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荃如进审讯室前,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串在一起回顾了一下,列出了几条疑点准备着重突击。

    其中就包括他翻阅两年内那些悬而未解的失踪案卷后统计出的时间表。倘若这个茅大昌真的有嫌疑,那必定要套用时间表对他好好问讯一番。

    进而是目前他能确认互有联系的几桩案子,撇去线索缺失的胡舒兰失踪案以外,花月艺伎裕子和同庆书寓的徐令美在失踪时皆有证人目击一辆双驾马车和一个陌生男子的出现。两人失踪的时间分别是前年五月与今年二月,时间跨度之大,跟他曾经经手的任何一个案子都不同。

    晁荃如沉了沉心思,迈进了审讯室。

    果不其然,地涌会还是让宗村跟了这场审讯。男人面带谦和笑容,将主位让给了他,自己只捡了一个边角的座位,而自己的手下则站在他身后。

    屋内五个座位,从左到右依次坐了宗村、负责对接的日本警察高山、晁荃如和年壮,剩下那个位置在整个视角的中心,上了锁,自然是茅大昌的。张八两自己靠着墙角站着,与地涌会的人正好相反,他把自己的存在感削弱到了最低,像个无关己事的旁观者。

    其中这个叫高山的人晁荃如是从未见过的,从制服上的警衔判断,他与跟在和久井泰雄身边的阿川一样,是个警部补。按理说这个警衔是没有独立负责大案要案资格的,那他的到来无外乎是表示了日本领事馆帝国警署根本不想插手此事。这人不过是被派来走走过场,签签文件。

    而晁荃如左边的年壮虽是老相识,但也刚刚调入潍县街派出所,是个实打实的新人。而他之所以能被调到刘省三手下办事,也是因为晁荃如的关系。刘省三此时派他进来,很难不看出这是对晁荃如的十足信任。

    一间小小审讯室,嫌犯对面站了六个人这种情况,极为罕见。此阵势,还真的让一个临危受命的年轻巡警一时难以招架。年壮拿着钢笔的手抖得要甩出墨水来,整理卷宗的动作也十分不和谐,显得躁动不安。

    晁荃如伸手握住他执笔的手腕,给了他一个定心的眼神,以示安抚。年壮也不是第一次在晁荃如手底下办事了,这人的本事于他而言甚至可以用上“崇敬”二字,此时的这个眼神自然像给他喂了一颗定心丸。年壮朝对方郑重地点了点头,而后深呼吸镇定了下来。

    晁荃如余光梭巡了一番审讯室,知道这种情况是很不利于问讯的。谈话内容的深浅与参与人数的多少成反比,参与的人越多,疑犯通常越不容易开口。

    他对面的茅大昌此时的状态就是很好的说明。整个人被带进来时六神无主,此刻干脆怔怔出神起来。

    晁荃如象征性地用指关节敲击了一下桌面,制造响动唤醒对方。“茅大昌。”

    果然,对方没有回应。

    年壮也拍响了桌子,语气严厉道:“茅大昌,现在可不是睁眼睡觉的时候,报上你的年龄籍贯。”颇有几分跟着刘省三有样学样的架势。

    许是这种厉声的呵斥惊吓到了对方,就见茅大昌抖了抖身子,这次抬起头来。

    “三,三十一,德平人。”

    “三十一?”年壮疑惑地抬起头来看看他那张老相的脸,这个年龄还真是超乎了他的想象,再摸起他的户牌对照一下,发觉还真个没有说谎。

    晁荃如接过问话。“茅大昌,你可知自己为何被捕?”

    茅大昌眼神明显摇晃起来,可嘴上倔强。“不知道。”

    “茅大昌!劝你老实点儿交代!”年壮一拍桌子,又吓了对面一抖。

    “我真的不,不知道。”

    这种反应也实属寻常。嫌犯大都会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企盼自己能逃脱定罪制裁。一进门就张口认罪的,反而是少数。

    晁荃如瞥了一眼宗村与那日本警员高山的反应,见他们并没有想要开口插嘴讯问的意图,便放心了。看来他们还是有些分寸的,知道倘若几个人真个同时开口,场面混乱,这茅大昌定不会吐出半个字。

    “昨夜大东饭店有一名叫加穗里的艺伎失踪,你不如就说说你在日本街拉走的那个女人吧?”

    茅大昌又把头低了下去,明显是在隐瞒什么。“我,我不记得了。”

    晁荃如轻笑,说:“方才在飞龙车行你还亲口跟我说你在日本街拉过一个妓子,怎么这点儿时间你就忘了?”

    “我拉过很多人,真的记不清了……”

    这般死鸭子嘴硬的狡辩也在晁荃如的意料之中,于是他不紧不慢地说:“好,既然如此,我可以找人帮你回忆回忆。”

    茅大昌一听这话,猛地抬头,用疑惑的眼光瞄着晁荃如,似乎是想判断他说得是真话还是在诈他。

    晁荃如笑笑,提醒他:“你那辆双驾马车,白天是柴奉柴老二在跑,是吧?”

    “……是。”

    “刚才刘巡长派人把飞龙车行的所有在簿正式车夫都排查了一遍,着重跟那个柴老二多问了些事,巧了,他还就说了些有意思的,你可想跟他当面对质?”

    茅大昌顿时冒了一脑门子汗,嘴唇颤颤巍巍开口说:“对,对质什么?”

    晁荃如并未回答这般显而易见的问题,他只偏头给了年壮一个眼色,对方便得了意思起身过去开门,对外面说了几句话。没消几分钟的时间,就有个人被带了进来,微妙地站在了茅大昌的椅背后,令他回头也看不见那人的模样。

    晁荃如就隔着他跟那个人问话。“你叫柴奉?”

    “呃,是是。”

    茅大昌可认得这个声音,的确是柴老二无误。他的心便突地紧张起来。

    “你昨夜可跟茅大昌见过?”

    “……见过,见过。”

    “说说吧。”

    “呃,啊,见过两回,酉时三刻交班一回,亥时……呃不,应该是子时一回。”

    “你确定?”

    “确定,确定,呃,子时那会时间记不太清了,我喝了点儿酒,没记时候,大约是子时前后吧。”

    “在哪儿?”

    “还在松岛町,在靠近幸町交叉口那里,我酉时三刻就是在松岛町跟他交的班,然后就在附近喝酒去了,这我记得很清楚。”

    “你从酉时三刻喝到子时?”晁荃如也非一味听信他的话,疑问道。

    男人许是不好意思起来,声音里带着谄媚,干笑了两声。“手痒,喝酒时打了两圈牌,两圈牌。”

    “你子时出来,如何遇到茅大昌的?”

    “我老远见着那架马车特别眼熟,走过去细看,才发现是茅大昌……哦,当时路上有人开着汽车调头,堵住了,他就把马车停在一边。马车帷子放下来了,又朝着他家的方向,我寻思他这是夜里跑完了,要回家睡觉,我就想着拉他一起打牌来着。谁知他说他车上有客人,还揭开帷子让我瞅了一眼,里头确实有个女人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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