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李游书这么说,沈庚的眼角微微一动,一直波澜不惊、不动声色的脸上也露出了轻蔑的神色:“我听闻令尊李广成是个汇集天下武学的百家拳高手,倒是不知道你竟然承袭父亲做派,也当个修习百家艺的小子。”

    刚刚一招“火尖枪”没有命中,沈庚又恢复到双手悬垂的状态冷眼观瞧着李游书:“说白了,你们这些不管什么功夫都胡乱学上一气的行为,本身就是乞丐般的行为,就算是用出什么其他门派的精妙功夫,也终究称不上是名门。”

    “看来你对门第这方面看得很重啊。”李游书歪歪脑袋,他在恒玉待了很久,还从来没见过会因为出身而瞧不起他的同行。

    沈庚点点头:“不错,门第这个词用得非常好。当年我修习三太子功的时候就非常后悔——这样的小门小派,五年十年出不了一个高徒,即使功夫再高、本事再妙,也终究是被那些大家族、大门派给排挤在外的。如果当年我入的是龙文斋、诡仙门、铁臂金刀、游龙八卦,哪怕是青竹螳螂门,恐怕也会比今天更加受到重视。”

    李游书闻言吃了酸梅似的将脸皱成一团:“啧啧啧,从你的话里我听不出怀才不遇,只能听出酸溜溜。老哥,咱们这行当应该算是歧视最轻的职业之一了,那些学金融、搞经济、玩政治、做研究的人,他们对师承、出身看的更重、抱团更紧、排斥更强。你怎么有脸说我家是小门小户?当年我父亲以一人之力打出名号,定戢会不看师承、不看门第,专就因为他那一身本领就给了他高级理事的席位,你竟然还敢说咱们武行对门户有成见?你是瞎子么?”

    听了李游书一席话,沈庚只是冷笑:“你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孩子,哪里会知道这江湖、这武行真正是什么样子。”

    “要我说啊,你就是学艺不精、本事不济,还在这里怨天尤人、自怨自艾,”李游书一语戳中沈庚痛楚,伸手指着那头依旧瘫坐的张文远,“要我说,那个‘骷髅’虽然是个变态,但他好歹对自己定位很清楚,不会因为实力不济就赖这赖那,让他踏踏实实坐着,他也没说是他吃坏了肚子才打不过我。”

    “大兄弟啊,有壁垒,有门派之见,有联合体的排斥,那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有些确实很难突破,可能一辈子都不行,那你自己过自己的不就得了?何必守着别人创造的规则束缚自己,又何必依据着自己都难以打破的陈规去歧视别人呢,你这种行为啊,放在过去就是工贼——受着别人的压迫,还要替压迫者叫好,说白了,就一个字,‘贱’。”

    李游书这通平静中暗含惊雷的斥责,将沈庚的脸骂的红一阵白一阵,他自知说不过李游书,于是更加生气地瞪着他,催动内气演化出哪吒三太子的三头八臂之相,身后六条胳膊迅速地长出了混天绫、乾坤圈、金砖、神火罩与阴阳双剑;同时,头发的色泽开始转向赤红、面色则逐渐变为靛蓝,三面共用的四只眼睛晶晶放出霹雳金光。

    大厅内忽然不知为何涌起一阵狂风,吹动着李游书的辫子和沈庚的法相。看着那青面獠牙的模样,李游书知道沈庚是要动用全力了。

    《封神演义》有载,莲花化生的三太子哪吒吃过太乙真人三枚火枣、三杯仙酒,自后便能生出蓝脸獠牙、三头八臂的法相,比之能三头六臂的殷郊、罗宣、吕岳之辈更胜一筹。有诗道:琼浆三盏透三关,火枣频添仕士颜。八臂已成神妙术,三头莫作等闲看。

    虽说不同的作品中有不同的经历、不同的形象,但李游书确信呈现在自己眼前的跟封神中三太子显化法相的模样,除了脸还没有完全分离之外,可以说分毫不差。

    “我懒得跟你这小孩子多废话,一句话,你跟我走,少受苦;你负隅顽抗,我就打断你的手脚再把你押去定戢总会。”沈庚双目放光,说话时空气似乎都开始传来颤动。

    威压,以凡人之身展露神明法身时的威压。

    然而李游书不为所动,冷笑一声耸动双肩:“不过是扮演个虚假形象,我还真不信你能用九龙神火罩烧死我。”

    “对付你,只用八臂神拳都绰绰有余。”

    “话别说的这么满,待会儿打你脸可就难看了。”李游书已经将握拳的双手松开,下意识开始勾动自己双手的拇指、食指与中指,呈现出不同于少林龙爪的另类勾爪,“我差不多已经看清楚你这三太子功的优劣所在了。”

    沈庚微微眯眼,转动脑袋表达自己的疑惑。

    李游书抬手数道:“你这三太子功有三点好——第一,三头的全视野,很难通过偷袭来制造破绽;第二,八臂的攻击速率更高,约等于同时跟四个人作战;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三太子功似乎可以短暂地再现哪吒在神话中的神通,你的呼吸法明明跟火性没半点关系,但却可以再现火尖枪的爆炎,所以我推测你那个九龙神火罩虽然不能把我罩在里面烤了,但肯定能喷火。而你那乾坤圈和金砖可以做巡回式暗器,混天绫可以做追踪式钩锁,阴阳双剑嘛,砍人用。”

    头头是道地分析了一通,李游书的话语在孙佳若听来简直就像是《伊利亚特》大力称颂阿喀琉斯之神威,只是平白地展现敌方强劲、我方拉胯。

    沈庚没说话,不过有一种家底被邻居抖干净的尴尬与不爽。

    “不过啊,我也已经想明白了,你的优点仅仅在此,多了也没有,”见沈庚默认了他的分析,李游书欲抑先扬,紧跟着将先前所言尽数推翻,“你的全视野并没有分化完全,背后大概有六十度的死角;你本人出手速度算不上快,我不管是用左手刺拳还是用咏春以快打快都完全不成问题;至于你武器多、招数多,只怕你根本没有本事来操作,一次能祭出两个法宝就是极限了。毕竟你我都是人,我很少见能同时分心干八件事的人。”

    言说至此,李游书先发制人,一个滑步径直来到沈庚面前:“不过猜测毕竟是猜测,总得实践一下才能做结论!”

    好快!

    古井不波的眼神猛然颤动,想要出手回击的沈庚迎来了李游书第一招——八极拳招“天王托塔”,仰探而出的虎口向沈庚咽喉袭去。

    放弃了攻击,六只神臂仿佛触发自律防护机制,霎时间在沈庚面前交叠成一个防御护罩,将对手的探掌给挡了下来。

    应该说是即将挡下来,因为李游书那招根本还没有落下。在沈庚的内气手臂前来防御之时,那天王托塔一招中道乍停,随之而来是李游书忽然变招,出招的右拳回手,左手顺势而出,一招形意劈掌落在那交叠的六臂之上。

    不同质的内气相撞产生剧烈摩擦,空气的震颤使交战中二人的身影都出现幻觉般的模糊,那劈掌之中劲力源源不断,沈庚只觉得好像有一只千斤巨掌落在自己面前,虽然能够以三太子功将其挡住,可那越来越重的力道却压得他几乎要整个仰翻在地。

    这么想着,他的身体果然在慢慢地向后下腰,李游书此时如同捕食的巨熊,一掌将那拼死挣扎的猎物按下,虽然遭到了抵抗,但那抵抗终究要在“熊的力量”下化作徒劳。

    逐渐的败落之中,沈庚嗫嚅着说出了将自己压制的招式之名。

    “形意……熊形……!!”

    “这可够大门大户了吧?”面露嗤笑,李游书又拿刚刚的谈话来嘲笑沈庚,“跟我想的一样,一旦出手,你那六只手臂必然自动来保护你,倒成了我压制你的胜机。”

    一招,自己显露全力法相之后仅仅一招,这小子竟然就把我给按得死死的!还他妈是用左手!!

    惊讶与不甘之下,沈庚右手探出,一招火尖枪指刺向李游书靠前的左肩刺去。见状,李游书果断放弃了优势,向右一闪消失在了沈庚的视野中。

    “想跑?”虽然三头的视野尚有缺陷,但扭动脖子又不是什么麻烦事情,稍微一偏头,沈庚的左头便发现了李游书半空中的身影。

    “哼,这么短的攻击距离也想快我一步?”见李游书腾空而起,以从未见过的三指龙爪攻过来,沈庚终于露出了“事态进入我掌控之中”的神情,冷笑着说道,“力从地起,竟然敢空中出招,到底是小屁孩,只知道耍帅!”

    话音一落,两柄阴阳双剑从两侧袭来,伸缩自如的内气手臂加上可长可短的法器双剑,尚且有着四米距离的半空中,沈庚便将李游书的身体给交叉刺穿、截停了下来。

    “咳啊!!”虽然带着墨镜,但咧嘴的神色足以展现痛苦。李游书猛地咳出一口鲜血,被双剑刺穿的左右肋下也开始喷出血来。

    看着那前一招还耀武扬威,此时便落得身死的小子,沈庚冷冷盯着他,开口说道:“现在你明白了么?小门小户就是你这样,见识狭隘,不知天高地厚。”

    说罢,他将剑刃抽出,把李游书的尸体丢在了地上。那扎着辫子的小伙子砰然坠地,没了动静。

    沈庚恐怕对手拼死一击,于是保持着法相走了过去。

    虽然赢了,但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这么想着,沈庚四下观望了一下,发现一直在旁观战的那个女人,面对自家小少爷的惨死,竟然一声尖叫都没有发出来,这相当反常。

    果然,李游书化散的尸体以及从背后传来的低语证实了沈庚的猜测。

    “打小听哪吒闹海,今儿咱玩个龙吞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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