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源街药铺重新开业。

    颜心这日忙到了深夜。

    她安排宾客吃酒,又亲自送夫人上车,重新回到药铺忙碌。

    半夜,药铺下板,只余下一盏“夜诊”的小灯。

    颜心与药铺众人坐下,也置办了一桌很丰富饭菜。

    她先敬了所有人一杯。

    “你们都是我的手、我的眼,替我看着这药铺。你们犯错,就是我犯错。颜家落魄得厉害,我能重新把这个药铺开起来很不容易。

    你们做我的手足,我自然真心相待;谁有了私心,打我的名义使坏,我也会壮士断腕。”颜心说。

    她丑话先说前头。

    又讲了她的忌讳。

    医术要好,不可学艺不精。她要隔三差五考问功课,让她发现退步就会被辞退。

    人品也好。病人有时候情绪很差,家属也会烦躁不安,要理解病人的痛苦。医者要有仁慈之心。

    要敬同行。同行可以相互争夺,却不能恶意倾轧。即将到来的大关头,要一起熬过去,颜心的药铺要做好表率。

    “还有一条,不可打着我的名义为非作歹。若有此行为,我绝不姑息。”她最后道。

    众人纷纷应是。

    颜心又给坐堂先生魏宏敬了一杯酒,往后药铺看病的事都依仗他。

    还给张逢春的大徒弟何平也敬了一杯,等于是告诉众人,这个人将来会做药铺的二掌柜。

    一切忙妥,颜心也有了几分醉意。

    她带着白霜,起身回去。

    不成想,一人立在她汽车旁。

    夜幕笼罩,他冷白肌肤在暗处越发冷,似琼华有了化身,落到了人间。

    “旅座。”白霜先开口。

    颜心醉意重,走路有些踉跄:“舅舅没走,还是又来了?”

    “又来了。我来接你,怕你喝醉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他笑道。

    他与颜心说话时,时常是微笑着的。

    自然而真切。

    与旁人相处,冷若冰霜,高不可攀。

    颜心本是很识抬举之人,旁人的另眼相待,她都感激。可她对着舅舅的善意,忐忑又难过。

    旁人待她好,她回敬十二分;舅舅对她的好,别有缘故,却无以为报。

    “不必了舅舅,我有白霜。她是阿钊栽培的人,她会引我回家。”颜心说。

    盛远山微愣。

    他静静笑了笑:“先上车吧。”

    他打开了车门。

    又吩咐白霜:“你坐大小姐身边,照顾几分。钥匙给我。”

    白霜去看颜心。

    颜心点头。

    盛远山替她做司机,将车子开回督军府。

    颜心小楼外,丹桂落了满地碎蕊,残留一点清香。

    初冬了。

    “……聂小姐去找你麻烦了不曾?”盛远山问。

    颜心依靠着墙壁。

    微凉的夜风,吹散了她半身酒意。她脑子里也无法去斟酌措辞,首接道:“她说她对舅舅害了相思病,要我治。我还没开药方,她自己倒是有了一方,叫我疏远舅舅。”

    说罢,自己又笑,“的确有病。相思不相思未知,脑袋大概是从小没长好。天生残缺病,治不好。”

    盛远山:“你平时嘴就这么毒,还是喝醉了才如此毒?”

    他的笑意很浓郁,几乎是压制着,才没有被她这席话逗得笑出声。

    她很会骂。

    而她大部分时候,并不会给人一种“伶牙俐齿”的印象。

    要说起来,她是个记忆力极好的女人,脑子里藏了丰富的词汇。大部分时候她懒得说什么,不是她不会说。

    骂人的词,她也是满脑子都有。

    “我实话实说。”颜心道。

    盛远山:“多谢。”

    “舅舅放心,你我不会被离间。阿钊失踪,你我应该拧成一根绳,稳住局面。”颜心说。

    盛远山笑道:“是多谢你没有怪我,替你招惹来无妄之灾。”

    “她也算灾?”颜心也笑了,“她不配的。”

    和她遭遇的人与事相比,聂娇的挑衅,轻如蚂蚁啃噬一口。

    盛远山深深看向她,恨不能将她融化到自己的视野里。

    “你长大了,珠珠儿。”他笑着说,“你变得更坚强从容了。”

    尤其是这份从容不迫、周到练达,真有点像他姐姐了。

    怪不得姐姐那么喜欢颜心。

    “……舅舅,有件事想请你帮忙。”颜心说。

    盛远山收了笑意,认真点头:“你说。”

    “军政府的官银号总长重病,最近要找新的人代替。”颜心道。

    盛远山:“你也知道这件事?”

    此事绝密。

    它关乎到银行、钱庄的各种政策,牵扯到了景元钊的利益,盛远山也在关注这件事。

    “假如督军要把这个位置让给西府的势力,你推波助澜,促成此事;还有,推景仲凛上位。”颜心道。

    盛远山微微拧眉。

    颜心:“舅舅,咱们借这次的事,掏一掏督军的私库,又彻底断了景仲凛的路。他必须去留学。”

    盛远山:“阿钊还留下了参谋。他的势力面前,我也不是一言堂。”

    “去说服他们。”颜心道,“我知道很难。景仲凛‘不除’,我坐卧难安。”

    景仲凛蹦跶,督军对西府有指望,还是会左右摇摆。他性格如此。

    这不仅仅会伤及景元钊的利益,还让夫人也难受。

    之前的平衡被打破。

    既然景元钊失踪,那么想办法让西府的“长子”也离开,两府再次恢复平衡。

    景斐妍是女儿,她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军中。

    大局先稳定住,争夺管家权的战争,就是舍本逐末——没有兵权支撑,什么都守不住。

    “我告诉您一个秘密。”颜心让他附耳过来。

    她酒气熏人,又怕隔墙有耳,小心和舅舅说了一个她前世知道的秘密。

    这件事,还是盛柔贞告诉她的。是事后很多年,盛柔贞偶然提起,不是当时事发在前。

    颜心怕记忆有出入,也怕盛柔贞撒谎,故而一再拖延。

    “……这家首饰铺子,还请舅舅想个办法,找到它的破绽。将人控制住。”颜心说。

    盛远山定定看着她。

    好半晌,他才说:“你推演的,我必然相信。我去办。”

    颜心:“我真的很醉,先去休息了。”

    “好。”盛远山道。

    颜心回到了小楼。

    一夜安卧,翌日有点轻微头疼。

    她在吃早饭的时候,想起她昨晚跟盛远山说的那席话。

    “应该清醒时候告诉他。他估计全部当成了醉话。”颜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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