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明冷漠的表情终是有了些许动容神色,后踏了半步扎稳,双掌于胸前,一掌接在钟杜武拳前,一掌下抵,生生止了钟杜武大力的一击膝提。钟杜武咧嘴笑着,被尤明接住的拳头突然屈肘,整个身体尽是压了过来:“装神弄鬼。”

    肘上力道,全全灌进了尤明无暇顾及的当阳穴上,只见尤明身形若断线飞鸢,轻飘飘砸进了草木之中,没了声息。快步而去,钟杜武往着倒下的草木里,伸腿踹去。其下,有一拳轰在了钟杜武脚底,一力消,钟杜武不得已后撤,见尤明口鼻溢血,自乱枝杂叶中钻了出来。

    见状,钟杜武摇头,这厮着实是怪得出奇,若是常人当阳穴上中一肘击,莫说是站起,小命能不能保住都得是二话,这尤明耐力之强,生平仅见。

    正想着,那尤明突然抖了抖手,钟杜武瞧着,嘴角抽动着,暗骂:“你大爷。”尤明手中,已是多了柄曾经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石磐斧,只是这次,这斧下所对,是他自己。

    双手持斧,大步迎来,冲着钟杜武面门纵劈而下。钟杜武当是不敢逞什么英雄,一旁翻个身,躲了过去,那石磐斧纵下之时,如入无物,将眼前灌木齐齐劈开。这笨重石磐斧少说也几十斤重量,在尤明手中竟是舞得轻快,不等迟些,尤明已然抡圆,石磐斧横扫周遭一切,钟杜武下身,石磐斧所过之处,草木尽断,砍出方圆不大的空处。

    钟杜武此刻翻身滚至尤明脚下,伸腿踢去,下盘稳如山岳,却见尤明视线扫过,那石磐斧则再度挥下,砸入脚下山石中,擦出丝丝花火,格外耀目。尤明双手持斧,被钟杜武钻了个满怀,见此,尤明身欲退,钟杜武自然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双手冲拳,分砸在了尤明两处下腋,尤明身退却依是不肯放开手里石磐斧,钟杜武收拳,既是尤明双手撒不开,只能任由钟杜武动手,再挥,两拳直直中了尤明胸口,大力之下,尤明再也握不住石磐斧,倒身栽在地上。石磐斧于钟杜武身后,就在落地刹那,钟杜武后腿一提,过了钟杜武肩甲位置,手接过石磐斧末端,朝着地上尤明甩了过去。

    石磐斧于空盘了两圈,锋利斧刃嵌入了土石之中,将尤明分成了两截,却没有血溅场面,尤明身体逐渐暗淡,直至消失不见,化作虚无。

    钟杜武伸手欲把那柄石磐斧接过,触得个空,啧啧嘴,有些可惜,手里有个兵刃,底气也得是大不少。

    再看四周,轻笑:“这一关,算是过了吧。”深夜之中,上山而去。

    ——

    小六眼前,见得是一根雪亮长矛,只隐约嗅到一丝锈气。容貌上,小六自是熟悉,模样赫然为未遇到老六之前,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军士长,那根长矛更然熟悉,曾穿透过自己身躯,给予自己重创。小六身后,一身躯庞大的巨狼,鼻息愈发的虚弱无力直到停歇,身形逐渐消散。

    本是上山之际,这山着实高得出奇,远没有原先下山时那般轻松,一路上没碰见掌柜反倒是遇到许多狼狈下山的人,皆是狰狞惊恐的神色,慌乱不堪,问亦是含糊不清口不择言,虽说没计较什么,这一来二去,竟是不知不觉入了云端。

    又想着那掌柜应不会上得如此高度,便想着原路折回再绕着这山底下找找,不曾想,竟是遇到了一条模样甚是熟悉的生物,那条因肉糜香味误入自己住处的巨狼,或许是走了眼,那条狼分明是被自己弄瞎一颗眼珠时,逃走与同样发现自己住处的一队流寇遭遇,被杀死在当途。可这一条与在记忆之中那条,一般无二。

    不及多想,那条巨狼主动嗜血,小六逼不得已,只能再次出手,只是疑惑这巨狼的行动迟缓,思维有些呆滞,仅几招下来,这巨狼便命丧小六之手。可小六欲下山时,身后有声音传来,回首,凝神心惊,那人自是更为熟悉,所以说若这巨狼还令小六心存疑惑的话,那这时的小六,心中已是通透,那些下山奔逃之人,应也是入了云端,入了自己心境之中,迫使一战。

    待巨狼完全不见之际,军士长执矛扎过,身跃半空,臂展伸直,长矛便奔着小六而来。小六手无寸铁不敢与之硬抗,只得飞快退着步履寻求反应机会。

    只是,这林木着实密集了些,退了不曾多远已被身后堆积的树枝堵得严实,再难撤个分毫。可小六身止,长矛不曾,岔刃矛尖眨眼间已是迎面而来,这脑骨哪怕是再硬,也只能是被捅个通透的下场。

    千钧一发之时,小六手中多了一把凌乱的藤蔓荆条,上面尖刺杂乱,有不少入了小六掌内,往外溢着鲜红。那矛尖已逼面门,只见小六手臂上扬,猛然一甩,登时有大片蔓条藤枝被拽出当面,散了大片,全全挡在了长矛与小六之间。

    这长矛尖锐,藤条虽韧,又怎能抵得过开刃铁器的锋利,长矛如若无人之境,刺破无数藤蔓,速度与力道不减丝毫。小六手未停,过了当面,依然拽着大把蔓条。

    矛刃擦过小六刀削脸颊,顿消,那夺命劲道戛然而止,凌乱荆棘已攀附上矛身,缠了个乱七八糟,拖掉了大半的力。小六抬头,反手施力后拽,矛身的掌控权已不是全在那军士长手中,至此,有一道血痕自小六脸上出现,不见血丝。

    军士长表情不变,只机械**将长矛抽回,小六自然不肯,再度拽过缠住长矛藤蔓,一时间二人僵持不下。

    突兀地,小六携着大量藤条冲至了军士长身侧,双臂挥动间,数不清的荆棘缠绕在二人身上,连那柄长矛也是同样被束缚起来。军士长弃矛出掌,趁着还尚能动作的空档,直击小六近在咫尺的头颅。

    小六双手皆是藤蔓,做不得反应,就在那掌迎面之际,小六的脚已至长矛处,狠踢矛尾使得长矛向自己纵贯下来,双手前伸,那长矛锋利刃尖将小六手上藤蔓尽数割断。

    一把接过长矛,继而另只手变掌作拳硬接军士长那挥来之手。

    掌力之盛,藤蔓绷到极限,尖刺透过衣衫扎进了皮肉里,行动间划开了伤口,再度流出鲜红。

    一掌作罢,军士长收掌再挥,不见疲累。小六自然不肯,拳退化掌亦是再度迎上。又是贯力而下,那凌乱藤蔓终于再坚持不住,发出崩裂之声,根根尽断崩飞出去。

    这一掌着实入了力道,不仅震断了尽数藤蔓,二人更是连退数步方止,待稳下身形,军士长视若无物,双拳齐举,大踏前来。

    小六嘴角微勾,下腰扎了半马,双手接过长矛舞了个闪花,方才所做之事,全然为了这把兵器,既然长矛到手,那便留不得手,速战速决罢。军士长面无忌惮,步伐不见丝毫迟缓,待身形临近时,双拳已是朝着小六直直砸了过来。

    “噗嗤。”利器刺破皮肉,切裂骨骼的声音传出,军士长的身体顿止,挥在空中的双拳也没了劲道,似泄了气的气球一般乏力垂下。

    那杆长矛直接穿透了军士长的腹部,生生止住了军士长的突进。军士长低头看了一眼长矛,继而抬头望着小六,眼神中竟流露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茫然神色。

    不及小六抽出长矛,军士长的身体与长矛一同缓缓暗淡,消失不见。

    小六扯开依旧还缠绕在身上的少许藤蔓,看着手上被尖刺扎破溢出的血渍,伤口不深,只是破了点皮,此时已经是结了血痂,不再流血。

    欲要再回头走去,看着远处那缭绕云雾,小六面露无奈,看这模样,上山与下山与否,心中执念尚存,或者说还未击溃自己之前,都是出不得了。

    “方才的小打小闹到此为止,上与下现在给你选择的机会。”有声音,自小六身后,山上传来。

    小六回头,夜色降临可还是看清了那人的面孔:“那我要说上呢?”

    那人向着小六走了几步,边走边道:“那便真的是,生死自负。”

    “曾经一直在想,这山上到底有什么,有的人占了座山被称作土匪,人人喊打。而为什么有的人占了座山就被称作仙人,还让无数人挤破脑袋上山,受人供奉。”小六揉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脸颊,继续说着:“是因为土匪干着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勾当,不是,是因为活得不够久,没有那世人所没有的手段。”

    那人往下走着,小六迎面走着。

    终于,二人站至身前。

    “方才是想走的,看见你,我便又不想走了。”小六说着,抬手之中,有劲风鼓起骚动不止。反观那人,竟也是同样的手段,动作大致相仿,基本无二。

    胯下腰马,二人齐走,力之极,宛若澎湃浪涛汹涌而来,拍击在海岸之时,溅射出大片余波。

    遇山山毁,见涛涛碎。

    世间有不入流武学,有凡夫俗子学之。

    此武学,小六师承老六。

    虽不知意欲何为,但小六操练境地,已至炉火纯青。

    此武学,名为靠山崩。

    那人相较之前的军士长,多了灵动的感觉,不再是那种死板麻木的僵硬神色,不外乎是个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本就是生得仁厚佛面,再如此一看,甚至是以为这山上久居的得道僧侣。

    横练气劲自二人体内迸发而出,所贯力道可崩山石,连同周遭气流也被扯乱了动向,变得肆虐凌乱,二人亦如澎湃大浪,披靡一切。终于两股相仿劲力碰撞在一起,发出呼啸的闷鸣震耳欲裂,二人被反贯的大力倒飞出去,退了数丈不止。

    靠山崩,只是从名字上便可以猜出这是一门以强横力道为主的武学,练至极致,便如名所说可崩山毁岳。可这依然是处于凡间武学的范畴,如此恢弘大气的名字,只有夸大其词四字概之,招式单一简陋,甚至是凡间武夫也少有愿意看得上眼的,毕竟出手之时,为得便是一损俱损,以伤换伤,这显然是大部分人所不愿的。

    所以靠山崩在凡间,亦然少有人精,搁在了不入流武学的行列。

    小六当年所学,为老六授之。而眼前人所学,小六同样熟悉。但这人是死是活,也没有比小六更为清楚的,因为这个人,曾经在天衍都附近的一座名为念寸山的地方落草为寇,上得山门——问虚,修习十数载徒劳而返,成了祸害一方的匪人,被老六以靠山崩打成了血雾。

    曾经将老六崩飞,而老六毫发无损,乃至猜出了那人所学,是为问虚之上。

    想到此,小六眼神突然一凛,顿时变得凌冽起来。这座山上,无数人挤破脑袋想要入的山门,不正是冠以问虚二字吗?

    小六失神,一个没有站稳不由得向打个趔趄。

    虽不知意欲何为,自己遭那佝偻老者夺命之时,身陷昏迷,醒来之时已在那问虚山上,这般想来非是巧合,而是有意为之。

    小六突然有些恐慌,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偌大的棋盘里,不知道自己这颗棋子,究竟是下在了第一步,还是下在了最后一步。

    而对弈之人,小六一无所知。但这些事,老六知晓,掌柜知晓,那沐云峰的主人知晓,甚至是欲谋自己性命的老者也知晓,唯独还蒙在鼓里的,只有自己一人。

    眼前之人依然是端着靠山崩的手段,却高明了许多,方才对垒之时,小六明显觉得是自己落了下风。

    这靠山崩当真算不得什么绝学秘宝,甚至是被列入不入流之中,显而易见,此武学的粗鄙。

    但是,小六五载时间,将这靠山崩练得已臻化境,更甚在天衍都一役时,险胜那自称仙人,年纪尚小功底却深得恐怖的少年——高艰。小六直到现在还没意识到,他玄而又险的败了高艰,哪怕对方初入空泉境界,根基未稳,这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小六五载便做到这些,他不相信眼前人浸淫十几载会只是这种程度。

    靠山崩不见得高明,可这不能说明其他武学不见得高明。

    念寸山时,老六说嗅到一丝奔雷劲的影。天衍都时,高艰遭自己靠山崩绝境惊呼奔雷劲。

    终于是咧嘴笑了,看着眼前有了表情不再呆滞的人,起手势,低声:“来,让我一试,所谓的奔雷劲,更让我一试,你曾经口中所谓的,半步仙人。”

    那人曾学于问虚之上,更落草于念寸山上,自称是半步仙人,被老六趁着为小六传授靠山崩的空档,轰杀至死。那人是为念寸山的第一把交椅,方清平。

    “冥顽不灵!”方清平面生怒色,这番怒气显然不是因为小六的嘲讽话语,而是因这小六执意上山,杀机顿起。登时便朝着小六大步跨去,期间抬一掌,携着汹涌劲道而来。小六不闪不退,同样起掌,前迈了半步,稳下身形。方清平的掌已至,再次拼在一起,有逆反的气喷发而出,吹得二人衣衫乱摆,发丝飞舞,迷了二人的眼。

    一掌不成,不留片刻喘息的余地,二人以极快的速度再度挥掌,又是闷声响起。

    左掌乏力之际,右掌已是迎上,眨眼间,二人对拼十数掌有余。小六年幼气短,率先泄了气,一掌过后再也坚持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方清平趁势逼近,掌过头顶,冲着小六裸露天灵直直贯去。小六抬头,露出凝重神色,举过双手去硬接那盖来之掌。

    掌至双臂,小六咬牙吃力,左膝上吃不住劲道,狠狠磕在地面。小六半跪着,一只手得以空出闲隙,往着方清平近在咫尺的面前柔软小腹拍去。

    与此同时,方清平的手掌已然再度打向小六尚护住头顶的手臂。

    二人竟是直接忽视掉了对方的手段,贯着自己的掌劲轰向对方。

    方清平的掌入臂,小六的掌入腹。

    二人顿时被强大的力道抛飞,不同的是,小六口中有鲜红涌出,溅在半空,与小六一同跌落在地。反观方清平,除却模样狼狈,不见丝毫红色。

    “奔雷劲呢?”小六嘴角溢着血迹,咧嘴白亮的牙齿混杂着唾液与血液,手撑在地面,半跪而起,强忍下手臂几欲要折断的痛楚,出声冷讽道。

    方清平不为所动,显然,虽说比之前的军士长多了些灵动,但还是远没有正常人那般独立的思维。

    小六突感乏味,揉了揉阵痛的手臂,站直了身子,既然你喜欢打,那便陪你打!

    站于山路上口的方清平没有丝毫留手,也不知方才身上有无伤处,不见颓势,动若猛虎,纵扑而下。

    这方清平所占据的地理位置当真是极好了,居高临下,令得小六所有动作都稍感被动,一动一静,皆在方清平的眼中。

    有虎啸山林,方清平掌中变化,不再以纯粹大力扑杀,使得虚实相济,让人难以捉摸。

    有一掌临至肋下,变作吐信毒蛇,张开血口露出獠牙,欲在那柔软肋下狠狠咬下一块用以果腹。小六掌化鹰爪,趁毒蛇出洞刹那,捏在七寸,掐爆毒蛇头颅,卸了方清平此掌力道。

    不及反应时,这一掌竟是有心,故意卖给小六的手段。方清平实然那掌,不知何时已攀上了小六的后颈,有掌风攒动细微汗毛,惊得汗毛根根倒竖起来,掌风临近,掌劲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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