些竹子回来。晚上还得加班,再做些竹箭。”

    “还要竹箭做什么?”苟顺不解地问道。

    “别问,照办就行!”

    “那,火油全用光了,怎么办?”

    “滚!”

    “滚哪去弄火油?”苟顺满脸疑惑。

    甄鑫抬腿,照着他的臀部就给了他一脚。

    苟顺挠着屁股,嘀嘀咕咕地跳回货船上,扬帆起行,拉动破损的战船,往岸边行去。

    毛老大与另外三个俘虏被捆着推过来。

    数天之前,两艘船都是自己,姓甄的一无所有。

    可是现在,不仅船只被夺,自己还成为阶下之囚。

    到底谁才是海贼?

    毛老大茫然的眼神,看到甄鑫之后,突然变得如欲噬人。

    “剁了!”甄鑫指着毛老大,冷冷地说道。

    “啊?”押人的蔡老二与被押的毛老大同时一怔。

    陈开后槽牙一咬,挥起腰刀,直接斩落。

    血,喷射而出。

    头,骨碌碌地滚在黑灰色的甲板上,两只圆睁着的眼珠子,充斥着不可思议的愤怒。

    “爷爷饶命啊!”

    “我,我……你答应过不杀我的……”

    “别杀我啊!”

    剩下的三个海贼,几乎被吓傻了。

    他们不是没杀人,更不是没见过血。

    可是就在眼皮之前,自家老大脑袋突然被一砍而落,血糊了自己一脸。这种视觉与感觉上的冲击,让他们一时根本难以承受。

    没有当场晕倒,已经说明这几个人平日里没少做过杀人放火之事。

    边上的蔡老二,傻怔怔地呆在那,完全的不知所措。

    甄鑫努力地让自己的视线避开那颗脑袋,忍着翻涌而上的恶心,负着双手,淡然说道:“我答应过的事,自然算数。不过有几个问题,希望你们可以好好回答。”

    “一定一定!”

    “小的有问必答……只求爷爷饶命……”

    甄鑫微微颔首,对着陈开说道:“交给你们了,把他们老窝的情况,摸清楚。”

    看着潇洒离去的甄鑫,陈开后背冒出丝丝凉意。

    这手段,太狠了……

    这哪里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同样是十五岁,难道说,苟家老大那般,有些羞涩、有些懵懂的模样,才是不正常的?

    那自己十五岁时,是什么样的?

    陷入沉思的陈开不知道的是,回到另一艘船上的甄鑫,立时躲向甲板的角落里,对着船外开始狂呕。

    几乎连隔夜的酸水全都呕了出来。

    “你怎么了?”阿黎出现在他身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疑惑地问道。

    甄鑫摆了摆手,艰难地说道:“没事,有些晕船……”

    哦,晕船啊。

    这感觉阿黎明白,吐着吐着,习惯就好了。

    “阿黎……”好不容易止住呕吐的甄鑫艰难地叫了一声。

    身后,却已经没了阿黎。

    离开了俞婆婆,真的没人能照顾自己了……

    俞婆婆的眼光,好准啊!

    甄鑫一时悲哀。

    “公,公子……”一个软糯而怯怯的声音响起。

    苟家大女苟榕双手端着一大碗水,看了眼甄鑫,立时低下眼睑。

    甄鑫接过水,咕噜噜地漱了两口,再一口饮尽。

    水温热恰好,感觉好多了!

    “谢啦!”甄鑫脸上努出一些温和的笑容,把碗递还给苟榕。

    “嗯……”苟榕鼻翼微动,轻轻地应了一声,接过大碗转身而去。

    飘动的瘦弱身影之中,留下两抹腮红。

    日已中天。

    甄鑫四仰八叉地瘫在甲板之上,眯着阳光,就此晕晕沉沉地睡死过去。

    身心,俱疲啊……

    再次醒来时,日已偏西。

    甄鑫随手掀开盖在肚子上的东西,站了起来。

    而后又疑惑地回头,拎起一看。

    是件崭新的女式披风,显然不是阿黎的。

    闻闻,也不是徐夫人的味道。

    甄鑫早忘了,到底给谁买过这样的服装。莫不是苟家哪个婆娘的?

    罪过,罪过!

    把披风顺手挂起,甄鑫昂然叫道:“有吃的没,饿了……”

    “有的!稍等……”

    片刻之后,苟榕端来一海碗的稀饭。

    是白米稀饭,没有掺杂着其他的杂粮。上面洒着一点点的油腥,以及一坨莼菜。

    狮子石上盛产的莼菜,好歹让所有人员暂时摆脱了咸菜的折磨。

    甄鑫端着跟脸差不多大的海碗,蹲在甲板上,稀里哗啦地吃了个干净。

    舒坦……

    把空碗递给苟榕,甄鑫顺手抬起胳膊,嘴角挨着袖子蹭了蹭。

    抬起头,却见苟榕双眼下垂,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双脚。伸出的一只手掌之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方绢帕。

    脸上有坨让甄鑫觉得很奇怪的红晕。

    小姑娘不错啊……就是有些青涩。

    甄鑫接过绢帕,认真地擦了擦嘴。

    这绢帕,也是我买的吗?

    “船到哪了?”甄鑫问道。

    “马上就到临高了……”

    威波军的老巢,就在临高县靠近宜伦县的海岸边上。看来,这些人并没有因为自己昏睡过去而误事。

    放眼望去。

    海风依然,岸边葱葱林木,在斜阳映射之中,正蓄势而舞。

    两艘船被拴在一起,顺着海岸往北前行。

    那边船上,甲板上堆着破碎后的竹子。小六正斗志昂扬地指挥着一群女人,有序地赶制竹弩与竹箭。

    那场面,有点像原始部落人正在进行的战前准备。

    这一次如果不能在威波军老巢里捞点好处,接下去真的只能带着这群人化身乞丐了。

    呸,呸,童言无忌!

    甄鑫赶紧往空中喷了点唾沫。

    不指望金山银山,粮食总得捞个几船才行!

    岛上的老丁他们,还指望着自己投喂啊……

    陈开与苟顺、蔡老二,正枯蹲在船帆下的阴影之中。

    甄鑫凑过去,跟他们蹲在一起。

    搭个小桌子,就可以打麻将了……

    “情况如何?”甄鑫问道。

    “真的要打他们老巢吗?我觉得……”看到甄鑫恶狠狠地瞪向自己的眼神,苟顺只好嘀咕着把嘴闭上。

    “鬼火岛,或者叫鬼岛,离咱们现在的位置不远。全速行进的话,差不多一个时辰能到。”陈开说道。

    “岛上已经没有大的战船了,还有小渔船三两艘。”

    “剩下有海贼十六人,女人二十余,小孩,算不清……”

    “什么情况?”甄鑫皱着眉头问道。

    “女人,都是那些海贼劫掠而来,不仅供其淫乐,还要受其劳役,乃至售卖为奴……”

    “至于孩子,有些是随着女人一同被劫掠而来。有些却是女人被劫掠后所生,只知其母,不知其父……长得稍微端正些的,便会被卖掉。看着羸弱的,便随意丢弃。所以,没人知道岛上现在到底有多少孩子。”

    畜牲啊——

    “干他娘嘞!”苟顺一蹦而起,“这仗,得打!我,我一定要打死那些王八蛋!”

    这次,甄鑫没有再瞪苟顺了,而是静静地问道:“官府,知道威波军吗?”

    “能不知道吗?”陈开苦笑着说道:“若没有官府纵容,这些贼子哪敢如此胡作非为?”

    确是如此。

    “那,如果咱们与威波军的争斗被官府察觉了,他们会插手吗?”

    “这个,有点小复杂。”陈开挠挠头说道。

    “一来,明面上威波军是被临高官府通缉的海贼。咱们拿着这些俘虏,理论上还可以去要点赏银。只是威波军与临高官府之间,到底勾结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

    我觉得,官府起码不会公然插手此事。事后若是有孝敬的话,我想应该不至于过分为难我们……”

    这仗打得……自己出人出力,为官府剿匪,然后还得孝敬官府?

    “只是……”

    “别只是了!”苟顺突然显得很狂躁,挥舞着拳脚囔道:“这次我打头阵,若不杀光这些……”

    蔡老二伸手一扯,把正激奋中的苟顺扯落甲板。

    “你干嘛?”苟顺大怒。

    “这种事,有你这个缺心眼的说话的份吗?”

    “我,我怎么就缺心眼了?”

    眼见着甄鑫嫌弃的目光,苟顺双腿并拢,嘀咕着蹲靠在蔡老二边上。

    “只是,剩下的那几个俘虏,可能所知不详,不太清楚他们老巢里,到底有什么财货。而且说是粮食也所剩不多了。

    另外,咱们能在海上趁敌不备打个胜战,到了他们老巢,既没天时又无地利,凭着这些竹弩竹箭,我觉得有可能打不过啊……”

    这仗,不但有可能亏,还有可能失败?

    可是不打,心里这股气又如何消得掉?

    这天下,即便是阳光照得到的地方,也是充斥着罪恶。自己又有多大本事,能铲除多少的不平之事?

    理是这个理,可若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不做,意实难平!

    甄鑫内心情绪翻涌,并不会比苟顺好多少。但是语气依然平静地对着陈开说道:“打吧,说说你的计划。”

    陈开挠着头说道:“计划,并不完善……”

    “先说说看。”

    “我的想法是,可以让苟家大娘带着徐夫人与阿黎,假扮鬼岛上的女人,乘夜一路混上去。然后趁其不备,里应外合掩杀那些海贼。”

    “当然,得先征求苟哥的同意……”

    “没问题!”苟顺把胸脯拍得膨膨作响,“想要几个,让她们做什么,怎么做,你直接吩咐!”

    “谁敢不听话,回头我,我打死她……”

    甄鑫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道:“打仗,得让女……”

    嗯,不对!

    战争不能让女人全部走开。

    没了阿黎与徐夫人,打个屁!

    甄鑫随即转口说道:“让苟家女人照顾她们的孩子,不要因小失大。”

    “把那些俘虏分开询问,拿到鬼火岛最详细的地图。就今晚,直接登岛。”

    “杀贼!”

    ……

    “你说,他们会不会杀了我们?”

    “应该不会……吧?”

    “我觉得,有可能……”

    “不,不,你别瞎扯吧几……”

    “你们看那姓甄的,杀三当家的时候,可是没有半点犹豫,比切菜还利索!”

    “那是三当家,又不是我们!”

    “他是觉得我们有利用价值,现在价值被榨干了,留着我们干嘛?生仔啊?”

    “呸,就你,还能生不?”

    “呵呵,你讨个婆娘,我来生给你看!”

    “你找死!”

    “你倒试试啊,哈哈——”

    一个被捆得跟肉粽般的海贼,对着另一个被捆得跟肉粽般的海贼,放肆地笑着。嘴角还笑出一些泡泡,如一只骄傲的咸鱼。

    “闭嘴!”还有一个肉粽怒骂道:“死到临头,还有心思跟神经病一样的胡扯?”

    那俩讪讪地闭上嘴。

    这里,是船底的一间水密隔舱。平时堆货,船只若有破损,便用以隔水。良好的密封性,使舱内充斥着令人作呕的烂腥味。

    这三人各自贴着舱壁蠕动着,试图蹭出一点点的空隙。

    被关在这里已经接近一天时间了,再不想办法出去,闷是闷不死,却绝对会把自己给闷傻了。

    “船好像停了……”

    “你们别动,我感觉下……”

    “是,是停了!”

    “他们,会准备攻上鬼岛吗?”

    “该死的,为什么还不放我们出去?”

    “得想想办法,否则……”

    “别说话,隔壁好像有动静……”

    一个海贼贴近舱壁上的过水眼,使着劲往那边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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