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在那处海湾中戴着草帽荡舟撒网,在夕阳没入海平面的时候我撑藁回返。

    就在这时候我忽听码头上一个女子的声音朝我大喊“大叔,你等一下再上岸,等我把这幅画画完!”

    我寻声望去,只见红彤彤的晚霞之中一个女子的正坐在码头的石头上,身前支着一副画架,一手执笔一手托盘,大概是油彩。

    由于逆光,我只能看到她的剪影,她留着齐耳短发,被微微的海风吹的有些凌乱。

    当我摘下帽子看向她时,她举起拿笔的手朝我挥了挥。

    我兀自一笑,没想到我竟成了她的风景,这该是何其荣幸。

    我环顾四周,只见此刻景色确实相当迷人,漫天晚霞映的满江红,晚风海浪落日,轻舟蓑翁长藁,想来这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自然风光。

    于是我又重新戴上草笠,坐在竹筏上静待这个姑娘完成她的画作,我甚至有些好奇她如何把这等盛大的风景保存在方寸之间。

    过了大概一刻钟,那姑娘站起身,朝我挥了挥手大声喊道“大叔!可以上岸了!”

    我看着她在已经变得酱紫色的晚霞中的的倩影,不觉露出一抹微笑,想来这姑娘果真有些艺术生独有的敏感洞察力,能够轻易发现这个世界无处不在却被大多数人视而不见的美丽风景。

    我泊好竹筏提着网袋赤着脚上了码头,那姑娘已经收拾好画具,但她一直没走,而是静等我上得岸来。

    这个姑娘大概二十三四岁模样,长的清纯可人,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配上齐耳短发,完美的诠释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春和活力。

    “大叔谢谢你!”她笑着对我说,露出一对好看的酒窝和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我一边往岸上走一边说“不用谢,小姑娘画完了?天快黑了,赶紧回家吧!”我一边说一边伸手摘下了头上的草帽拿在手里扇着风。

    “嗯,画完了,这就……回……”

    她微微笑着看着我说,说到后面几个字她忽然顿住,只见她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收起,目光中透出一丝疑惑,然后她的眼睛慢慢睁大,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然后她像终于确定了什么似的猛的上前几步来到我面前,眼睛依旧死死的盯着我,随即她露出几近惊喜的表情兴奋的道“大叔是你?你怎么到了这里?”

    我顿时愣住。听她这话的意思似乎是认识我,但我几乎可以确定,在我三十几年的人生中我从未见过过眼前这个女孩儿。

    “你?认识我?”我疑惑的问,我想她多半是认错人了!

    “嗯……”她略做沉吟状。“也不算认识,但你可能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她依旧难掩心中的喜悦,微微暗下去的晚霞中我很清楚的看到她的大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

    “小姑娘,你会不会认错人了?我们在哪里见过吗?”我提出我的疑问。

    “不会认错的,就是你!我们两年前见过,在西藏!”她无比肯定的答道。

    西藏?这两个字让我的心隐隐恻恻的疼了一下,心里的疑惑却是更甚,虽然时间上确实对得上,但我依旧想不起两年前在西藏有遇到过这个女孩儿。

    见我疑惑,她接着道“两年前的的冬天,那天雪刚停,我去一个叫沧雍错的湖边写生,刚好看到你……”

    她的声音忽又戛然而止,像是想到了什么禁忌,脸上激动的表情也渐渐僵在脸上。

    女孩儿的话让我忽然想起,在我离开西藏的那天,我去和安妮告别之后,确实有那么一恍惚,似乎看到过一个带着针织帽的女孩儿坐在不远处,面前好似确有一个画架。

    我当时以为那只是自己酒醉后的幻觉,因为在那一瞬间的恍惚过后当我细看,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原本以为只是醉酒后的幻觉,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那天,我看见你坐在一座坟前喝酒,我一直就在你身后不远处,只是你不曾发现我而已。当时你的样子让我很受震动,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会生的如此悲伤,于是我想把这幅画面画下来!”她看着我表情变得肃然。

    “直到我画完你也没有发现我,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我想你一定过于悲伤。直到对面山上的钟声响起,你才站起来准备走!我当时还叫你来着,你回头看了我一眼但并没有理我,然后又在湖边默然站立了很久。我看你喝醉了不敢上前找你说话,我……我就走了!”她向我描述着我们初次见面的情形,只是他说的这些我早已没有了印象。

    我相信她说的确有其事,我当时不仅醉了,且也真如她所言,我的确是沉溺在巨大的悲伤之中,所以才对时间的流逝不甚敏感,以为只是顷刻间的回头一瞥,天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

    只是我不明白的是她说找了我很久是什么意思,就算那次机缘巧合之下我和她确有相遇,但她又为何事找我?

    她像是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于是她便向我讲述了接下来的事。

    那年她刚从美院毕业,那也是她第一次去西藏旅游。由于对西藏的天气不甚了解,被大雪困在了西藏月余。当时她就住在小镇上的旅馆里。

    由于无聊,在大雪停止后她没有目标的背着画架四处游荡,无意去到了沧雍错,正好看到因为决定离去而特意去向安妮道别的我。

    她说在沧雍错边看到我的那一刻,让她受到了莫大的震撼,至于原因,上面已经提到。

    她本以为自己是一个很开朗的人,但看到我孤独的坐在安妮的坟边喝酒的那一刻,她的心也深深地受到了我的影响。

    她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这么悲伤,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故事,但我却能感受到你心里的悲痛,这也是我想把这幅画面画下来的原因。”

    至于她后来找我的事,大概是这样的。

    在她离开西藏后,在第二年的春天,她在沧雍错边画的那幅作品参加了全国油画竞赛,没想到竟轻松入围了决赛,最后还出乎她意料的获得了金奖。

    虽然她的作品获得了业内的最高评价,但对她来说虽然喜悦,却让她进入了另一种枷锁。事实上,自从那天见到我之后,似乎有某种桎梏悄悄的在她心里生根,竟让她对我这个尚不知名姓的陌生人不得释怀。

    特别是在她的那副画得了奖之后,画中的那个男人几乎成了她的心魔,让她心里升起一股强大的执念,她一定要找到那个男人,把这幅画给他看。这股执念让她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甚至对她的生活都产生了困扰。

    至于为何会如此,她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些心里的那份念力越来越强烈。

    于是她终于带上那副画,再次千里迢迢来到西藏的那个小镇,然而彼时我早已黯然离开,她找遍小镇

    也没有找到我。

    “也许你听来有些不可思议,就连我也觉得这件事实在匪夷所思,我们只有一面之缘,我却会有如此强烈的想要再见你一面的冲动。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是我知道,我若不能见到你,我怕是会被你这个陌生人困扰很长时间。”她的语气变得深沉。

    “我去到小镇上向所以人打听,我问他们是否见过一个高瘦的脸上有疤的长头发男子,所有的人都认识你,他们说你走了,我问他们你去了哪里,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看着我娓娓述说。

    我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我不甚了然这是不是就是世人所言的心结?现在看来所谓的心结确有其事。我知道这种事情想要解开还当寻得源头,就如一直挂在我脖子上的那颗石头,若我不能寻见魏建国,我怕是一辈子都要被它压在心上,在解下它的那一刻,我真就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之感。

    对于她的讲述,我虽不知其心结为何而生,却也能够感同身受,所谓世上最难言明的便是人的感情!

    这也不禁让我感到唏嘘,在这看不到尽头的广袤世界,其实遍布着无数根看不见的线,你不会知道曾经擦肩而过连样貌都无法记忆于心的一个人,彼此之间已悄然扯上了一根线,在经历过无尽的人世轮回,穿越过熙熙攘攘的人海,总有一日会被这根无形的线牵到一起。

    “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地?”我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我是镇上学校的美术老师,开学才来的!”她看着我,脸上复又露出欣喜之色,大概是在为终于圆了她的夙愿而感到高兴。

    “你家住哪里?”我不禁为这种巧合感到略略惊奇。

    “我家住在县城!”她答。

    原来如此,我这才恍然,同时更加确信了冥冥之中自有宿命这一说。没想到我不远万里从祖国的边陲来到另一端的尽头,却好巧不巧的来到了这个一直寻我不着的女子的家乡,算来也是一种无法言明的缘分。

    我和她一同往回走,一路上她都掩饰不住心里的愉悦,脸上一对可爱的小酒窝几乎不曾一刻消弭。

    “大叔,你怎么来到这里的?”她侧头问我,眼里闪着好奇的光芒。

    “我也是机缘巧合下来到的这里,觉得这里还不错,就安定下来了。”我随意答道。

    “大叔你住在哪里?”她又问。

    我指了指不远处我的那处临海的院子道“那就是我的家!”

    “大叔,你应该不是本地人吧,那处院子是你买的吗?”她似乎有问不完的问题,一口一个大叔的叫我。

    我只得耐心的回答“是,我不是本地人,那处院子是村里的一处废弃院落,原主人同意让我免费住在那!”

    “你……一个人住吗?”她又问,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稍稍迟疑了一下,大概是怕触碰到我的伤疤。

    “是的,一个人!”

    “大叔你叫什么名字?”

    “魏今生!”

    “大叔你还没问我叫什么名字呢?”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方槐恩,槐树的槐,感恩的恩!你叫我槐恩就好了!”

    “你好,槐恩!”

    “你好,大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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