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钟城之外的郊区,一处人迹罕至的废弃冷库建筑群里,贫困者联盟的首领朱傲此时正沉默不语地坐在桌前,他的心情一如这屋里的光线般阴沉,这些天来接连的打击已然让这个男人有些招架不住,接下来事态会向何方向发展、联盟接下来要往何处突破、众人最终将迎来怎样的结局,他不知道,苏惊蛰也不知道。也许连一度扼住联盟咽喉的欧阳思都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

    在死斗场事件爆发直至今天,联盟损失了五分之四的成员,所有的优秀战斗力毁于一旦,他最为亲信的几名联盟元老——孟东一、宋林森、王柏林——都壮烈成仁,苏惊蛰的侄女苏卿莲更是以性命为代价发表了那轰动全城的演说。倒是他最为看好也最不信任的唐雨寒最终活了下来,却也下落不明。虽然全城都陆续掀起反对欧阳家剥削压迫的轰轰烈烈的浪潮,但这恰恰是朱傲认为贫困者再无法成为领导斗争之组织的原因——要说几千人,他尚且有余力进行领导和激励;但要说中城外城加起来十六个区几十万的人口,联盟渗透的同时将被稀释,领导的根须将在深入中断裂。

    简单来说,他没有那个本事。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间断而规律,轻柔而含蓄,想来是个很有礼貌的姑娘的问候。

    朱傲咳嗽着清清嗓子,而后将椅子摆正了,在桌后朗声回应:“请进。”

    与他推断的完全一致,女性的身影背光走进来,冲朱傲微微欠身:“朱先生。”

    “哦,张娜,”眼前这女人是负责通讯的联盟成员,名叫张娜,是个腼腆含蓄不太善于言辞,但做起事来却很干练的姑娘,“怎么了?”

    张娜摇了摇头,把门关好后慢慢走到了桌前:“最近苏先生一直卧床不起情况堪忧,您的状态也不算好,我很担心……大家都很担心您。毕竟您是我们的首脑,我们需要人来领导我们。”

    朱傲闻言笑了笑,向张娜解释道:“谢谢关心,只是我最近需要考虑咱们的下一步计划,毕竟你也是知道的,联盟的力量已经被打压得异常薄弱了。”

    张娜眉头微蹙点了下头,她也很清楚,现在整个联盟都被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虽然不久前出云科技总部大楼消失的事情算是稍微地鼓舞了一下他们的士气,但他们也深知这并非就是欧阳家可以被轻易战胜的征兆,更不是贫困者可以借机反攻、一雪前耻的征兆。

    “还有别的事情么?”见张娜沉思不语,朱傲觉得她应该不只是单纯地表达她的担忧,毕竟这几天因为自己除了看望苏惊蛰外总是闭门不出,也有不少联盟成员先后地来看望他并表达忧思,张娜必然不是这么无聊的人。

    被朱傲道破心事,张娜又思忖着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后才开口说道:“有件事,必须要告诉您一声,这是关乎联盟未来的事情。”

    “你说。”

    “最近联盟里出现了分立的预兆,不少老成员都在组织和发展属于自己的势力,有些成员四下里更是因为各自的立场不同而起冲突,我担心……”

    这倒是这几天从来没有人告诉朱傲的事情。闻言,男人瞪起眼睛,豁地站起身来向张娜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组织里有不一样的声音,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如果组织里出现了各种各样别样的声音,那这就值得深思并加以制止了。

    看起来,张娜是揣着很大的勇气才敢来向朱傲汇报这件事情,见首领忽然又有了往日那种气力,她又是害怕又是欣喜地点点头:“是真的,我没有必要骗您,因为大刘……也在其中。”

    因为张娜送唐雨寒香囊而一直怀恨在心的大刘,本名叫刘大成,出身自西环区的一个工人家庭,父母离异、下落不明,十五岁辍学加入当地帮派,十八岁听闻喜欢的女孩张娜加入贫困者联盟,所以跟随其一起加入。因为为人豪爽又精于世故,所以在联盟里朋友多、吃得开。

    但说到底,他身上那股帮派气很浓,终究是没能被联盟严密的纪律给冲刷了去,在那次与唐雨寒的对峙中便已经显露端倪。

    “行,我知道了,多谢你提醒我这些,不然我一时半会恐怕还被那些人给蒙在鼓里,”朱傲说着叹了口气,走到桌边去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我这才在房间里蹲了几天,他们就闹出这么一出,实在是可耻!”

    张娜刚想开口再替大刘求个情,门口忽然又冲进来一个联盟成员高声叫道:“朱先生,朱先生!苏先生怕是不好,您快来看一眼!”

    闻言,朱傲“啪”地将水杯往桌子上一放,急匆匆便奔出门去,还把那名报告的成员险些撞倒在地。

    等到了为苏惊蛰专门安置的病房,朱傲便看见一帮人前前后后地围在病床周围,先前看护苏惊蛰的那几位有医学和看护经验的成员此时都默默站在那里,有的紧皱眉头,有的悄悄抹泪。

    “老苏!”见状,朱傲叫了一声。在场众人听见了朱傲的呼声纷纷让出道路来让他进去,朱傲拨开人群来到病床边,只见苏惊蛰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眼神灰暗、脸颊凹陷,整个人看上去已然是形销骨立、病入膏肓。

    听见了朱傲的声音,苏惊蛰嘴巴微张,睁开眼睛看了看他,而后露出一个勉强至极的笑容来:“不行啦……”

    安慰的话语此时便如同是不合时宜的笑谈,朱傲也不再多说什么,伸手握住了战友的手:“辛苦你了!”

    “嗐,辛苦什么,只是动动脑子,当狗头军师罢了,”苏惊蛰摇了摇头,脸上又露出了遗憾的神色,“只是临死了,却犯了大错,害得联盟……”

    “不,不是你的错,是我太过莽撞了,”朱傲闻言心痛不已,自己的战友已经是气若游丝了却仍然心系贫困者的事业,而他却因为一次失败就龟缩房间以至内部出现了严重问题而不自知,“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更加谨慎,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我向你保证!”

    苏惊蛰看着好友那坚定的目光,不由得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好啊,好啊。联盟以后……就要靠你了,你要坚持下来啊。”

    “你放心,我一定会带领贫困者走到钟城彻底被改变的那一天!”

    “还有件事……得……跟你……商量。”

    “你说。”这种时候如果苏惊蛰还有话说,那就必然是关于联盟未来领导者以及值得信赖的人员问题。

    “王行……很好,值得信赖,值得托付。张娜也是,后勤部的几位,还有我亲手带出来的参谋团……希望你以后能多多依靠他们,不要总把事情都……”

    话未说完,苏惊蛰忽然急喘了一声,脸上恢复了些血色,眼睛瞪得如同死鱼一般,身体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叫道:“卿莲,卿莲……!!”

    见状,在场的人都错愕不已,有些有年纪的人则偷偷地抹起眼泪,知道苏惊蛰这是回光返照,即将离世的征兆。而朱傲依则然死死地握住好友的手,已然是泪流满面却无言以对的模样。

    过了三分多钟的样子,苏惊蛰挺直的身体慢慢地瘫软了下去,脸上的血色退去,眼神逐渐涣散,嘴角却慢慢地显露出一丝笑意来。

    “卿莲……大伯……来……”

    最后一声细若游丝的言语伴随气息呼出,苏惊蛰停止了呼吸,不再动弹了。

    朱傲沉痛地闭上眼睛垂下头去,颤抖不止地抽泣着,在场众人受这气氛的感染,纷纷脱帽鞠躬,向着这位值得尊重的副联盟长兼参谋致以沉痛的默哀。

    八月十日晚七点十四分,贫困者联盟副联盟长苏惊蛰溘然长逝。当时在场的众人尚且沉浸在一片难以言喻的悲痛之中,却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察觉。若干年后,当这些年轻人即将老去,在儿孙的围绕下回忆青春岁月时,都将为自己在接下来一周内经历的事件而感到振奋不已又心有余悸。

    但此刻,他们对此尚且还浑然不觉,只是听见了朱傲口袋里那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的响动。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朱傲闻声将手机掏出来,本是打算将其挂掉,但当看见来电人姓名的时候,一种异样的感觉忽然涌了上来。那是一种兴奋、一种激动,好像是受了刚刚辞世的好友的鼓舞一般,心里迸发出了想要去成就的冲动,而且感觉这次一定可以成功、必须要成功。这是比上一次进攻死斗场时更加强烈的预感,仿佛是受到了上天的感召。

    于是他抬手示意众人先不要说话,而后便接通了来电:“小王?”

    打来电话的正是王行:“朱先生,好久没联系了!”

    “是啊,你在哪里?”

    “我?”王行看了眼坐在桌子对面吃晚饭的刘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正在小衡的家里呢,前一阵子在中城区参与了几次游行,现在受了通缉,到外城区来躲一躲。”

    “小衡的家里?”朱傲闻言心里有些不悦,联盟的致命打击就是遇见李游书之后,而与李游书相遇又是在小衡的家中,“那你一定得注意安全啊。”

    “没问题,朱先生,您声音怎么这么沙哑,注意身体啊。”

    “苏先生去世了……”

    “啊?!”王行闻言下意识站了起来,“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

    “啊……朱先生,您节哀……”

    “任务不能停下来,你给我打电话,也是有事情要商量吧?”

    “是,”王行点点头,神情严肃、眼神坚定地开口说道,“我感觉到中城区的人对欧阳思的不满已经快到临界点了,这时候我们需要一个人来捅破它、引导它。而我觉得,这件事非您莫属!”

    “哪个区?”

    “就是您代表的鹿林区,这些日子在那里潜伏的贫困者成员们得不到您的消息,现在可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朱傲闻言心中一颤,强压激动心情开口说道:“好,虽然我们吃了败仗,但局部的斗争不能停下。我这就准备一下,动身去与你会合,而后我们一起赶往鹿林区组织一次像模像样的进攻!”

    这是新的思路,首先指挥小部分城区的居民进行干扰性的斗争,并在一次次的游行中积累民众的愤怒,当全城的愤怒积累到峰值,就是四面八方齐攻内城区的日子!

    想到这儿,朱傲跪下身去握住了去世的苏惊蛰的手,热泪盈眶地低声说道:“好兄弟,这是最后的斗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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