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吃的平常稀松,奶制品和青稞制品。李游书和皇甫瑞卿胡乱吃了些,宋途便招呼手下一个徒弟先领李游书参观万古楼的各处景观,自己则去参加九点召开的议事会。

    那位宋途的小徒弟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不过为人谦和沉稳,说话也相当成熟的感觉。李游书跟着他在各处回廊、各尊佛像前观赏,万古楼规模不小,四处皆有僧人诵经做功课,李游书也不想打扰,所以脚步比游览惹萨寺和法王宫的时候更快了些。

    墙上的壁画似乎是记载万古楼这千百年的历史,纷繁复杂、细节满满。墙体高五六米、宽有十余米,从西到东便是从古至今。李游书大学学的是民俗学,对历史也有一定的研究。当下他站在那壁画面前矗立良久,仔细地观察着壁画中的内容。皇甫瑞卿感觉到他停住脚步,站在他身边低声问道:“你看见什么?”

    “看见了……似乎是唐朝人的小人儿。”李游书眯起眼睛仔细端详,通过画上成排仪仗队中人员中的幞头、圆领袍衫和腰上挂着的长直仪刀,大约地推想出了面前这部分壁画所记录的朝代,“唐和吐蕃有八次会盟,但是一直到唐朝灭亡都大大小小打仗不断,我不是历史学家,不敢妄断这是什么具体时间。不过能有仪仗队来,估摸着该是和亲的队伍吧。小师父,你以为呢?”

    听见李游书向自己询问,小喇嘛连忙摇头回答:“我不知道。”

    “哦,”以为宋途的徒弟会给出答案,李游书略有些失望地回身望向那壁画,“不得不说,光明城一寺一画皆是历史,都值得被好好地研究。”

    但随即,李游书眼神一变,却发现那副他本以为的公主进藏图中,仪仗护卫夹道之下,向着吐蕃使臣走去的竟是个男子。

    于是他再次陷入了疑惑,不过也没有多做深究便继续移步看去,将那副画给抛到了脑后。

    逛了一会儿,李游书和皇甫瑞卿都觉得有些蜷缩而无聊的发闷,便让宋途的小徒弟自行其事,二人则出了寺庙,站在万古楼门前空地上呼吸新鲜空气。早上阳光还并不那么毒辣,李游书和皇甫瑞卿感受着平地而来的凉风,在空旷的道路边做做拉伸,缓解昨夜没能安然入睡的疲惫。

    “他们的生活方式跟咱们真是一点都不一样。”皇甫瑞卿这时间开口向李游书说道,“简陋、古旧,对卫生的重视也不够。不管是从传统医学角度还是从现代西医的角度看都不行。我常听人说,来雪原省旅行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记得打乙肝疫苗。你有打吧?”

    李游书一笑,望着远处深棕之中带些斑驳绿意的连绵山峦,向皇甫瑞卿道:“当然有打。这就是人家的文化,人家的传统。别看他们当地居民看起来都脏兮兮,实际上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有钱得很。他们关注的是精神层面的富足,生来就拥有确切且坚定的信仰,这是咱们未必会存在的东西。”

    “那你有什么信仰么?”皇甫瑞卿闻言问道。

    在云层的涌动之下,光线的变化愈发强烈,刚才还略有些阴沉的天气此刻却忽然大放光明,令得李游书眼眶胀痛、难以适应地皱起眉头来:“我?如果说是宗教信仰的话,我没有。虽然亲眼见识了周慕清那种红尘仙的存在,但我也不会轻易就信奉道统的——我觉得能自由地、且不侵犯他人自由地生活在这世上就是我最大的信仰。”

    皇甫瑞卿闻言沉沉地点了下头,迎着凉风感慨道:“这已经是很不容易去实现的事情了。尤其以我们的身份去看,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李游书闻言轻轻叹了一声:“一路走来,我所走的每一步无不是踏着别人的自由、甚至是性命。所以我现在也只能是努力向那个目标靠拢,至于能不能做到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会好的嘛,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皇甫瑞卿安慰李游书,但是她那双躲在墨镜后的盲眼之中,闪现的却是一种难言的深沉。她知道,就李游书当下的情况而言,若是他继续在这条道路前进的话,恐怕只会向着尸山血海、深重罪孽的路上越行越远。

    就在这时,二人身后传来呼喊声:“两位,议事长老会有请。”

    两人闻言回望,见一位身穿棕红僧衣的喇嘛前来通知,便知道宋途是讲通了。于是李游书点点头,冲那位通知的师父拱手回应:“请您带路吧。”

    ……

    穿堂过屋,李游书在那位喇嘛的带领之下来到了一栋独立的楼宇之前。宋途此时正站在门前等待,远远见李游书走来,便冲那领路的僧人欠身道谢。僧人回礼,而后便自行其事,离开了此处。

    “逛得怎么样?”宋途向李游书问道。

    李游书象征性指了指身后:“秘密都在墙上。”

    宋途闻言一挑眉:“哟,被你瞧出来了。先不说这个,我跟师伯提起了你的事情,议事会的老家伙们争论了一番,最后决定接见你。不过你得小心一点,那几个老头里有人想要你的命,一刻也不要大意。如果真的发生意外我也会出手帮你的。”

    “想杀我?”

    “是啊,”宋途叹了一声,“可能是跟你身上的功夫有关系。李游书,你到底学了什么功夫能让这帮老家伙一个个都大祸临头似的?”

    李游书耸了耸肩:“我觉得你还是别知道了比较好。而且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对你们万古楼不利,除了想要把事情问清楚之外,我别无所求。”

    于是宋途点了点头,又对皇甫瑞卿道:“皇甫的话,可能得在外面等一会儿。”

    “她跟我一起,哪里都不能去。”李游书一伸手,将皇甫瑞卿拦在了自己身后,“我跟她有约定,不离我七步之外。”

    其实李游书是有担心的:既然宋途说里面的议事会长老里有人想要他的命,那就不排除他们突然发难、挟持皇甫瑞卿的可能。为了保护皇甫,也为了让她不成为自己的软肋,进了这议事楼之后就绝对不能让皇甫离开自己。

    而且根据万古楼对自己的态度,李游书便已经把事情猜了个一二——这噬嗑令,绝对是从万古楼里流出的。

    “你师伯提没提起我的功夫?”为了印证这个猜想,李游书进而向宋途问道。

    宋途想了想:“只说是‘那个功法’,那些老家伙们就各个心领神会、交头接耳,可见肯定是家喻户晓了。你快进去吧,在这里干站着也不是事儿,皇甫的话,你想领着进去也行。来吧来吧。”

    说着,宋途便搭手按在了门上,将那厚重的大门给缓缓推开来。

    光亮从屋内透出来,首先映入李游书眼帘的是数不尽的酥油灯,如同千佛石窟那般整齐码放在一个个佛龛样的镂空里面。微弱橙黄的光明接连成片,便变成了一片明亮的光墙。背对那满楼的光明,几个人影盘坐成一个半圆,如同包抄般地呈半弧而坐,陈列在了李游书面前。

    李游书以内气充盈双眼,在烛影摇曳中凝视坐在对面的几人。诡仙门独门观术“鹰顾”的视野之中,八个老人出现在李游书面前。有的面色随和平淡,有的面色深沉,也有的横眉立目、看起来似乎与他有深仇大怨一般。

    跟着宋途走进来后,身后厚重的大门随即自动关闭,发出相当沉重的“砰”的一声。房间之中随即变得更加阴暗,而那烛光倒是在黑暗的衬托下愈发明亮耀眼起来。

    背光的老人们注视着李游书,李游书回以不卑不亢的注视。就在这无言而略显诡异的气氛中,宋途冲前面的八位老人道:“长老们,李游书到了。”

    靠中间位置、昨晚见到的老者王忠运点头,随即冲末位一个圆毡一抬手:“回来坐吧。”

    于是这里面最为年轻、最没有话语权的宋途便乖乖坐到了位于左边最后的一个位子上。

    李游书这时看清,加上宋途的九个人,位于中间五个位置的五位老人身穿的是紫红色僧袍,而分坐外侧的四位则身穿正红、纯白、明黄与湛紫色外袍。

    想必外侧的四位就是宋途所说负责看管经楼典阁的圣衣长者,中间那五个则是五位议事长老。李游书说着,下意识地便向那九个人影以无妄诀注视过去,随即发现位于中间的五位议事长老功夫倒并不如那四位长者要厉害,可见能打的不是管事儿的,自古以来常是这样。

    就在李游书这样思忖的时候,对面坐于正中位置的老人忽然开口,嘀哩咕噜说了一堆李游书听不懂的语言,估摸着是雪原省博巴族的民族语。老人说完,他右手边的王忠运老人便开始了翻译:“年轻人,你来万古楼是为了什么?”

    合着不打算让我坐是吧?真是不客气啊。

    心里抱怨着,李游书倒是不失礼数地冲那位老人一拱手:“为的是了解这功法当年如何从万古楼流出的。”

    “既然你身负这门武功,难道将它传授给你的人没有告诉你前因后果吗?”又一位议事长老捋着胡须开口问道。

    李游书摇头:“只字未提。我从旁人口中得知,要知道这功夫的始终就要来万古楼,所以才登门拜访。唐突之处还请前辈们见谅。”

    此话一出,身穿白衣的长者却是忽然暴起,以盘坐的姿态瞬时飞奔向李游书,随即朝他胸口打出刚猛一拳。

    李游书早有防备,顿时摆开了侧身拳击抱架,心中暗暗骂道:

    “他妈的,事情果然就不会跟我想的一样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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