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寻了些枯枝干草搭了两个半人高的窝棚,在这盘龙山旧址落脚一宵。

    小白自龙玄回来一直欣喜欢腾,实在无法表达内心的欣喜,它自澹台墨死去,龙玄遁逃后一直郁郁,再无人指点修行之道,心丧若死,再也不去行善。那日澹台墨惨死,它在暗处瞧得明白,却也无能为力,大脑受挫,从此便落下病根,一到子夜时分便即癫狂,躁动异常。

    龙玄半卧在窝棚里,身边放着一堆干鲜果子和无数松子榛子等山珍,这都是小白辛苦积攒的,它吃素所以积攒之物都是素食。龙玄双手捏着一片绿叶在嘴中吹出音律,这是他自小便会的技能,叶片在他口中竟似乐器一般发出尖锐而极有节奏的曲调。

    天转昏黄,孤鸦归巢。龙玄已经这么静静的坐了好久,心中怅然之意翻滚无休,心想那无知禽兽也能有归属家园,我龙玄却再无家可回。纪韵诗见他失落,兀自前来规劝几次,说道,你本离家多年不也活得好好的吗,既然事已至此还去想那么多干什么?亡灵已逝,故居化尘,空自留恋也是徒然。她极会说话,龙玄被劝解的心悦诚服,但一时还是难以释怀,只点头称是,称自己烦乱想要一个人静静。纪韵诗叹了口气,朝远处天边望去,心想某人真是罪孽深重,想必回到自己窝棚躺下安睡。

    小白一直栖身在龙玄身边,眼睛不似平时活泼,异常的安静,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这三四年的孤独使它性情大变,有时狂躁有时孤僻,再无那昔日的狡黠之性。

    龙玄一直待到中夜,才昏昏睡去,梦中自不安稳,也许故地魂游,竟总是梦到师父满脸是血的让自己为他报仇。龙玄梦中记下,想醒来后必将给师父建一处坟冢以便亡灵安身。

    远处半山之处隐隐几团气息出现,正朝这边走来。龙玄灵识极强,而且他能感觉到那些气息并无道蕴修为在身,倒似充满精气的普通人,当下他也不张双眼,假寐着静观其变。

    待那些人又走得近了,小白已然感应到了。只见它直起上身,警惕的吐了吐信子,便游离出窝棚,朝着眼能望的山坡望去。

    不大一会儿,山坡上影影绰绰出现几道身影,在稀疏月光下看见那些人影肩头臀尾支棱起来,显是背负长形武器。

    小白一到中夜就有些迷失本性,此刻见众人夤夜访山,这荒山常年寂寥无人,显是冲着自己来的。当下大怒,呼啸一声化了法相,一条百余丈长的白色巨蟒伏在半空,长尾赫然耷下,映着昏黑月光,说不出的恐怖瘆人。

    那些人影趋得近了,一见小白水桶大小的碧目,都自慌了手脚,有胆小的生了怯意,就此止步不前。龙玄也自窝棚中走出,未施功法御空,只凝聚神目朝众人望去。

    只见几人都是中等身材,颌下无须的少年猎户。为首之人正是白天见到的红脸少年,此时那少年见到巨蟒临空,竟不猥琐,正镇定部署同伴道:“孙小虎,张小狼你俩箭法最好,快用箭射他眼睛,下面那人与蛇妖一处必也是个妖人,他就交给我了。”说完兀自搭弓射箭朝龙玄就是一箭射来。

    孙、张二人也是一起弯弓,朝小白攒射而去。小白见来势不弱,急忙横尾当先,只一摆两支半丈长的羽箭被轻松打落。

    龙玄见羽箭已至,还未及身便嗅到一股浓浓腥臭之味,显是这羽箭上涂了麻药之物。那羽箭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显然是这少年箭法不俗,膂力惊人,且目标直奔龙玄口鼻处射来,昏暗夜晚也能有如此准头,这少年倒也有些本事。

    那羽箭飞近龙玄面目之前半尺处却兀自停住,余势犹在,兀自一阵钻凿,亟欲破空而入,哪知被无形之墙阻挡,只停了半息时间,箭羽一阵颤动最后力消落地。

    红脸少年在远处瞧得分明,心中大骇,又见同伴之箭被蛇妖轻易打落,便知己方几人不是对手,大喊道:“弟兄们,风紧,扯呼!”说完便率先转身奔逃,其余少年也自扔了手中武器紧跟其后。

    龙玄听见少年口中不知哪里学来的黑话,兀自好笑,也不御剑,只一晃身形,施展迷踪步朝几人追去。

    几人自恃年轻力强,一阵发足狂奔,转眼已是半里之外,以为脱险,哪知身侧一阵疾风飘过,一个身影早在几人之前飘虚而立。

    红脸少年大骇,见来人势威,心中却不再惊惧,将牙一咬,自腰间拔出半尺长的牛角刀,目吐精光,站稳身形,一副要殊死搏命的神情。

    龙玄眼望几个剑拔弩张,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心中一阵无奈,这群少年还真是年幼无惧,自己这半步元婴的修道之人要杀死这几个少年几乎就犹如碾死几只蚂蚁一般容易。

    红脸少年上前搦战道:“何方妖人,在此兴风作浪,快快报上名来,我卫小豹刀下不杀无名之鬼。”

    龙玄也不答话,身形一晃,便即欺尽身来。张开了口,喷出降龙真火之气朝几人头顶笼罩而去。

    几人只觉眼前一花,还未看清那人便即到了身前,只觉一大蓬热气扑面而来,急忙闪躲窜逃。

    卫小豹大喊道:“大家护住口鼻,谁知道这妖人的火气里有没有毒!”说罢用衣袖捂住口鼻,余下几个少年依言而行。

    龙玄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又是一口热气吐出。

    先前之气已将几人冲击得几欲倒去,这一口更如炙如碳,铺天盖地般将几人席卷其中,几人再无招架之力,都被蒸得一炙就此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已现鱼肚白,卫小豹这才悠悠醒转,只见自己和同伴合在一处,众人腰间都有一根巨大绳索缚住,定睛一瞧,哪里是绳索而是那蛇妖巨尾,终于心胆俱裂,害怕得大喊起来。

    龙玄笑吟吟的站在他的身前,讥讽道:“昨晚不还要捉拿蛇妖吗,现在怎么这般熊样?”

    卫小豹怒极,住口不喊,怒目而视道:“你是哪里的妖人,在此占山为王,你敢放我,我必找我父亲叔伯前来杀你!”

    龙玄惊奇道:“哦?你父亲是谁?他道法很高明吗?”

    卫小豹洋洋得意道:“我父亲就是驰名远近的猎王卫打豹,他俩的父亲是孙擒虎和张捕狼,我们父亲三人是结义兄弟,我们三人也是结义兄弟,就住在这盘龙山脚下,你敢开罪我,我父亲定不饶你!”

    龙玄还未及表态,小白却不耐烦起来转过巨大蛇头对准卫小豹脸面就是一声嘶吼,那嚎叫之声震耳欲聋,又是在他近畔响起,直把他耳鼓震得嗡鸣不止,竟似聋了一般半天听不见声响。

    龙玄一听他住在盘龙山下,心中一动,莫不是小蜻蜓同村吗?他待得卫小豹清醒上前问道:“你既住在山脚之下,可与豆腐西施王寡妇同村吗?”

    卫小豹眼珠一转,说道:“王寡妇?当然是同村,我自小吃她磨的豆腐长大。”

    龙玄目中一喜,道:“那她女儿现在可好?过得怎么样?”

    卫小豹凝视着龙玄一时捉摸不透他的心意,只如实说道:“你是说青姑娘啊,她可不大好,村里传言她前几年被这山上那个整日挑水上山的坏小子骗了贞操,然后又遁逃匿迹,抛弃了青姑娘,从此她便郁郁寡欢,闭门不出,唉可怜啊,好好一个大姑娘,现在竟……”

    “竟怎么样了?”龙玄瞪大眼睛问道。

    卫小豹见他动急,顽劣之心又起,竟倔强不回答,另辟话题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你施展妖法擒我不算本事,有本事咱们真刀真枪的大干一场,看谁能胜出!”这小小猎户之子不知天高地厚,他只崇尚筋骨强力,却不知这世上仙法高明,自己实非对手。

    龙玄急欲知道小蜻蜓近况,便不再与他啰嗦,命小白松开了他的身体,说道:“我不是妖人,正是这盘龙山怪道人的徒弟,当年那个挑水上山的少年便是我,此次回来只为重游故地,并无恶意,我正打算重建庙宇,你若有心便即取了这些银两和你父叔一起帮我张罗重修之事!”说罢手心一晃已化出一把碎金,朝卫小豹脚下抛去。然后又望了他一眼,也不再说,朝前方山坡匆匆而去。

    纪韵诗自他几人上山早闻讯钻出窝棚一直悄立一旁,此刻见龙玄转身离去,也即发足追去。

    卫小豹望着地上之金极有骨气的未弯腰拾起,只冷笑望着龙玄背影,捡起地上弓箭,悄没声的朝他背影射去。

    这次他用了全力只想将这来历不明,满口胡言的妖人一箭穿心。猎户少年,本自顽劣凶悍虽无歹意,却也自不能折辱,此刻败在龙玄手中,在同伴面前失了颜面,一时也不顾及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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