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成……他不是你亲爹吧。”

    “诶?”

    李游书的手颤了一下,因为下意识收紧肌肉,手里的汉堡他被“啪叽”一声捏了个稀烂,另一只手里的可乐也因被捏扁而溢出来,流到了他的手上。

    “文仙姨……你……”在李游书困惑的注视之下,刘文仙显露出了平静严肃却暗流涌动的神色,令得李游书心里更加张皇起来,“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刘文仙盯着李游书,目不转睛地盯着。

    “其实在柳川家里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你了……”在长达数十秒的令人压抑的沉默后,刘文仙却开口说起了让李游书根本听不懂的话语,“现在看来,真是太像了……你跟那个女人,实在是太像了。”

    李游书把手里被捏烂的汉堡和可乐都放到桌上,来不及擦拭的手无所适从地悬垂在桌面:“什么?像、像什么?你说谁?!”

    “李游书,你知道自己是谁么?”

    “我就是我啊,我还能是谁?”李游书更加慌张起来,因为他预感到自己今晚也许会得知一些足以震撼他心神的事情,而刘文仙选择凌晨时分相见则更加加深了他心中的确信,“文仙姨,您到底想说什么?”

    此时刘文仙已经变了一副神色,用似乎对待寇仇的眼神盯着李游书说道:“李游书,二十二年前,我在恒玉与你父亲李广成相遇,当时我背井离乡,正在别人的手下担任杀手一职。而那天我追杀的是一对母子,母亲二十来岁,孩子不到满月。”

    李游书的眼神颤动了下,随即愣在了那里。

    刘文仙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继续说道:“那个女人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不会武功,亦没有一技之长,只是有着在我们那个年代看来有些稀罕的大学学历。我奉命追杀她,并且从恒玉一直追到庆仪,在一个小巷里把她截住了。”

    “小巷……”

    “我的任务不只是杀她,还要杀了她怀里的孩子。”

    “孩子……”

    “就在我即将得手的时候,李广成出现了。他重创了我,把我手下的一干人也打得不成样子。眼见得任务不能完成,我只好——”

    “你只好杀了那个女人,留了那孩子一命,对吧。”

    李游书的声音打断了刘文仙的话语,当刘文仙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向李游书时,才发现他的手上已经燃起了一团熊熊烈焰,手上沾染的汉堡酱料、可乐糖分全都在烈焰的燃烧之下升华殆尽,并且让整间屋子都顿时变得刺眼而灼热起来。

    似乎对此时的场面早有预料,刘文仙凝视李游书,沉沉点头:“是。我用必安指杀了那个女人然后逃走了。至于孩子,他被李广成养大成人,学了武功、长了本事,能独挡一面地摇撼定戢会和临江集团……就是你,李游书。”

    “那个孩子,就是你。”

    刘文仙话说至此,整个房间已经弥漫起一股浓重的杀意,就连天花板的吊灯都因为此时这恐怖的氛围、因为李游书逐渐浓稠到令人喘不动气的内气而闪烁起接触不良的灯光。

    虽然李游书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这是刘文仙亲口所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自证其罪更容易让人相信,何况是刘文仙这种性格坦率、说一不二的人主动说出。

    二十二年了,李游书等了二十二年,李广成不知道,林回雪不知道,李维、蒋雨生、魏石,甚至是文彬的师父王天然道长,一切能够去询问的人通通都不知道李游书的来历。直到今天,他终于碰上了一个知道的——刘文仙知道,不光知道,她亲历了,甚至于自己的命曾经就握于其人之手,生死一线。

    至此,李游书终于明白了刘文仙深夜叫自己前来会面的原因——一,涉及他的身世,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二,如果他知道事情真相之后起了杀心,至少没有人会出手阻挠他们两个了结这段二十多年前的恩怨。

    “为什么要杀我生母……”李游书站了起来,他一起身,更加剧烈的火焰环绕他身体熊熊燃烧,而后火焰愈发明亮、愈发灼热,最后凝缩化作了流窜的闪电,在奔流之中崩碎了茶几上的几个杯子以及天花板上的吊灯。

    灯光骤然熄灭,整个屋子陷入黑暗,李游书那亮银色的身影便变得更加夺目惊人,其面孔也在电光的照耀下阴沉肃杀,如同从地狱踏步而来的修罗。此刻他没有显露任何愤怒的神色,唯有额头的血管因为血液急速流动而被撑得高高耸起,令得他整个人的视线都像是有无数青黑色的荆条在缠绕衬托着,变成比愤怒更加可怕的逼视。

    刘文仙毫无畏惧,同样站起身来盯着李游书:“杀人就是我的工作,在诡仙门也好,离开了诡仙门也罢,我的职责永远都是杀人。我不问缘由,只办事情。对你母亲的事情,我只有耳闻,却不能保证真实性。”

    “好,那你就告诉我,是谁派你杀了我生母。”李游书面色阴沉地问出了第二个问题,虽然他与这位生母只有个把月的情义,但刘文仙当年所为无疑改变了他的整个人生,等于将他本应去踏上的道路彻底截断。何况血浓于水、十月怀胎,他想要给母亲报仇的想法不可能半点没有。

    “你的问题还真是各个刁钻难答。”

    “这应该是一个生母被人杀害的可怜人最基本的几个问题。”

    李游书说着挥手一弹,一道雷光从他指尖如同暗器般被弹飞出去,“砰”一声在厚实墙壁上留下了一个两公分见方的焦灼孔洞。这种情况下他本不需要如此威胁刘文仙,可怒火中烧的他显然已经有些丧失理智,且受制于想要知道自己身世真相的迫切,所以才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快说。”

    刘文仙一笑,这时间走到李游书方才坐过的位置,伸手拿起了第二杯他还没有喝的可乐,插上吸管喝了一口,平静地回答道:“你别急,坐下吧。与其说你今晚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向我问个一清二楚,该是我今晚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些事情告诉你才对,所以你根本用不着着急。”

    李游书闻言方才发觉自己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于是收束了下意识由心火为引牵动四气齐发转而凝结的五雷,在黑暗中坐到了刘文仙对面。

    “虽然这么说对死者不敬,但你母亲是个插足别人婚姻的人,至于是你父亲起意在先,还是你母亲主动勾引,我不清楚。”刘文仙这时间喝着饮料,挑眉对李游书说道,“最开始,我的工作是暗中保护你的母亲,可后来你母亲发现自己怀孕,你父亲希望她打掉这个孩子。因为这孩子出生会影响他的声誉,也会对财产的继承问题产生不利影响。最重要的是,你父亲认为你母亲不配怀上他的孩子,你的出生将是对他血脉最卑污的侵染。”

    李游书冷笑了一声:“他妈的,没想到都那个年代了还有血统论的人活着。”

    “血统论不光会活着,还会非常健全地活下去。只要还有财产私有、还有等级存在,血统论就会永远活下去……我也对你父亲那套自称高贵的思维不是很理解,但他给的钱实在太多了,所以我姑且在那种傻子手底下做事,”刘文仙说着又喝了口可乐,“虽然我对你母亲印象不好,但有件事我非常佩服——你父亲给予了一大笔的安抚费用,不能得逞后甚至以暴力相威胁,可你母亲始终没有同意堕胎,在意识到你父亲可能会真的采取强硬手段后,她逃走了。等到你父亲找到她踪迹的时候,你就已经呱呱坠地。

    “嗯……”李游书点了点头,心里暗暗地感谢自己母亲的所作所为。

    “你的出生让你父亲勃然大怒,他派出身边所有手下去追杀你母亲,而我就是在南下的途中恰好发现你母亲踪迹的第一人。之后的事情我已经告诉你了,我杀了你母亲,而李广成救了你,如今命运玩弄,让我在这里碰见了你。也许是让我有个恕罪的机会吧。”

    刘文仙说着便放下了可乐,并轻轻打了个嗝:“你母亲叫杨沉兮。该说的我说完了,现在你可以做任何事情——你可以斥责我、殴打我,甚至杀了我。我不会有任何反抗,我杀了你母亲,又被你所救,所以我统共欠你两条命。”

    “可你之前也在慕世荣手下救了我一命。”

    “那不过是抵一命而已,归根到底,我是欠你的。”刘文仙说着,在阴暗的房间中冲李游书露出一个凄苦的笑容来,“很可笑吧,你我不过才相识数天时间,但却已经为彼此交心交命,甚至让我觉得有个孩子才是更幸福的事情。可是想要做母亲的我却亲手杀了让我生起这种念想的孩子的母亲,而我,你亲亲爱爱的、在六年前便已经结识的刘姨的亲妹妹,却是你的杀母仇人……哼哼……呵哈哈哈!你不觉得可笑么?”

    李游书神情凝重,一本正经地回答了刘文仙的问题:“不可笑,一点也不可笑,对我来说这怎么可能是可笑的事情。”

    “也对,你说的也对,毕竟死了老娘的人不是我。”

    “你只告诉了我母亲是谁,你该告诉我更重要的事情。”

    面对这个问题,本应一概回答的刘文仙却摇了摇头:“对不起,你父亲的名字我不能说。”

    “什么?”李游书一眯眼,腾腾杀气再次爆涌而出,“文仙姨,没有您这样话说到一半的。”

    “我在离职之前签署过保密协议,违约赔偿不是问题,但我代表的是诡仙门,一诺千金,诚信无价。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砰”的一声,李游书的重拳砸在刘文仙耳边的沙发靠背上,只用一拳便将其打了个洞穿。

    刘文仙凝视着李游书,而李游书也凝视着刘文仙,前者不设任何防备,而后者却已然动了杀心:“说……!”

    “不说。”刘文仙摇头,八风吹不动的姿态令得李游书更加恼火起来。

    “文仙姨,你不要逼我!要不是看在刘姨面上,我今天一定会杀了你祭奠我母亲!!”李游书背后爆发出一股强横的内气,将床上的玻璃“咔嚓”一声给震得粉碎,“可是你不要逼我改变主意……想要我们母子性命的人……我那个杀千刀的生父,到底是谁——!!!”

    然而,面对李游书怒涛般的气势,刘文仙只是微微一笑:

    “李游书,你还是杀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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