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棚子里除了张八两以外的两个人都看傻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目瞪口呆。

    张八两就像个没事儿人,吊儿郎当地望向年壮,说:“长官,这马性子可暴躁,万一伤着人怎么办?你不赶紧去帮着追回来?”

    年壮张大了嘴巴闭也不是说也说不出,就觉得这话好像是对的,嗯嗯啊啊着迈开腿就追了出去。

    王高义这才回过神儿来,声嘶力竭地叫起来,比马叫得还响。“疯了吗,你在干什么!?”一边叫一边破口大骂。

    话骂得难听极了,可全然没进张八两耳朵里半个字。就看年轻人弯腰捡起一根玉米杆,自顾自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喂玉米啊?我看食槽里还有豆子,这些畜牲吃得比人都好了。”

    圈里马匹踏蹄嘶鸣,王高义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管自己骂得兴起,大步冲过来想教训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可对方不仅不逃,反倒气定神闲地动手扒起玉米杆外皮来,一边扒一边嘟嘟囔囔着疯话。

    “这玉米杆子得看间节和穗位,间节越短的,穗位越低的,杆子也就越韧,弹性好的处理之后扎起架子来才应手。”

    “王总管,你知不知道这杆子能韧到什么程度?”张八两突然抬头对王高义发问,而后又自问自答,“料你猜不着,跟你说说吧,韧到能当竹条子使,不小心抽在人身上啊,一下就是一条口子,呼呼冒血,割心的疼,锋利得很哩。”

    这回王高义听真切了,许是张八两平平淡淡说这话的表情太过于骇人,让他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杵在了原地。王高义倒吸气,突觉情况不对劲儿,正琢磨呢,就看张八两迈开腿向着他这边走过来了。

    “你,你要干什么?”他的声音吐出来时比他想得还要不稳,身子也忍不住徐徐后退。

    可张八两像是进入了自己的世界,只管说着自己想说的话。他接着刚才的话茬继续道:“可惜可惜,这里没有油,还不能完全做得像刀片子。”他边说边在手上嘣嘣抻起了已经软如竹鞭的玉米杆子。

    王高义见状不妙,转身拔腿就跑,谁知身后那长蛇样的东西劈着风就奔他咬来,一个劲道抽在背上就撕开了衣裳。王高义惨叫一声脚下不稳,掉在地上,全然没了刚才骂骂咧咧的狠劲儿。

    他高喊着“杀人了”“救命啊”,根本没有人来理会。外头可有匹暴脾气儿马横冲直撞呢,谁还能顾得上他?

    张八两终于不用再憋着性子了,撒气一样接连甩了三四鞭子,冲过去跳到对方背上,用那软绳样的玉米杆子套上男人脖子,没使多大劲就见着血印子像蛇一样爬了一圈又一圈。

    “狗眼看人低的老泼皮,爷爷我一忍再忍你还顺杆爬上来了?”张八两此时可比外面那匹狂奔的疯马暴躁多了。

    王高义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力,跟乌龟一样被摁在土里,只能半口气半口气地喘,张八两手上稍微用点儿力气,他就跟溺水一样。

    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手挥舞着示弱。

    张八两跨骑在他背上,凑近了他的耳朵,声调古怪地说了让人毛骨悚然的话。“你知不知道古时候喂战马都用人血搅和马粮?据说那样喂出来的马才有野性,能跑得更快,耐力更久。要不要我帮你给这些个赛马都改善改善伙食?”

    王高义听了疯狂摇头,可稍微动动脖子,伤口就加深几分,疼得他龇牙咧嘴。

    “那你就听着,爷爷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你好好答,这事儿咱们就翻篇儿了。”

    男人闻言高举的手立马合十,求佛一样晃着。

    张八两便松了手劲儿,那玉米杆子也随之松落在地,被他收回手中。

    王高义终于能吸上一口气来,可喘得急了,土呛进嗓子里激得他一阵猛咳。张八两才不管这些,只问道:“曾经有人在你们这跑马场撞到过拆白党,你知不知道这事儿?”

    男人在这场子里天天巡视,打交道的人多了,怎能认不出哪个是真心来骑马的,哪个是别有目的?前天他还见着了呢。他捂着喉咙慌慌张张地点头。张八两还坐在他后背伤口上,让他根本不敢随意动弹。

    “知道?知道为什么不报警?”这年轻人突然正义感爆棚,一巴掌拍在那人后脑勺上,恼对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可转念一想这不是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时间紧迫,于是又转回了正题。

    “那你说说是长什么样的人?”

    王高义终于能发出些声音了,便嘶哑着嗓子哀切地问:“您,您说的是哪一个?”

    张八两的语气听不出是惊喜还是生气,音量提高了许多。“还有好几个?”

    王高义战战兢兢地回答:“有,有的,常见到一男一女。”

    “长什么模样?”

    “长得,长得,”趴在土里的男人忽然词穷,本就没上过几天学的他根本想不出形容的词汇,只能乖乖说,“长得都挺俊俏。”

    净说些废话。张八两骨碌了一个白眼,心道干这种以色骗人行当的拆白党,哪个不生了副好皮相。可他也讲道理,知道这样问对方不好回答,便换了个说法。

    “你把他们的五官脸盘子拆开来照着形状一个一个讲,越细致越好,明不明白?”

    男人哪敢不从。“明白,咳咳,明白。”

    他努力回忆着,照着张八两吩咐的,把能想起来的都说了一遍。

    张八两也没闲着,就侧身在旁边的土里拿手中玉米杆子当笔一样划拉。没用几笔的功夫,他就察觉到了笔下人物与他曾画的那几张肖像有相似之处。

    他又给了王高义后脑勺一巴掌,打断了他的话头,直接问道:“你看看,那两人可是长这个模样?”

    可奈何男人扯着伤口生疼也不能把脖子歪到那身后去看上一眼。张八两也察觉自己这姿势是难为了他,于是拿玉米杆子在他面前警告,说:“我现在放你起来,你倒是给爷爷我老老实实的,不然可看看是你腿快还是这鞭子快,懂吗?”

    王高义经刚才一番折腾,腿都软了。他本就是个整日吃饱喝足就横着的人,有了年纪更不见身上力气,哪敢跟身手了得的年轻小伙子斗?老老实实地点头称是,就盼着张八两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赶紧放了他走人。

    待背后重量消失,他踉踉跄跄地挣扎起来,往旁边土里瞄。

    那画像的惟妙惟肖着实让他吃了不小的一惊,可保命要紧,他没时间愣着。

    “是,是了,就长这个样子!”

    他点头如捣蒜,而后瞧见了张八两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这才涌上了自己似是活了的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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