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游书扑通一声跪在了杨业兴面前,老人连忙起身过去,双手搀住李游书胳膊想要把他拉起来,然而李游书本来就年轻,更兼功夫了得。他要跪下,杨业兴哪里有力气拉他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起来!”没奈何,杨业兴只能焦急地喊着让李游书起身。然而李游书却跪在那里头都不抬一下,只是看见豆大的眼泪噼噼啪啪地从阴影里掉在天台的地面上。

    过了一会儿,李游书才声音哽咽颤抖地说道:“杨爷,我对不起您。我没能保护好小知,我……我食言了。”

    杨业兴闻言眼神也是忽而怅然,但依然没有放弃将李游书拉起来的努力:“别说了,游书。这事情怪不得你,怪不得你啊……”

    李游书闻言哭得更加凄然起来:“我来到钟城,您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长辈,把我介绍给小知,让我有口饭吃。可是……可是我却!”

    杨业兴看着李游书那颤抖的身子,眼中不由得也噙出泪来:“好了,你不要再哭了游书。人死不能复生,小知如果看到你现在这么难过,想必也难安息啊。”

    这话倒是提醒了李游书,欧阳知生前最后一次与他亲热时就哭得那样难过,他不应该再让这样的苦痛延续下去。于是他咬着牙擦擦眼泪,慢慢爬了起来:“杨爷,您还肯见我,我可是没有脸再见您了。”

    杨业兴摇摇头,看着比自己高些的李游书捋了捋胡子:“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为什么要说没脸见我呢。要说没脸见我,小思才没那个脸才对。”

    说着,杨业兴走回自己刚刚坐下的地方落了座,又拍拍旁边的位置:“想必这就是咱爷孙最后一次见了,来,再陪老头子喝一杯。”

    李游书心里迟疑着,但考虑到这也许确实是最后一次跟老人见面,便迈步走到了杨业兴身边坐下:“杨爷,您就是小知和欧阳思的亲爷爷吧。”

    时至今日,杨业兴也不再隐藏,笑着点头说道:“你这小家伙可太聪明了,老头子我是一点也骗不了你——实话实说了,我就是小知和小思的爷爷,我本名欧阳业兴,只是怀念当年离开了钟城的分家,所以隐去了他们用的‘欧’字,化名杨业兴。死斗场里的人、还有小知和小思,大家都是在配着我这糟老头子演过家家的戏呢。”

    李游书笑起来,接过被杨业兴倒满酒的杯子又说道:“那您把我介绍给小知,恐怕也是别有居心啦。”

    老人闻言也是哈哈大笑:“我看你啊,懂礼数、知分寸、有本事,模样也长得俊秀。小知的父亲去世得早,我又越老越不中用,总还是希望自己的孙女能有个好归宿的。”

    李游书闻言暗自点头,心里为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还送了儿辈送孙辈而感到辛酸:“如果我当天陪着小知一起去出云科技,也许就不会有这许多的烦心事情了。”

    杨业兴仰头喝酒,而后伸手拍了拍李游书的肩膀:“游书,这就是命啊。小知这孩子从小就过的不幸福,直到后来被接到家里才过了几年开心日子,可她父亲一死,日子又难起来了。能遇上你,也是她的福气,想必她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跟你把日子过下去吧。”老人说着摇了摇头,又低头给自己的杯子倒酒。

    李游书抿着嘴思索老人的话语,那杯酒握在手里一直没喝,倒是眼睛慢慢又变得湿润起来:“杨爷,我是不信命的,我总觉得人能靠自己改命。可小知的事情,着实是给我打击不小。我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救不了,还说什么逆天改命呢。”

    “呵呵,游书,你是有本事的人,甚至可以说……”杨爷一本正经地冲李游书说着,那神色严肃中又带着点滑稽,令人觉得这老头着实有趣,“你不是凡人啊!大多数人都是在命运和因果里轮回,我是、我儿子是,小思和小知也是。但是游书,你不是。因为你有那个改命的资本,你应该多去尝试,多去体悟。这样的话想必很多人都跟你说过,今天老头子就再跟你絮叨一次——游书,你不是该在这柴米油盐的琐事里沉浮的人,听你这名就知道不是。”

    说罢,杨爷又痛饮一杯,而后起身慢慢走到天台边缘俯瞰如今破败的钟城:“我年轻的时候,钟城哪有这么多高楼大厦、更不要说这些轻轨和直升机了。”

    李游书怕老人喝多了站不稳,便也跟着起身走到老人身边:“总是要发展的嘛。不要说您了,就算是我也能感觉到这十多年间的变化。至少老家没有三蹦子了,大点的游戏厅也都没有了。”

    “唉,我倒是希望它不要发展的这么快。”杨业兴摇了摇头,举着杯子看向远处依然在交火中的护卫队与进攻的市民,仿佛大漠边塞、烽火狼烟的苍凉感迎面扑来,“我还掌管欧阳家的时候,想的是有钱一起挣;志承——哦,就是我儿子——活着的时候,开始变成有钱他先挣;现在呢,小思已经统治了整个钟城,变成土皇帝一样的人,变成了有钱他自己挣。游书,这就是报应啊,他不给人活路,别人自然也不会给他活路了。”

    老人的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举杯再饮后咂嘴感叹:“变了,当年我的夙愿,在儿子和孙子手里变得一塌糊涂了。怪谁呢,只能是怪我自己,我常常在想,如果是小知来领导欧阳家,来领导钟城的格局,是不是事情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呢?小思会变成这样,只能说他太像我了;而小知呢,她有她母亲的善良和宽容,也能体谅别人的难处。”

    李游书沉思着点点头,想了一会儿说道:“也许,欧阳思那样的手段能够保欧阳家的平安,但小知才能让欧阳家长远发展。这些我也不是很懂啊,我不过是一个打打拳旅旅游的小角色,这钟城有我没我,总归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而且杨爷您的夙愿也未必就是到头一场空,也许会有些曲折、也许会有些阻碍,但是您看今时今日,这些人——”

    李游书说着抬手指向硝烟所及之处,笑着说道:“这些人正在做的,不就是想要推翻这不合理的规则,来找到新的道路吗?这说明您的道路还是有希望的、是有生命的啊。”

    说着,李游书举起杯子敬向杨业兴;“歌里不就是这么唱的吗:‘L’Internationale Seragenre humain.’杨爷,这已经不只是个简简单单的梦了。总有一天,它要在这钟城开花结果。将来钟城的人,那些为了这理想牺牲的贫困者们、那些跟我徒弟一样辛苦过活的孩子们,那些被生活给束缚捆绑、为了一分钱而不得不低头的人们,他们都会看到的。”

    李游书说着,眼前闪过了许多的人影——苏卿莲、孟东一、蔡毅兴、王娟,苏惊蛰、朱傲和王行。他们的血与泪、爱与恨、悲悯与夙愿,此刻也都与这钟城一起熊熊燃烧了起来。

    而后,李游书又想到了欧阳知和艾琳娜离去时的微笑。

    “他们……都会看到的。”

    杨业兴闻言看着李游书,看着他一脸坚定、毫无动摇的神色,浑浊的老眼不由得也蒙上了湿气,将杯子倒满与李游书“叮”地碰了一下:“说得好,说得好啊……就一定要实现……就一定要实现!”

    钟城之巅,天穹之下,一老一少碰杯对饮,酒是冷的,喝进肚里却暖了人心。

    “游书,你要杀了小思么?”即将告别之际,老人向李游书开口问道。

    李游书摇摇头:“不会,他是小知的哥哥,我怎么会杀了他呢。”

    而后,他嘿嘿一笑,露出了玩笑般的潇洒笑容:“再说,就算不为小知考虑,我还得留下那家伙来给您养老呢!”

    ……

    人潮汹涌,眼见取得了武器的市民开始大肆进攻,面朝溪泉区的张雷那边即使有着其他两条战线的帮扶,防线依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后退却起来。见状,欧阳思不忿地用手杖向地面狠狠一磕:“紫彤!”

    候在门外的刘紫彤听见欧阳思的呼喊,连忙开门走了进来:“董事长。”

    “给我接通南环机场的电话!”

    刘紫彤闻言一颤,站在旁边的柳仕良也睁开了眼睛。

    “董事长,您真的要……”南环机场是欧阳思在钟城南环区以外建立的秘密机场,用以藏匿他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此时听见这指示刘紫彤心里不免咯噔一跳,“您难道真的要轰炸城区吗!”

    欧阳思目光如电地射向即将涌入出云区的愤怒市民:“有什么好紧张的,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人命罢了,死多少都不可惜!”

    “董……少爷!”刘紫彤改口了,这意味着她要用一个亲密之人的身份来劝阻欧阳思,“我做不到,我也不希望您这么做!”

    欧阳思闻言回头一瞪:“紫彤!这种时候,连你也要背叛我么!”

    “少爷,我不是背叛您,我、我……”刘紫彤一时无力辩驳,只能后退着企图躲闪欧阳思那逼视的目光。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欧阳思略感头疼地叹了口气:“算了,我知道杀人这种事对你来说太难了,我自己通知他们!”

    “少爷!!”

    “柳先生,把她带出去。”

    然而柳仕良没有听从欧阳思的命令。他脚下一拧,背向刘紫彤面朝欧阳思,向雇主猛地冲了过去。

    惊讶之余,欧阳思听见了来自背后玻璃碎裂的声响,等到他的视野在一阵剧烈摇晃中恢复正常后,方才发现了那破窗而入的熟悉身影。

    “竟然!”被柳仕良搀扶起来,欧阳思凝视这不速之客沉声说道,“我在楼下布置了那么多兵力,没想到你竟然……!”

    李游书闻言翻了下白眼:“怎么,以为你会一路从楼下打上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当我傻帽啊,头那么铁。”

    话音刚落,一摞文件散作漫天飞纸遮住了李游书的视线,柳仕良的致命手刀在飘飞的障眼法中向他砍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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