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南姝在松香院吃了晚饭,磨蹭到她乳娘亲自来接,她才回去。

    翌日一大清早,她又急急忙忙来找颜心。

    “景元钊昨日被人揍了,嘴角青了一块,今日督军不准他去营地,怕士兵们瞧见了影响不好。”张南姝说。

    她一边奚落景元钊,一边在松香院蹭早饭吃。

    她太喜欢程嫂的面食了。

    颜心看着张南姝大快朵颐吞食面条,嘴里说着“你将来也会发胖”,心里却飘忽。

    打架?

    和盛远山?

    “你闭嘴吧,我成天学东学西,这点面条都补脑了,还胖什么?”张南姝骂她,又看她脸色,“怎么有点忧郁?你不会是……”

    她的声音尖锐了几分。

    颜心被她吓一跳,生怕她的乌鸦嘴胡说八道。

    张南姝己经说了,“……同情那个铁疙瘩吧?”

    颜心:“……”

    其实,颜心的想法有点偏差,景元钊并没有和盛远山打架。

    他是单方面被盛远山揍了一拳。

    昨日去射击场,盛远山自己开车接颜心的。

    回去时,景元钊做了司机。

    舅甥俩一开始没说话。

    盛远山很明显沮丧又愤怒,情绪复杂。

    车子开到了半路,是盛远山先开口的:“你的婚事,进展到了哪一步?”

    景元钊被他气笑:“舅舅想了一路,就用这话压我?我有个未婚妻又怎样,珠珠儿还有个丈夫。”

    “你介意她有个丈夫?”

    “当然。难道舅舅不介意?”景元钊笑问。

    盛远山:“当然不。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己经有了,难不成我要去逆转光阴?”

    景元钊的笑容收敛。

    他舅舅说出这番话,己经很有份量了。

    “……你不是一向不近女色吗?”景元钊说他,“那么喜欢珠珠儿?”

    盛远山没回答。

    他不是不近女色,他是有个心疾。

    他十二岁时,和他姐夫外出平叛,遇到了伏击。

    火铳枪没有现在的枪稳,不知哪里的流弹,伤到了盛远山的小腿,他小腿一条深口子。

    军医建议他原地等候,不准再前进了,否则伤口流血过多,他会死。

    那是冬天,特别冷,军医让盛远山绝对禁止活动,又让两个小兵伺候他。

    他们在原地扎营。

    其中一个小兵,病恹恹的,精神不济。

    盛远山十二岁,不算大人。

    二十出头的两个小兵怕他冻死了,一个让另一个脱了上衣到盛远山的被窝,贴肉暖和着他。

    小兵夜里滚烫。

    盛远山问他:“是你在发高烧,还是我太冷?”

    小兵迷迷糊糊不回答。

    盛远山的上衣也被扒掉了,他和小兵赤膊相拥取暖。

    他就是觉得那小兵滚烫。

    后半夜的时候,小兵不怎么烫了,皮肤逐渐冷了下来,有点凉滑发黏。

    盛远山睡着了。

    翌日清早,他被另一个小兵慌里慌张抱起来。

    那小兵手忙脚乱给他套厚棉衣。

    盛远山也发烧,稀里糊涂去看自己被窝里的人。

    那人一张脸发青。

    往后的日子,盛远山见过很多死人脸,都是这样白中见青。

    那小兵病重,半夜发烧死了。

    盛远山和死人贴肉睡了一晚上,首到另一个小兵天亮想抱他去撒尿才发现。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后,浑身打颤。

    “小少爷,没事的,战场死人太常见了。”另一个小兵还安慰他。

    盛远山呕吐不止。

    他的小腿伤口又发炎,加上他无法进食、无法入眠,他差点死了。

    幸而是他姐夫不太放心,骑马回奔一百里地,连夜回来看他。

    得知他情况不妙,姐夫冒着风险,命令自己的勤务班将他送到附近县城。

    盛远山大病一场,好在身体底子还不错,活了下来。

    从此有了个心癖。

    他从不与人肌肤相触。

    他姐姐偶然会拉他的手,想和他说说心里话。他浑身发僵,额头很快布满细汗。

    某一年,军中开始流行新式军装,稍微有点资历的军官,可以佩戴手套。

    盛远山恨不能手套焊手上。

    他成年后,他姐姐屡次替他张罗相亲。

    姐姐相看的女郎们,出身都不错,人品相貌也出挑。

    盛远山一想到自己婚后,需要和她们肌肤相亲,他顿时觉得那些女郎面目可憎。

    他找各种理由推辞。

    后来他没办法,说自己天残。

    好在他姐姐真信了,从此不烦他,盛远山逃过一劫。

    他并不残。

    不管男女,也不管是否亲厚,盛远山是宁死不愿与人相触。

    而他上次中枪后高烧昏迷,颜心给他诊脉,按住了他的手腕。

    他并没有向往常那样恶心反胃。

    她的诊脉,是一条同往“生还”的路,让盛远山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的求生意志太过于强烈,以至于心癖在那一瞬间失了作用。

    往后的日子,他还是讨厌与人肌肤相触,可他会情不自禁想碰一下颜心。

    她的头发、她的手,以及她的脸。

    盛远山为何要介意她有过丈夫?

    她是最特殊的,无可取代的,她的一切盛远山都能接受。

    景元钊问他是否喜欢颜心时,他认真又慎重点点头:“很喜欢。”

    景元钊却笑起来:“舅舅懂什么是喜欢吗?”

    盛远山安静看了他一眼。

    景元钊:“珠珠儿有很忠心的佣人,也有朋友,她不需要额外的喜欢。她缺的,是男人对她的喜爱。”

    “我不是男人?”

    “我能给她的快乐,舅舅给不了,不管你是不是男人。”景元钊道。

    盛远山冷笑了下:“你什么都知道。”

    景元钊:“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我只是说,你对女子并无欲望。”

    盛远山沉默。

    车子到了盛府门口,景元钊停下车。

    他和盛远山都没下去。

    他问盛远山:“舅舅说喜欢珠珠儿,那你想象过她衣衫不整是什么样子吗?”

    盛远山倏然发怒。

    他冲景元钊的脸,打了一拳。

    景元钊吃痛,没还手。

    “你那些下流的话,不要说她。”盛远山怒道。

    景元钊挨揍的面颊,一开始麻木,而后火辣辣的疼。

    他听到他舅舅说“下流”这个词,忍不住笑起来。

    “你真是输得彻底,而你还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景元钊大笑,“舅舅,别争了,你赢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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