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情绪是容易隐藏的。即便是相处数年的情侣,恩爱十几年的夫妻,陪伴数十年的家人,都很难完全而准确地把握彼此之间的情绪变化。只要稍微调整表情、收束目光、组织语言,人的情绪便能被很好地隐藏。

    说到底,人才是最擅长互相欺诈的动物,因为我们天生就拥有最擅长欺诈的组织器官、生理构造,拥有最适合欺诈的财产制度、社会结构。所谓“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在贬损智人种除外生物之低能外,无疑也是对自身人种最擅欺诈的隐言。

    然而,情绪变动所引起的变化,于内在却并不容易被隐藏——恐惧之时,瞳孔放大;愤怒来临,血压飙升;兴奋会带来心跳的加速;悲伤则令儿茶酚胺分泌过度,导致心脏供血不足引发真实的心痛。

    内气也是如此,作为习武之人凝练于身的形而上的力量,如果在战斗中与经验丰富的武人相遇,它所含带的宿主情绪便能够被很好地解读。

    此刻,擂台上刘月亭笑而无言,浓烈到足以被普通人肉眼观测的内气从他周身逸散出来,如同污泥淤沼般粘稠翻滚着,伴随他那双全然黯淡昏黑、毫无黑白界限的双眼以及深含恶意、诡异无俦的笑颜,令目睹之人无不顿感恶寒。

    “那是什么东西?你看到了吗?”

    “我、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那是堂主的内气么?”

    “不清楚,看起来更像是妖气吧!”

    “妖气吗,”那名观众席位于刘月亭旁边、此时正揣着他手机的观众见状眉头紧蹙,双手颤抖着说道,“可是在我看来,那更像是鬼气啊。”

    翻滚的熔融状漆黑内气将刘月亭环绕起来,活物一般守护着它的主人。即便不去投入精神,蚩琚也足以从空气的震颤与刺骨的阴寒中清楚感知刘月亭此时的情绪——

    他想杀人,他想杀了自己。

    “啧……说实话,从生下来到现在,我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比月亭更符合‘鬼仙’这个称谓,”注视擂台上孙儿的背影,刘见心一时间面沉似水,“他的内气,他的呼吸法,他的处事风格都实在太过诡异恐怖,以至于我都在怀疑将来诡仙门由他执掌是否会物极必反、盛极而衰了。”

    望着对面翻滚如烂泥的粘稠内气以及被那内气包裹守护的刘月亭,蚩琚眉头紧锁。这时间蛊虫已经将他肩膀被洞穿的伤口填充修复,令他能够自如活动。然而在将刘月亭必安指和阴神剑中的剧毒内气彻底吸收消化后,那只蛊虫也终于领略到了生命不可承受之剧毒,抽搐着坠落了下去。

    “大叔,你的虫子死了。”刘月亭发出了不怀好意的提醒。

    蚩琚抬脚踩在那只蛊虫的尸体上,缓慢而沉重地碾动着:“没关系,蛊虫不过是消耗品,是工具。是跟子弹、跟药片一样的东西,只要准备充足便可以肆意挥霍。”

    刘月亭漆黑一片的眼眸似乎悄悄转动了一下,但无光透入的双眼根本无法让人读出他此时的视线所在:“嗯……看来你和蚩玲对待蛊的态度并不一样。”

    “小子,你本意不是比武,你是想杀了我吧。”蚩琚方才没有听到刘月亭关于“下杀手”云云的呢喃,此时凭借着出色的观察力感知其内气中的阵阵杀意,出口问道。

    听见蚩琚的问询,刘月亭歪歪脑袋,笑容并无收束:“真的这么明显么?”

    话音一落,刘月亭身影骤然消失在了蚩琚眼前。

    即便是终日与刘月亭为伴、见证其长大成人的家中长辈们见此情形也是不约而同地在心中发出赞叹:好快!!!

    脑后传来的粘稠流动声响令得蚩琚浑身一悚,连忙回身投以炽烈的巫火。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因为那阴寒刺骨的粘稠内气此时已经如怒涛般压盖下来,若不是火焰的短暂阻遏,蚩琚连撤身的瞬间都将与其本身一同被那内气给吞噬进去。

    扑空的黑泥发出不快的颤动,而后缓缓向后退却,回到了凭借身法骤然跳至蚩琚身后的刘月亭身边。

    “哦吼,竟然被你给躲过去了,这可是为数不多的捕猎失败,我能感觉出来它很生气啊。”刘月亭如同邪鬼般微笑着,向蚩琚说道。

    那小子,以快到消失的速度拖着那一坨烂泥跳上天空,甚至在落地的瞬间都不曾被我察觉么。

    望着依然无法掌握其变化原理的刘月亭,蚩琚心有余悸,盯住刘月亭和其伴身的淤泥状内气冷声道:“那是活物。”

    “你说它是活的也没什么不妥。”刘月亭一抬手,那淤泥仿佛感受到他的召唤扭转着层层堆堆的身躯从他指间流淌而过,顺畅而轻柔的感觉有种太极运劲的畅快无阻。

    距离比武擂台并不遥远的大厦,已经清洗完毕、换上一件短袖衫的李游书内视自身,将方才左卿舞打入体内的余毒给彻底消化吸收干净,正坐在沙发边接受冯雨霏招待、啜饮大麦茶的时候,一阵恶寒忽然从他脚下袭来,瞬间直窜头顶。

    于是他下意识地将热茶一饮而尽,起身快步走到了窗边。

    正尝试与文彬取得联系无果的蚩玲见他起身,向他背影问道:“游书哥,你怎么了?”

    “蚩玲,你没感觉到么……”因为无妄诀在身所以体感更加敏锐的李游书远远盯住擂台,他看见了刘月亭那极富恶意的诡异功夫。

    这是,冯雨霏走到李游书背后,缓缓说道:“游书先生不用担心,那是月亭少爷的呼吸法。”

    “呼吸法?”蚩琚听了刘月亭的回答,疑心重重地重复了一遍,“那种诡异的烂泥,很难让人相信它是呼吸法。”

    “你不也能召唤邪灵来攻击我么,不要对这个本就已经十分物质的世界报以彻底的可知论和唯物观点,这样也太不浪漫了。”

    刘月亭说着抬手一挥,漆黑淤泥高高耸动并急速旋转,将无数水滴状个体从本体甩脱向蚩琚的身影袭去。

    蚩琚见状双掌齐出,如盾牌的巫术被扩大成两扇门板的规格将刘月亭攻击抵挡下来。刘月亭纵身而去,漆黑淤泥紧随其后攀附于他的双臂,随他挥掌而出的劲力向前汹涌拍击,将蚩琚的护盾给一举击溃。

    那看似无力却暗藏杀机的进攻令蚩琚心中惊疑,当下呼出一团毒雾将刘月亭身影吞没,他以警惕的态度向后连连撤身。并在那深紫色的毒雾中听见了刘月亭的声音。

    “我的呼吸法与常人不同——大多数呼吸法是借助行气路径加工内气形成特殊效果,进行一瞬攻击、争取一击制敌,是类似于‘必杀技’一般的存在。而我的呼吸法却是养在下丹(田)、行在中丹、意在上丹的一团异样内气。它以我丹田内气为食,是生来便与我同在、与我共生、与我互利的存在。”

    “这就是我的呼吸法,‘墨云’。”

    那内气闻言,互动一般螺旋攀升环绕刘月亭身影,从他指尖缓缓垂落在地面汇集并飞速向蚩琚那边蔓延过去。

    何等诡异的呼吸法……简直如同邪祟上身,就连巫术所能接触到的山精野怪、井鬼藤妖也相形见绌。

    “你以为为什么我们放着好听的名字不叫,偏偏以‘诡仙门’自居,难道只是为了营造一个恐怖的氛围,让他们觉得身为暗杀组织的我们可怕么,”刘月亭双臂一挥,墨云化作两条黑色的细流从他指尖激射而出,如同拖过丝带般流畅顺滑的轨迹向蚩琚袭去,“就是因为我们诡仙门的初代门长,确确实实地修炼成为了鬼仙。”

    面对抽射而来的墨云的攻击,蚩琚终于认真了起来。

    而刘月亭则发出一声嘲讽般的轻笑:

    “大叔,你也拿点真本事出来吧,还是说你只有这点儿本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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